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太監猛然驚覺兩位將軍都不認識世子殿下,連忙低頭哈腰地給介紹。

鄔琅和楊記川抱拳鞠一躬,天真爛漫的白麵包子六皇子扯著楊記川的大袖子想讓他們一起來踢球。幸得臨淄王世子司徒樾解圍,讓六皇子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倒有意思,皇帝和臨淄王斗的厲害,兩人的兒子居然玩得這麼好,更甚至,司徒樾能左右六皇子的意見。這皇宮,也不知被臨淄王的人滲透進來了多少。

擺脫了六皇子,二人很快離開御花園往宮外走,出了宣德門便讓送他們的太監留步了。

楊記川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遞給小太監,說:「公公就送到這吧,麻煩了。」

眼睛細明的小太監不動聲色將銀子手下,點頭哈腰做盡模樣:「不麻煩不麻煩,能給將軍領路是小的的福分,這日頭快落了,兩位將軍還是得快些出宮才好。」

「公公說的是。」

「那雜家就回去了,兩位將軍一路小心。」

目送太監離開,鄔琅心裡才稍稍鬆了松神,不再有被監視著的感覺。

還未走出隆威門,只聽見背後有一道稍顯稚嫩的聲音喊著:「將軍留步!」

鄔琅和楊記川雙雙回頭,身著寶藍褂衫的司徒樾飛快從遠處跑來,身後跟著一個同樣矮小的清瘦少年。鄔琅瞧那少年眉眼無雙,雙目灼灼,髮絲好如烏木,更稱朱唇一朵。兩個孩子站在一起,即便是這將將日落的天昏地暗,也耀目地讓人睜不開眼。

是,植兒?

鄔琅和楊記川站定,等跑近氣喘吁吁的司徒樾回好氣。

「將軍……呼呼呼……」

「世子殿下?」

「抱歉,楊將軍,能讓我和揚威將軍單獨聊一會兒嗎。」

楊記川看了鄔琅一眼,默默走遠幾步。鄔琅跟著司徒樾來到一個角落,忍不住道:「世子殿下,您這是?」

「揚威將軍,我身子乏了脖子有點酸,你可以蹲下來和我說話嗎。」

「世子有命,末將不敢不從。」鄔琅答,隨即蹲下了身子,仰起頭微微仰視司徒樾。這個小傢伙現在可不矮了。

司徒樾抿緊了唇,忽然捧住鄔琅的臉湊近了,嚇得鄔琅一個後撤。

鄔琅眼見司徒樾眼眶也紅了,只是強抿著唇不願流眼淚,趕忙低頭跪下:「世子恕罪,末將方才不是故意後退的,只是世子動作有些突然,末將身體下意識便有了動作。末將該死。」

「……是我唐突了,將軍不要怪我這般冒犯才是。」

「豈敢,末將泥土糟糠,未敢言被冒犯。不知世子殿下要與末將說的是何事?」

司徒樾有些出神的看了他一眼,眨巴下眼睛,眼眶吞掉淚,嘴角揚起一個標準皇室微笑:「只是見著將軍便心生歡喜,便過來想與將軍結緣,將軍這麼和藹可親,我一個高興,便沒了分寸。我讀書時最愛看關於行兵布陣的書籍,幸得見將軍,怎麼也想說上幾句話。將軍不要笑我。」

鄔琅面上是一副惶恐模樣,彷彿一個餓了好幾天的乞丐突然被施捨了一錠金子,興奮狂躁又惴惴不安。

「蒙得殿下喜歡,末將之萬幸。殿下如此好學,以後必有大為。」

「借將軍金口玉言,樾定好好努力。」

鄔琅乾笑幾聲,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拍拍屁股走人。好在司徒樾沒有一直纏著他。

「有勞將軍為我挪出時間,即然郎騎將軍還在等你,我就不再叨擾了。」司徒樾笑了下,甩袖轉身,招了一旁的青衣夥伴:「走了,小豆芽。」那孩子如夢初醒般回神,看著鄔琅的眼神揉進千般種情緒,最後只化作深深的驚疑。

「恭送殿下。」鄔琅看竇律一眼,如秋風掃落葉,淡然到好似陌生人的一撇。

鄔琅一邊目送司徒樾和竇律離開,一邊往楊記川身邊走。

楊記川問:「出了什麼問題?」

鄔琅搖搖頭,覺得有些可笑,湊到楊記川耳邊小聲地說:「這世子殿下給我表白來著,說對我一見鍾情呢。」

楊記川驚疑不定地眨了眨眼,「真的?」

「誰知道這些皇家小孩怎麼想的。好了好了,走吧,再耽擱就要天黑了。」

「他真的說喜歡你?」

鄔琅噎了下,道「沒說喜歡這麼直白,就是,嗯,比較婉轉,你懂的,古代人都這麼說話。」

楊記川眉毛皺得簡直能夾死蒼蠅,一言不發地走在鄔琅身側,氣壓越來越低。

「川兒,沒事吧。川兒,川兒!川兒?」鄔琅幾乎想仰天長嘯,什麼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說什麼不好非得找個這樣的借口搪塞!這可是真正的坑了爹!

「你聽我說,那臨淄王世子才幾歲啊,十一歲,還是十二歲,多半只是覺得新奇。」

「這種身份的人,十一二歲也早開始性教育了。」

「欸,可我們不一樣啊,我變︶態嗎,看上個十一二歲能當我兒子的小孩?我錯了,我錯了,啊。以後我絕不和那臨淄王世子單獨相處,就算要說話,也是當著你的面說,ok?你要相信我的忠誠!用我的盔甲發誓。」

「我沒生氣。」

「啊……」

「我只是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成為皇帝和其他權臣拔河的繩子。」

「嗯?」

「出了宮我們再細談。」

鄔琅點頭,突然頗為感嘆:「我還以為你吃醋了呢,害我白開心一場。吶,不管怎麼說,雖然沒有以前那種人人跪拜喊爹的程度,但怎麼也是玄甲軍軍草吧。你就那麼篤定沒人看上我?」

「你不是叫我信你嗎。」

「……我錯了。」

「不過,若是那小世子敢有居心,我也不怕讓他嘗嘗火龍|槍的滋味兒。」

鄔琅慫得不敢再瞎說話了,十分安分守己地跟在楊記川背後直到出皇城。

兩人領回武器,牽上門出城門,天色已黑。

馬匹慢悠悠地在街道上晃蕩著,兩匹馬身靠得很近。

楊記川說:「我父親幾個月前其實給我寫了信,告知我皇帝有招我回京的意思。所以我早已料到那條聖旨,只是不想皇帝居然會讓你一同前來。」

「我父親在信上說,皇帝近來多次問候他的身體,明裡是關心他,暗地是想讓他知趣些,自動請辭,告老還鄉,將天策府總教頭的位置交出來。這意味著,皇帝已經開始要對世家豪族動手了。打壓世家大族,提拔寒門清流。皇帝要拉攏你,將出生寒門的你推向高位,頂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權利爭鬥的前頭,和那些世家大族展開拉鋸戰。」

「臨淄王的生母柔妃的母家是河陽巨擘,擁有徵夷大將軍這種人物的李家,即使是沒落也根除不盡的。世家們世代通婚,永遠都帶親帶故,剔骨連肉。當年李家雖然被滅族,但依然有許多人被暗地保護了起來。只是明面上給先皇面子,讓了這一步。不然皇帝和世家若內鬥起來,風雨飄搖,根基拔起,整個大商都要被北邊的北戎和東邊的大齊吞併。」

「所以,臨淄王世子從某個層面上講,代表著權傾天下,聚眾抱團的世家大族勢力。而皇帝,自然是代表著不想被侵犯的皇權。世子找你,不會是表面上這麼簡單。你站在風口浪尖上,世家們拉攏不到你,就會想方設法對付你,手段之隱秘毒辣,我們可能根本想象不出來。」

「我擔心……」楊記川說到此處,似有咬牙切齒之恨:「我若是能再強點,也不必讓你落到此種境地。」

「說什麼呢。」鄔琅輕笑了聲:「我看起來也不像是那種會任人擺布的人啊。退一萬步講,咱們不當這勞什子將軍,找個清靜的地方,蓋間屋子,青衣粗布,種一輩子地,也是好過活的對不對。再退一萬步講,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大不了把皇帝殺了,我們天高海闊去。」

楊記川聞言,看著鄔琅,眼中帶些笑意:「對,你說得沒錯。大不了,把皇帝殺了便是。」

「欸,不說這個了,你家究竟在哪?我怎麼感覺我們一直在繞圈子。」

楊記川眯了眯眼,鎮定自若地朝四周快速瀏覽一遍,說「嗯……其實,我也不大記得了。」

「…………」

「那是楊記川的家,不是我家,何況,我也離開這麼多年了。」

結果兩人一路靠別人指點,歷經千辛萬苦,走錯路無數,終於抵達目的地。

還有比離家多年,衣錦還鄉,結果忘記家在哪更凄慘,悲涼的故事了嗎。

有,更凄涼的故事是,當這兩個二楞字終於找啊找啊,小蝌蚪找媽媽似的找到家時,門鎖了。

我們衣錦還鄉主人公一腳踹開大門,門鎖擦著鄔琅臉頰飛過。

鄔琅跟著楊記川牽馬進來,發現將軍府雖寬敞,屋舍錯落有致,卻顯得冷清,大概是少有植被,毫無人氣的緣故。他瞧了幾眼主廳,空空蕩蕩,燭台上的蠟燭連燈芯都依舊是白的,完全沒用過。實在不像是位高權重的天策府總教頭會住的府邸。

「這……」

「本不想你來的,你偏執意。」

「這麼說,方才路上你說不記得怎麼走是騙我的?」

楊記川偏了偏頭,「嗯,這地方還不如客棧。你不怪我騙你?」

鄔琅有些無奈地搖頭,「是你想太多,跟我說實話就行,我還能因為這點小事跟你慪氣?跟你一起住,在哪不都一樣。嘖,這地方是多久沒住人了。」

「父親常年住天策府,這裡恐怕只有些僕人會定期來打掃。」

「你父親不愧是大商第一工作狂,沒見過一直住辦公室連家都不回的。」

鄔琅將刀盾卸下,褪掉身上盔甲,「廚房在哪?」楊記川依著記憶指了個方向,問他:「幹什麼去?」鄔琅拉了拉黏在臉上的頭髮:「燒水洗澡,寶貝兒。」

好在這廚房還算是好找,柴火木炭也備的齊整,鄔琅拎了桶到附近的水井打水,盛滿大鍋開始燒水。

這麼荒涼的將軍府是他完全沒想到的,在他意識里,楊釗是武將,或許會有點強硬、嚴厲,但對於川兒來說至少算個親人,總比他穿過來時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態度不明的侍從腰好得多。現在看來,是他太想當然了。

楊記川能死在永寧城門口,就已經說明個很大的問題,這對父子可能嚴重不合,再加上川兒這種從現代帶過來的薄涼態度,和楊釗的關係可能和陌生人沒什麼差別。

鄔琅心裡反倒鬆了一口氣。怕就怕,川兒和楊釗有了父子情誼,待到日後臨淄王揭掉面具開始造反,川兒會跟著楊釗一起站隊。政治偏見是□□,沾上就洗不掉了。臨淄王是個狠人,皇帝不是對手的。

他並不在意誰當皇帝,或者至少對於他來說,臨淄王當皇帝還會更開明些。而重點在於,要我們幫你守疆土,可以,搶皇位,不關我們的事,其他不要再圖謀更多。

鄔琅一屁股坐在灶前,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想這些東西真是比打仗還要累。

無聊地等著水開,廚房的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鄔琅驚覺地撿起一根柴火進入戰鬥模式,定睛一看來人,翻個白眼把柴火扔了,重新坐倒。

「跟你說過多少遍,走路別悄無聲息跟貓似的。」

常山走近,單膝跪下。

「怎麼樣,重回永寧,有沒有一種故地重遊的懷念感。」

「屬下從未將永寧當做故地,以前想,若是能離開,永遠別回來才是好。」

「如今你回來,是為了永遠不再回來。」

「屬下省得。」

「有線索了嗎?」

常山搖了搖頭,鄔琅靜默片刻,說:「總要慢慢來,解藥也不是這麼好得的。」

「是,少爺。燒水的活讓屬下來做吧,您去休息就好了。」

鄔琅擺擺手:「我燒給我媳婦的洗澡水,你湊什麼熱鬧,一邊呆著去。」

常山:「…………」

「對了,咱們從雁門關一路帶過來的那個五品武將官服呢,給我找找,明天我要穿著去上朝。」

「已經準備好了,明日您起身就能穿。」

「那就好,來,常山,一起坐著聊聊,咱們哥兒倆好久沒聊天了。」鄔琅打了個哈欠,往灶間扔進去兩根柴火,火勢一下就變旺了。

常山依言坐下,撿起手邊的鐵叉字,伸進火堆里扒拉了幾下。

「欸,常山你知道為什麼燒火的時候一定要故意撩動火堆?」

「這個……屬下不知。」

「因為要讓火焰充分接觸到氧氣它才能在木柴堆里一直燃燒下去。」

「?」

「氧氣就是……哎,只有川兒聽得懂。你啊,要是能長生不老就好了。等你再活那麼一千年,估計就能明白我說什麼了。」

「少爺,您又在開玩笑了。」

「對啊,我總說些奇怪的話,你有沒有覺得我腦子有問題?」

「聖人也講天書,我們聽不懂是沒有福分,楊將軍能聽懂,您也不算寂寞。」

「對,沒錯!所以我特別開心!我覺得我碰上他正正好!他悶,我逗他開心。我無聊,講的冷笑話他也能回應我。你們都不懂,不懂這種感覺……」

「你有沒有覺得他特別傻。」

「?」

「表面冷冰冰的,其實特別容易害羞。說個黃段子也能臉紅,我真是服氣。但是在床上絕頂可愛,當然我肯定不會跟你說有多可愛,你自己找個老婆試試去。有個什麼事兒就特別擔心我,什麼都給我想著,出了事兒第一時間背鍋,自責的不得了。我感覺我十分沒有攻的存在感了。」

「我覺得少爺您挺開心的。」

鄔琅摸了摸臉,笑道:「還好啊,是挺開心的。但是偶爾,偶爾我也希望他依賴我一下吧。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有一種使命感,你知道嗎。我覺得我來到這裡,絕對不是庸庸碌碌就這麼荒廢掉日子的,我一定被賦予了一個重大的任務,需要我以大意志大毅力去執行。而我也絕對不能碌碌無名,淹沒在人群中。但我很懶,我沒有改變世界的決心,也沒有推翻王朝的野心。我只想誰都不能管我,誰都不能限制我。我遊戲人間,讓我的身影只存在於人們口耳相傳的傳說中。哈哈,中二吧。」

「後來,遇到他,我就不這麼想了,大概就像是一夜之間從男孩跨度到了男人。不再在乎什麼名垂千古,功勛千萬。就只想踏踏實實過日子。上了戰場,一想到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心裡就難過,一千個一萬個不想死。又擔心自己不努力,拖累他,所以不要命地向前沖。我知道他會來救我,有時候也挺肆無忌憚的哈哈。」

「人啊,一旦有了喜歡的人,他既是鎧甲,也是軟肋。」

「常山你不喜歡永寧,剛好我也討厭,這是個連空氣都充滿陰謀詭計的地方,聞著窒息。」

「我們都要回邕州去,一個都不能少!」

「就算找不到解藥,也不要一個人偷偷溜到誰也找不見的地方靜悄悄等死。少爺我棺材錢,墓地錢還是出得起的。」

「…………」

「你也別說我咒你,就你那鳥性格我還不清楚?有什麼要我幫忙的,直說。你只要記住,我不想你死,不准你死!」

常山起身跪下,朝鄔琅深深一拜:「屬下,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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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雲[劍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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