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疾馳

192.疾馳

那名內監小心翼翼地取出貼肉而藏、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副紙箋,呈給了宇文睿。

宇文睿打開它,只一打量,便認出來是壽康宮太皇太后慣用的紙箋。她臉上的神色更加凝重,也顧不得禮儀了,以最快的速度展開——

同景氏速歸京。

只有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筆勢不穩,字跡邊緣顫得厲害,可以想見寫字的人當時是何等的急迫與病弱不堪。

這是太皇太后的親筆所書,宇文睿認得。尤其是,字下面還有太皇太后的私章戳印。如此,便確定無疑了。

宇文睿的心又沉下去了幾分。

這是令她和景硯火速歸京的懿旨,由此可推知太皇太后眼下的病勢是何等的重,恐怕是……撐不了多久了。而她和景硯都不在京中,只有吉祥還小,北鄭初平,御駕在外,京中人心難免不穩,極易生變生亂。

宇文睿做了多年的皇帝,對這其中的關節一想便便知。她轉手把紙箋交給了景硯,她還有話要問這名內監。

景硯接過,只一眼就瞥見了「景氏」兩個字,不禁一痛。

果然不愧是曾母儀天下之人,不愧是段氏女……景硯苦笑:身染重病,性命垂危,還惦念著大周江山的穩固,還沒忘了……生分!

如此想着,景硯更覺得刺心了。

她猜想太皇太后是不願見到自己的,然卻特特地令自己也與無憂同歸,必有其深意。

景硯心中隱隱的不安感愈甚了。

只聽那名內監正在回宇文睿的問話:「……是在一個月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突然咳了半宿的血……」

他說着,似是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來,仍心有餘悸似的,「自那日起,她老人家纏綿病榻,太醫院的諸位大人用了許多葯,也不見什麼起色,她老人家倒是越發瘦弱了下去。」

「太皇太後為什麼會突然吐血不止?」宇文睿擰著眉頭問。

「這個……這個奴婢當真不知。」內監垂下頭去。

宇文睿觀他神色,就知道其中必有內情。

「你們離京時,是誰在母後身邊侍奉?」景硯忽問道。

「是施大人。」那名內監以為太后問的是哪位太醫在用藥。

「施然?」

「是。」

景硯瞭然。她知道論醫術,太醫院那些供奉皆不及施然高明,可她最想問的不是這個——

「母後身邊的那位白髮婆婆呢?她的醫術是無人能及的。」景硯道。

那名內監怔了一瞬。他在宮中活了幾十年,腦子早就磨得靈光通透了,立時明白景硯所指,忙回道:「那位婆婆,並不在太皇太后的身邊。」

景硯和宇文睿對視一眼,似有所悟,又問道:「那位婆婆何時離開的?」

「約莫……月余前。」內監老老實實地回道。

這便對上了。藥婆婆不知什麼原因離開了,或者又走失了,母后急火攻心,以至於釀成大病!

景硯心中一痛:情之一字,最最傷人,連堅韌如母后也無法脫俗。

「事不宜遲,我們得火速回京。」揮退旁人之後,景硯對宇文睿說。

宇文睿自然知道事情已是火燒眉毛。一則二人都清楚,若不是病入膏肓,太皇太后斷不會有此冒險之舉。若回去的晚了,只怕連太皇太后最後一面都難見到。二則事關大周江山是否穩固,稍稍處理不當,便可能被歹人鑽了空子,京中生變,可能就會釀成一場大亂。

所以,這件事,既不能不急,又不能慌亂。

宇文睿蹙著眉頭,心疼地看着景硯因為體虛而顯得蒼白的面孔,「你真要和我一起趕回去?」

景硯點頭道:「自然。母後傳信既然提到,必定有她的深意在,我們不可違背了。」

「可你的身體……」宇文睿不無擔心。

「我哪有那麼脆弱?」景硯安慰她道,「無憂,我怕母后她……」

「我知道。」宇文睿面露憂色。

她知道景硯想的是什麼,她也怕,怕見不到太皇太后最後一面。

「那我們就一同回京,」宇文睿最終做了決定,「你我同騎,我也好照顧你。多帶幾匹戰馬,路上更換。」

景硯大窘:「不必……不必同騎!我自己可以……可以的……」

帶着隨從侍衛,眾目睽睽之下,她和宇文睿……同騎?景硯真覺得沒臉見人了。

「不成!」宇文睿不答應,「若不同騎,我就不許你同回!」

景硯語結。她怎麼覺得宇文睿像是故意的呢?

這一遭,她是真冤枉宇文睿了。宇文睿此時心如亂麻,如何安排兵馬,如何悄無聲息地趕回去,回京后如何穩定局面,若太皇太後有個三長兩短短又該如何處置……

太多的事糾結在她的腦袋裏,令她沒空去細想景硯和她一同回京是否妥當。後來的一段時日裏,宇文睿都無比後悔自己當初沒有狠下心阻止景硯盡孝道。這是后話。

既然決定微服潛行,眼前的大軍必得交給妥當的人,宇文睿才能放心。

何沖是必定要護送她和景硯回去的,至於餘下的臣子嘛,宇文睿最信任者,武將非吳斌莫屬,文臣自然是尹賀。於是,她急宣二人,將眼下的緊急事態告知。二人皆感意外。

「朕的大軍,就交給二卿。望二卿凡事多做商量,別辜負了朕的期望才好。」宇文睿誠懇道。

尹賀感慨於皇帝的全心信任,毅然應承下來:「臣定不辜負陛下深恩!」

吳斌其實是想護送宇文睿回京的,這一路上山高路遠,他不放心。但他也知道,帶領大軍妥妥噹噹地班師,其責任更重,遂慨然道:「陛下放心!臣定會協助尹先生,將此事辦好!」

宇文睿這才略略放心。她囑咐二人,大軍還是照着原來的路程、時間行進,御駕車馬還是照舊,做成個皇帝、太后還在軍中的模樣,萬萬不可泄露出半點消息去。特別的,要盯緊北鄭楊氏遺族,不許他們有所逾越。

二人都一一記下了。

宇文睿帶着景硯,由何沖率領百名精銳護駕,連帶着那名壽康宮的心腹內奸,喬裝改扮,一路疾馳,往京城中急趕。

直到遠遠望見了大周京城的城門的時候,宇文睿連着幾日懸著的心才算是稍稍安定了些——

城門內外,來來往往的百姓、商賈諸人,同往日沒有什麼兩樣;城樓上的守城官軍也是原來的數目,並不見絲毫的紛亂……可見,京中一切安好,並沒有她最擔心的事情出現。

「硯兒,你覺得如何?」宇文睿拉住韁繩,輕聲問被她環在身前的景硯。

景硯本就大病未愈,她既不像宇文睿那般有高深內力護體,又不似護衛的眾軍士慣于軍中生涯,這一路奔波,幾乎要顛她半條命去。幸虧宇文睿始終摟抱着她,時不時地輸些真氣給她,若真是她獨自一騎,怕是早就跌下馬去了。

「我沒事。」景硯努力擠出一抹笑意,蒼白的額頭上已經沁上的冷汗。

「逞強!」宇文睿哼哼一聲,也不知是抱怨還是心疼。

「再撐一刻,馬上就要到了!」宇文睿說罷,摟緊了景硯,一夾馬腹,縱馬疾馳入城門。

守在城門口的兵丁被遠遠狂奔來的一匹馬嚇了一跳,不等反應過來,那馬上之人已經策馬越過了他們。城門內外的百姓也被驚了一跳。

宇文睿心急如焚,顧不得這些,只曉得朝着禁宮最近的門奔去。她之後,自有何沖手下的將官去安撫百姓。

守護宮門的侍衛更詫異於太后和皇帝同時出現在眼前。

御駕不是還在路上嗎?他們尚這樣想着呢,宇文睿一言不發馳入宮門。大周建國百餘年,敢在大內策馬狂奔的,宇文睿稱得上是頭一份兒了。

不得不說,她一路上的保密措施做得極好。她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返回了京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直馳到壽康宮門前,宇文睿才勒住馬韁繩。那匹戰馬已經是一路上換的第四匹了,即便是上等軍馬,也扛不住這樣不要命的跑,渾身上下水洗一般,毛都被汗水溻透,成了一縷一縷的。

宇文睿跳下馬來,又小心地抱了景硯下馬。

早有壽康宮的侍者迎了上來,宇文睿顧不得受他們的禮,邁開大步便往裏走。因為太熱,她隨手扯下披風,丟給他們。

「侍奉好太后!」她丟下一句話,急着往前走。

施然就在壽康宮的偏殿侍疾,聽到外面的糟亂聲,猜想是皇帝回來了,忙也迎了出來。

半個月來,他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一身官袍滿是褶皺,臉上鬍子拉碴的也顧不得打理,兩隻眼窩深陷下去。

「陛下!陛下你可回來了!」施然驚呼道。

宇文睿見他這副模樣,心裏更沉了兩分:既能令施然如此,那母后的病該有多重?

她扯住施然要拜下去行禮的身軀,急道:「別行這些虛禮了!母后如何了?」

施然面目黯然,欲言又止。

宇文睿邊朝前疾走,邊道:「朕都回來了,你還顧忌什麼?實話實說!」

「是,」施然小跑幾步,跟上皇帝,「只怕……只怕她老人家……凶多吉少……」

宇文睿心口一痛,猛地滯住了腳步,定了定神,方緩過來,沉聲道:「朕去看看母后……太后在後面,她身子骨弱,孝心又重,你好生地與她說,別刺激着她。」

施然頓了頓,忙點頭道:「是,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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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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