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1990年是個特別一年,它是九十年代的第一年,它的之前與之後國內與國際都發生了大事,但對於岳藏舟來說這只是他們一家一貧如洗的第一年。

從年初一月肺癌晚期的消息砸到了母親的頭上,這一年來他們家幾乎是掏光了所有的積蓄。外公留下來的,母親十幾年工作攢的,小舅與舅媽的,在這個人均月工資還只有幾十塊錢的年代中,肺癌的藥費與治療生生拖垮了他們。

岳藏舟想到剛才聽到的舅媽的話,眼下的確是沒有錢留給自己復讀了,雖然這年頭復讀不用太多的錢,但是自家外頭還欠著一些錢。這個年頭的人很樸實,左鄰右里親朋好友都是善意地拿出了那些錢幫助母親治病,雖然杯水車薪,但是在大家都沒有富貴日子的時候,這樣的幫助就尤其珍貴。

現在母親過世了,這些錢就算他們不催著還,但要再籌到一筆能讓自己復讀的錢也不容易,況且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小舅與舅媽一個人的工資每月才不一兩百,雖然有王美娟爸媽幫襯,但加在一起養家、還債也是不容易。

當初是怎麼辦的呢?

岳藏舟嘆了一口氣,解下了掛在脖子上的鑰匙,他沒有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面,但母親卻是早做好了離開他的準備。岳藏舟拿了一把梯子爬到閣樓上取下了一個鐵盒子。這個有些銹跡的鐵盒子,後來被他鎖在了柜子的深處,這是母親最後留給自己的遺物。

『啪嗒』,上頭的掛鎖被打開了,裏面藏舟一疊鈔票,面值都不大,多是一塊的,還有些皺巴巴的,上輩子自己數過九百來張,總共加在一起一千塊整。有的錢上面還有些油漬,都是母親一點點省下來的。

1989年起大學開始了收費的改制,要從今年開始交兩百元的學費,還不包括其他生活費,而眼下的這筆錢則是母親最後留下的東西。

在她病中最後留下的這筆錢是她幾年來零碎攢下的私房錢,為的就是能讓兒子上學之初沒有太多的經濟困擾,雖然學校會有補貼,上了學兒子也能打工,但是事先準備一筆錢以備不時之需。

看到這筆錢,岳藏舟幾度抑制的眼淚難以自禁地流了下來,即便到了人生的盡頭,母親最不放心的還是自己。人的一生有能遇到最毫不保留的感情就是親情,還不談有些人沒有那個運氣遇到。他幸運也不幸,世間最苦莫過子欲養而親不待。

岳藏舟記得曾經他把這筆錢的事情告訴了小舅,想要他收下解決面前的困難,但小舅告訴自己,母親臨走在病床前留下了最後與最大的心望,就是希望自己能考上一個好的學校,以後能找到體面的工作過安穩的一生。

岳藏舟知道這個『安穩』包含了太多的心酸與痛苦。

母親的一生安穩的歲月太少。外公的中年早亡,也是因為他一個人承擔了太多,其中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母親的未婚先孕給老父親的太大壓力。都說喜傷心、怒傷肝、憂傷肺、思傷脾、恐傷腎,母親的病也離不開這十六年的積鬱成疾,她始終沒有忘記那個讓她失去了戒心與矜持的男人,可這也成為了她終其一生的痛苦。

所以,她希望兒子後來的人生可以不一樣,不要大富大貴,只要安安穩穩。

就是因為母親的遺願,他與小舅一家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就希望下一年他能夠不負眾望地考出好成績,進入重點院校學習。

這場考試壓在他心頭的含義太重,讓他甚至都記得來年的作文題是《我們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1991年滬海實行了滬海改革方案,文理都是總分600,一共考四個科目,語數外三門考試加上從物理、化學、生物、政治、歷史、地理中選一科,這也與以往的全國統一理科七門、文科六門區別了開來,但是來年的理工類的重點分數線不高,是410。他記得那年的數學不簡單,後面的三道大題共45分,許多人都說不會做,考場中有些人在這場考試結束了之後都白了一張臉。

後來道聽途說,滿分一百五的卷子全市平均才八十分不到,被戲稱是數學最難年,傳言中出題老師家的窗戶都被砸了幾輪。這些事情與岳藏舟的關係不大,他考了五百零二分,進了復旦大學的數學系,後來幾經轉折去了港島做過精算師,也自己從事過風投行業。

可是那個表面上風光的岳藏舟,好像看上去像個人生贏家了,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青年歲月中最困難的時候。

小舅與舅媽都是本分的人,他們在單位中安分地工作才還清了外債,可是肩頭沒有重擔的日子才過了幾天,一九九七前後滬海就迎來了下崗大潮,那個時候正好遇到了小明與小玥考大學,而大學的學費也早就翻了好幾番變成了幾千元。

這個城市不愧於魔這個字,在這個魔都中生活,雙雙下崗的小舅與舅媽,還要供著雙胞胎上大學,那些今天算著明天,給孩子們多加一件新衣服也要扳手指的日子,可見有多少苦難。

自己那時候才畢業兩三年,工資全都補貼到了家中,一個人養五個人。九十年代的經濟市場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全看你接觸多少。正是因為家中的壓力大,才會讓自己到港島開始了奮鬥的歲月,遇到過金融風暴,更與*擦肩而過。那些功成名背後從來都藏着血與淚。

他曾過手的錢不計其數,但是眼下的對着眼前的一千塊,岳藏舟卻猶豫了,他還要重來一遍這樣的生活嗎?

九十年代是華國發展機會最多的十年,一夜暴富不是傳說。偏偏他連第一桶金都欠缺,真的要按部就班的復讀、考試、上大學,重複他的上輩子學習那些已經掌握的知識嗎?

當年,他與這個時代的人一樣看重高校,不只是因為學歷,還是因為心中相信那是一個聖神的地方,授業、傳道、解惑,他確實在那裏受益良多,更重要的是那也是母親在天上希望看到的。

但是這輩子他能錯過這關鍵的十年嗎?或者說他甘心錯過這十年嗎?

曾經他就想過,如果沒有選擇復讀而是下海了,是不是舅舅一家就不用多了十年的艱苦日子?有些年華是失去了就再也追不回來的,這是日後自己用多少錢彌補都填不滿的。

看着疊著一摞高的書,岳藏舟知道自己面對着一個艱難的選擇。一條是對自己而言的平坦大道,而另外的則是充滿了未知的挑戰。

**

「今天我請假,我們去把你媽的身後事都給辦了。」戚波對着外甥總覺得他身上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但也許是自己多心,失去了母親的孩子總是不一樣的。「和你外公一樣,墓地選在了這邊,都不回老家。」

岳藏舟點點頭,知道這是母親遵照了外公的意思。當時外公毅然帶着他們一家四口人離開了那個小城,就沒有想再回去,斷就要斷的乾淨,身前如是,生后如是。

「小舅,我媽她最後有和你說起過父親的事情嗎?」在墓地上岳藏舟為母親的墓碑描好字,燒過了紙錢,才問出了憋在心裏的問題。母親臨終他在考場上沒有見最後一面,這種遺憾即使重來也不能彌補。但還有一個人,那個父親,至死母親也沒有能再看到他。

戚波愣了一下,因為岳藏舟以前從不說父親兩個字,不說是因為怨恨,有怨恨何嘗不是因為本來應該有愛,但是剛才這樣平淡的口吻,就像是在談論一個陌生人,或者在問今天天氣好不好,再也沒有感情。

戚波皺了皺眉,他對那個從未謀面的男人有說不出的厭惡,如果不是他,那麼許多的悲劇不會發生。不說姐姐所承受的痛苦,戚外公在知道女兒未婚先孕后的壓力,戚波自己聽到的閑言碎語,岳藏舟小小年紀被人嘲笑,如果那個男人沒有背信棄義的話,這些都不應該發生。

「提起他做什麼!」戚波本能地想要迴避這個問題,但是姐姐戚瀾確實說了她放下了你們也放下吧,「你媽說了不要再念著了,以後就當做沒有這個人吧,過好我們的日子就行了。」

也是為了轉個話頭,戚波說了他覺得更加重要的事情,「小舟啊,你媽希望你能考入一個好大學,今年雖然失利了但是沒有關係還有來年。你也別覺得復讀丟人,周圍還是有一些人都這樣做,為了進一個好的學校。小舅在你媽墳前發誓,一定會好好對你的,也完成她的心愿。你就放心念書,其他事交給大人來操心。」

岳藏舟看着戚波又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中母親的笑意盎然,那句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有時候背負的愛太多,也是一種負擔。

他在心中默默說,這次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他不能在知道后還那麼自私,讓小舅來背負一切,用他們家的幸福來換取自己這些年的安穩。當他明知有更好的選擇,他做不到那樣心安理得。

『媽,你就原諒兒子這一次吧,我沒有能聽你的話做。你希望的安穩度日,在這個迅速變革的年代,沒有足夠的底氣是做不到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重頭來過,上天要我彌補一些什麼,但我知道自己不甘心,十幾年後有了小富即安又怎麼樣,這之中的蹉跎卻影響了太多,小舅與舅媽後來的蒼老,小明與小玥比同齡人差別巨大的生活環境,如果這些是我成功的代價,這次我要自己來支付。

我不會說都是為了小舅一家,這樣的借口,我講不出。因為我不甘心只能隨波逐流,在生活中沉沉浮浮;不甘心只能被大勢拖着走被環境左右,就像外公那樣最多只能逃離故土;我想要的是能夠把自己的命運握在自己的手裏!』

「小舅,回家吧。」岳藏舟注視了墓碑良久,也堅定了自己的選擇,轉頭與戚波說,「你放心,以後的日子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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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界男神[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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