第29章 官司
陳岩不知道孫鵬被帶到了哪家派出所,在路上又給強子打了個電話,被他按掉了。她不想添亂,趕去了店裏等消息。
午市散了強子才回來,店裏就剩下一桌客人,服務員忙着擦桌子。
陳岩坐在窗口位置,瞥到他人影,起身去拉開玻璃門。
強子看開門的是她,也愣了下,叫了聲嫂子。
他垂頭搭腦,面色灰敗,羽絨服的拉鏈敞開着,走到旁邊桌上,拎起小銅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一口乾了。
短短几秒,陳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他看看她,舔了下嘴唇,似是難以啟齒。
「說吧,到底什麼情況?」
「鵬哥之前給一個大老闆開車,後來他不幹了。現在人家車子送去檢查,發現原廠的四個進口輪子之前被掉包了……鵬哥是犯罪嫌疑人之一。」
陳岩駭然,微微張開唇,沒有發出聲音。
開着空調的屋子裏悶着一股殘留的食物味道,角落裏的客人喊道,「服務員,買單。」
陳岩和強子都朝那一角獃獃看過去。
服務員長長的一聲「哦」,放下拖把,去吧枱對着賬單按了幾下計算機,拿着賬單過來。
強子看陳岩反映,輕輕嘆了口氣,把外套脫下來擔在椅背上,扯了扯毛衣領子,「我剛才去派出所也沒見着鵬哥,不讓見。嫂子你不要急,我跟鵬哥是從小到大的兄弟,這種事他絕對不會做的。」
良久,陳岩「嗯」了一聲,「我下午還要上班,先去單位了,有什麼情況你再打我電話。」
她在計程車里把電話通訊錄翻了一圈。
「老陳,是我,陳岩。」
「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是這樣的,我一個朋友被派出所弄進去了,你幫我問問看具體是怎麼回事。」
「林新派出所……」
「行,我到了台里找你。」
計程車司機子後視鏡里看看她,搭話說,「朋友犯事情了?」
陳岩看着窗外,恍如未聞。
他討了沒趣,自己給自己台階下,自言自語,「這年頭還是穩穩噹噹好,就過過小日子,也不要求大富大貴的……」
冬日,乾燥的陽光像箭一樣直直從窗外射進來,金光刺眼。陳岩眯着眼,神智有些恍惚。
搖下一絲車窗,冷風吹過耳邊,她清醒了一點。
他不會做這樣的事,只要沒做,就不用怕。
陳偉是台里跑公安條口的老記者。
沖水間里,他端著茶杯壓着聲音跟陳岩說,「小陳,這個事有點棘手。」
他把打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說出來:「整個事情現在還在調查,人家不好透露太多,報案的那頭有點背景,對這個事咬得很緊。畢竟輪子這個東西,上了高速也是關係人命的。」
「涉案金額是多少?」
「是個好車,4個原裝的輪子,說是過兩萬了。」
陳岩心裏咯噔一下。
同事拿着水瓶過來沖水,他們都沉默著,等人走了才又開口。
「不能安排見個面么?」
「現在剛開始偵查,你先不要急,再等等,我這邊還在託人打聽着,晚上給你回頭。我已經讓人幫忙照看着點了。」
「謝謝。」
陳偉看她面色慘白,「家裏親戚?」
「男朋友。」
陳偉愣了一下,拍拍她肩膀,也不知道說什麼號,「你不要太着急,說不定到了晚上情況就明朗了。公安那邊現在做事還是很謹慎的,不會亂來。」
下班后,陳岩去圖書館接了孫飛,一起回家等消息。中途陳母打了個電話過來盤問,被她胡亂糊弄了過去。
晚上十點,強子過來了,帶了點宵夜。
他進房間看看孫飛,小聲問,「晚上沒鬧吧?」
「還好。看書看累了就先睡了。」
「晚上吃了么?」
陳岩嗯了一聲。
晚上沒做飯,帶着孫飛在外面吃的麵條,她那一碗只喝了幾口湯。
強子在廚房洗了兩雙筷子出來,把一次性餐盒打開,一份油燜茄子、一份醬排骨,油香味充斥了滿屋子,「剛燒出來的。吃一點。」
陳岩在旁邊坐下來,勉強笑了下,「我不餓。」
「吃點吧,鵬哥不在,我肯定要把你照顧好。」
不想忤了他的好意,她勉強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你吃吧。」
強子在派出所和店裏兩頭跑,忙了一整天,晚飯也沒吃。他沒有客氣,就著菜划起了飯。
他悶頭吃飯,陳岩就低頭坐在旁邊看着手機。
空氣沉鬱,兩個人都心有所想。
他下午又去了一趟派出所,還是沒見到孫鵬。人家給了回復,事情還在調查,不能保釋,也不能見親友。事情比想像中複雜,他不敢把這種感覺告訴陳岩。
他相信孫鵬不會做這事,但是萬一他真的做了呢?
強子走的時候已經11點了,陳岩在陽台上靜靜站了會兒,沒有等到陳偉電話,她估計今天是不會有消息了。
鎖門關燈,進房間輕聲拉上床中間的布簾,聽着孫飛的熟睡聲,她脫了鞋和衣躺到孫鵬床上,擰開床頭的一盞小夜燈。
枕頭下有個硬物,反手摸進去,是一本很厚的書,《□□思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概論》。
燈光下,光面的書皮看上去很新,三分之一的地方插著一支圓珠筆。
手指翻動書頁,發生微不可聞的聲響,前面都看過了,空白處有一些零星的筆跡。
她想起在上海,她跟他提及自考的事,他說要想想。
陳岩撫了撫書脊,覺得頭疼,把書又塞到枕頭下,關燈。
早上醒來的時候整個人昏昏沉沉,這一夜,像是睡了,又像是沒睡。
把孫飛送去上班,路上,她總算接到陳偉電話。
「情況不太好啊,我打聽到了,有個已經認了罪的死死咬着他。這事可能最後會提公訴,你們對這一塊要是不懂,現在可以開始找律師介入了,再問問看當事人到底是什麼態度。」
「……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人?」
那邊聲音沉了沉,「陳岩,你可能沒有跑過這個口,事情的金額已經構成刑事案件了,這個階段是不可以會見的。」
下午,陳岩大概弄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周思鴻的那輛路虎在做檢查時發現四個進口原裝輪轂被換掉了。這輛車大幅度改裝過,一直在一家固定的汽修店檢修,事件發生后,警察很快就把做了手腳的店員抓到,這人現在一口咬定當時是和孫鵬合夥。
這天晚上,陳岩扛不住陳母的電話關心,回了趟家。
吃完了飯,陳母和她外婆坐客廳看電話,陳岩打了水幫外公洗腳。
老人坐在床邊心心念念地問,「怎麼小孫好幾天都不來了?」
他恢復的緩慢,口舌還是有些不清楚。
她在熱水裏用毛巾擦洗着他的腳趾,「店裏忙,過幾天來。」
「年輕人,工作上面忙一點好,小孫不錯的,個頭大,也聽你的話,還能吃苦。年紀輕,現在窮一點不要緊。以前我們日子那麼苦,不還是過來了。」
陳岩抬頭看着老人輕輕笑了下,「真覺得他好啊?」
陳岩外公重男輕女,她和他一直不是很親。但是這次他突然發病住院,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后,性情變了不少,陳岩也成熟了不少。過往的磕磕碰碰在這對祖孫之間都淡化了,如今只剩下最天然的親情。
「我曉得,你媽不同意。你不要煩,我來跟她說。」老人生完一場大病,現在的脾氣頗有點像小孩。孫鵬在他生病時對他照顧的無微不至,他對他讚不絕口。
陳岩幫他把腳擦乾,套上襪子,「不用你操心,現在你最重要的就是早點把身體養好,其他事情都是小事。知道了嗎?」
陳岩沒有再存在任何幻想,找了位相熟的律師正式介入案情。事情發生近一周后,律師通過程序會見了孫鵬。
陳岩給他帶去兩句話,一是叫他不要擔心,她會照顧好孫飛。二是目前警察還沒有正式通知他的親屬,她想徵求他意見,要不要通知他家裏人。
隨着時間的推移,她已經亂了陣腳,拿捏不好輕重。
孫鵬讓律師帶回陳岩兩句話,事情他沒做,叫她放心,照顧好自己。再者,暫時不通知家屬。
「他人現在怎麼樣?」
「他狀態不差,你們不要太擔心。現在證據不足,沒辦法提起公訴,可能還要一段時間。」律師看看陳岩,「喝點水吧,水倒下來你這還沒喝一口呢。」
陳岩握住面前的一次性紙杯,掌心感受着溫熱,「一般偵查階段會拖多久?」
「這個不太好說,一個多月都是正常的。」
律師咂了下嘴說,「其實這個事也有點不太正常的地方,按理金額也不算太大,這時候是可以取保候審的,但就是辦不下來。可能也是我面子不夠,不好意思啊……」
「沒有,侯律師,謝謝你了,我先回去,有情況你再通知我。」
「時間也不早了,跟我們在所里一起吃個晚飯吧。」
「不用客氣,謝謝了。」
事實上,整個案子出奇的簡單,主犯也已經招供,就是孫鵬這個環節卡在這。
如果可以,陳岩很想把2萬塊直接放到周思鴻面前,不管孫鵬做沒做過,儘快把事情解決掉,讓他從裏面出來。
從沒有接觸過法律的陳岩發現,面對國家機器一整套僵硬的程序,當事人全程幾乎是矇著眼睛被拖着往前走,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走到了哪一步。
城市街頭燈火闌珊,出了律師事務所,陳岩在寒風中裹緊大衣,走進一家肯德基。
「你好,歡迎光臨。請點餐。」
「一杯熱牛奶。」
「不好意思,牛奶沒有了。您還需要別的嗎?」
「豆漿有么?」
「也沒了。熱飲的話只有咖啡了。」
「就咖啡吧。」
坐在窗口,陳岩啜飲著咖啡,拿出手機,調出周思鴻的號碼。
窗外不時有三三兩兩的人匆匆路過,很多女孩子上身穿着厚重的羽絨服,下面依舊秋天裏的裙子打底褲,不知嚴寒。
夜晚,明亮溫暖的店內,落地玻璃像一面鏡子,映着她的臉。
對着自己的影子,她按下撥出鍵,把手機放在耳邊。
電話那頭一開始很吵,她徒勞地說了幾句,隔了一會兒,他像是走到了一處安靜所在。
他一聲不吭地聽着她的話。
陳岩說完,進退維谷。
心跳如鼓時,她聽見聽筒里傳來打火機「咔噠」一聲。
周思鴻點了支煙,淡淡說,「見面就今晚吧,明早要飛一趟國外。還是等我回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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