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歲寒堂中

第35章 歲寒堂中

每個晚上,齊彥銘總準時地候在窗前。不厭其煩地敲著窗框,直到她受不住打開窗戶,才逼著自個兒笑笑,又僵硬又生澀,把裝了禮物的盒子遞給她。

起初,趙爰清將東西連盒子一塊兒扔出去,再用力關上窗,那「啪」的聲響,像狠狠扇了他。趙爰清心有餘悸地倚著牆,屏著氣息,仔細聽外頭的動靜。除卻蟬鳴蛙叫,門外一片死寂,齊彥銘愣愣地杵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他彎下腰,像慢動作一般,緩緩拾起地上的盒子。隨後融進、消失在無盡漆暗的夜色深處。

拋去這煩心事不想,她在大齊的頭一個宮宴,總算在一干宮人的戰戰兢兢中,悄然而至。

「微臣參見惠妃娘娘,娘娘金安。」

「本宮早就說了,自己人不必拘禮,阿素,還不給趙大人看座。」樓惠妃熱情地讓她坐下,宮人端了一盤水汪汪的紅提,「大人慢用。」

「多謝娘娘款待。」趙爰清莞爾一笑,「微臣今兒個,帶了新釀的洛神花酒,想請娘娘試試。」

「那便呈上來。」樓惠妃看她乾脆,索性也省去客套。以木端著托盤,上頭有三個酒杯,她挨個擺在惠妃身前的矮榻,「娘娘請。」

「這是……」樓惠妃的動作停了停,有些不解,「還請趙大人替本宮解釋一二。」

「娘娘,乞巧宴雖說是闔宮歡聚,但依照禮儀制度,仍得講究尊卑有序。不同的人,喝的酒自然不同。這最靠左的,是次等的花酒,供給尋常的貴人、才人,還有普通的命婦。」樓惠妃品了品,「雖說是次等的,但滋味比本宮以往喝的好多了。」

「娘娘謬讚。」趙爰清端著應酬的笑容,微微俯下身子,替她捧起中間那杯,「這是娘娘、夫人、皇后,及諸位誥命夫人用的。微臣選的酒性溫和,還加了調容養顏的藥材。」

「至於最後一種,是專給宴會上的男賓。他們畢竟不像咱們,酒的性子,總得烈一些才好。」樓惠妃又試了另兩種,擱下酒杯,沖她讚許地點點頭,「你做起事來,當真是好。難怪年紀不大,就已是掌醞女官,本宮都有些捨不得放你回大榮了。」

「娘娘說笑了。」趙爰清低頭輕笑,也就這會兒,門口傳來太監長長的嘶聲「沁夫人到——」

趙爰清的後背隨之一僵,像沒料到似的,怔怔看向門口。王沁穿得花團錦簇,王嬤嬤扶著她慢步進來。白嫩的臉頰撲了淺淺的腮紅,分明是奢華名貴的衣物髮飾,卻搭配清麗淡雅的妝容。趙爰清恍惚片刻,彷彿看見另一個盛裝而來的自己。

「今兒個真巧,妹妹在召見趙大人呢?」王沁位在夫人,自然不必向樓惠妃行禮。

「微臣見過夫人。」兩位宮妃互相對望,眉目間電光火石,倒沒管她。

「姐姐說得正是,妹妹也沒想到,王姐姐會來得這般巧。」上座的樓惠妃沒起身行禮的意思,依舊高坐上位,「姐姐自個兒挑個位子坐下便是,妹妹眼下事忙,恐怕沒功夫招待你。」

王沁悶哼一聲,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樓惠妃對她溫和一笑,「快起來。」說著看向王沁,「姐姐,您運氣好,趙大人剛送了宮宴用的洛神花酒來。不如趁這個機會,你也嘗嘗?」

「這自然好。」王沁看她的眼神凌厲,一股子濃濃的敵意。趙爰清倒不懼怕,坦然地與之對視。身邊的以木端著酒盞和酒杯,替她倒上。

「姐姐你嘗嘗,趙大人釀的酒當真是好。」樓惠妃邊說著,邊沖身旁的樓素遞了眼神,她立刻屏退了身邊的一干宮人。

「倒還過得去。」看兩排宮人依次退出,沉重的木門被緩緩關上,王沁笑了笑,「妹妹說了這麼多,不會到現在才開始正題吧?」

「都說好事多磨,也不差這片刻。」樓惠妃放下手裡正把玩著的香囊,嫵媚的眸光流轉,看了看站在一邊的趙爰清,趙爰清心神一亂,只聽她說,「趙大人,這是摻在酒里的香料藥餌,你只需在皇後娘娘的酒里泡上幾天。乞巧宴的時候,親自端過去便好。」

「是。」趙爰清接過湖藍的香囊,隔了絲綢軟料,透出陣陣眩暈的清香,「只是皇後娘娘的進食飲酒,都得經太醫排查。他們可會察覺到,這裡頭雜了東西?」

「趙大人請放心,咱們是一根繩上拴的螞蚱。害你露了餡兒,不就是害本宮自己嗎?」樓惠妃輕輕摸著手指上嵌了寶石,刻著複雜紋路的護甲,「想必大人聽說過,本宮的父親樓國公,常年駐守源洲。那兒自古就是鍾靈怪誕之所,大齊的秘藥引子,珍奇異獸,多出於此。這葯,是本宮的父親專程請毒教之人秘密調製,單看和尋常調味的香料無異,只有配著洛神花方能發作。且太醫縱然醫術高明,但在香料藥餌上,就捉襟見肘的多。他們根本聞不出其中的奧妙。」

「那嘗酒的食夫呢?」趙爰清猛地想到些別的,「他們若是當場發作了,豈不敗露?」

「難道在大人眼裡,本宮會傻到,在自己籌備的宮宴上毒殺皇后呢?」樓惠妃輕笑道,「這葯只會傷了皇后的身子,令她往後生育不能。食夫是男人,怎會有徵兆?旁人就更看不出。」

「微臣愚昧,還請娘娘恕罪。」趙爰清微微作禮,「不過,聽娘娘這麼一說,微臣就安心了。」

「趙大人行事謹慎,多問兩句也是應該的。由你親自辦這差事,本宮再放心不過。」樓惠妃看了看王沁,道,「大人釀造局定有不少事忙,本宮就不耽擱大人的時間。」

「是,微臣告退。」趙爰清說完,帶著以木一起退下。

「好了。人也走了。你不管本宮的意思,專程挑本宮見酒正的時候跑來,是想看看,她到底和你多像嗎?」樓素將樓惠妃豢養的貓兒抱來,她輕掐額它頭上的軟毛,波斯貓舒服地叫喚著。

「這……是我的不對,請娘娘寬宥。」王沁的十指塗了鮮紅的寇丹,深深陷進繡花衣裙。

「本宮無意責怪你。只希望你明白,酒正眼下依附、幫助本宮,是本宮對抗皇后的得力助手。本宮不想因為你的魯莽,害本宮少了這麼個同盟,明白嗎?」樓惠妃揪著波斯貓脖頸上的軟毛,顧盼生姿的美眸,定定地望向王沁。

「娘娘教訓的是。臣妾往後不會再犯。」王沁低著頭,活像被訓話的宮人。

「知道就好。」樓惠妃說著,目光有些狠厲,「那本宮吩咐你做的事,可辦妥了?」

「並沒……實在是沈將軍他……」

「沒用的東西。」王沁試圖辯解一二,卻被她色厲內荏地打斷,懷裡的貓受了驚嚇,不安地看著艷麗的主人,「本宮費了好些法子,才使你解了禁足。又把剩下的藥膏悉數贈予,你就是這樣報答本宮的?」說著,尖銳的聲音連音調都提了幾度。

「娘娘……」

「本宮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乞巧宴當天,要是此事不成。咱們就沒話可說了,你那白白凈凈、如花似玉的小臉一點一點地爛掉,本宮也管不著。」樓惠妃抱了懷裡的波斯貓起身,用力地甩起袖口,「機會只有一次,倘若捉不住。本宮可不會輕易饒過你。」

樓惠妃進了內殿,王沁同王嬤嬤回了月柔宮。

「娘娘,咱們接下來,可要釀造局的內人繼續搗亂?」王嬤嬤擔心地看著她,「但聽惠妃的意思……」

王沁踢倒身旁的紅木椅子,用鳳仙花細細染好的指甲被生生折斷半截。就算現在沒了恩寵,但她到底位列夫人,被比自己位分低的妃嬪訓斥,換作誰都忍不下這口氣。

「能怎麼辦?讓她往後安分些。」

「娘娘,您真準備這樣算了?」王嬤嬤扶起椅子,勸王沁坐下,又替她倒了茶水。

「受制於人,本宮有選擇的機會嗎?」王沁握緊瓷杯,指節泛白。

「奴婢有個法子,娘娘您看是否可行?」看王沁點頭,王嬤嬤挨著她,輕聲道,「依惠妃娘娘的意思,她或早或晚,總要將皇后無法有孕的事揭出來。咱們不妨一早留下證據,等東窗事發之際拿出,在眾人面前指認酒正。有憑有據,她狡辯都沒用。況且沈國公就這一個獨女,怎會輕易善罷甘休?」

「你說的有理。」王沁的面色稍緩,心情跟著愉悅些,「如此便能一石二鳥,既解決了皇后,又收拾了趙爰清。等這兩個心腹之患沒了,本宮就能專心致志地對付樓惠那個賤婢。」

「奴婢就是這個意思。」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春風十里入酒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春風十里入酒麴
上一章下一章

第35章 歲寒堂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