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阿木汗被鄔琅割首示眾,北戎群起激憤,在其後的日子裡不管是小面積的撕斗還是大部隊的正面相抗,鄔琅都會受到最多人的圍攻。北戎似乎打定主意,非要鄔琅的性命不可。

鄔琅即使是有三頭六臂也難敵四面八方攻來的長刀和箭矢,黑金玄甲乃不世之御器,也在日復一日的刀砍箭攻中傷痕纍纍。所幸,到現在還未有被洞穿的傷口。最多不過是精疲力竭罷了。

一次次的對戰似乎讓北戎摸清了盾牆的弱點,那就是遲鈍,無法快速地變換陣型。假如一直保持一字盾牆,雖然北戎軍隊很難攻擊到被盾牆保護在身後的士兵,但是玄甲軍得攻擊力也會大大降低。而盾牆的保護線縱然廣闊,卻也薄弱,若一人無法攻破那就三人五人一起!

如此這般,北戎騎兵隨後排出尖刀陣,企圖通過擊破盾牆的一個點,將這道烏龜殼撕開一個口子。

不料尖刀陣一出,盾兵在鄔琅的指揮下猛然變陣,牆線開始快速收攏,層層加疊排列直直朝著奔來的尖刀騎兵衝去。兩方相撞,騎兵陣居然被沖得四散八落,摔下馬的北戎騎兵更是在無數盾兵的踩踏下慘死當場。玄甲軍陣線瞬間向前推了數百米。

但是,玄甲盾兵陣有一個最明顯最容易攻擊的缺點,那就是鄔琅本人。

盾兵陣守可防禦進可進攻,在這種冷兵器時代是所有近戰士兵最為頭疼的陣型。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盾兵不僅體重驚人,手持雙盾后因為被徹底遮蔽視野,從而反應遲鈍,無法自主進行改變。一切的陣型變換都需要鄔琅察覺戰場先機,做出能讓所有士兵都看得見的指揮指令。雖然在之前的訓練中鄔琅自己也察覺到問題所在,讓盾兵以每四人一個班,每四個班一個組,每四個組一個排,每四個排一個連這樣分級選出各種梯隊的長官,從而在戰場時只需要各連的連長知曉鄔琅變陣指令,就能一級一級傳遞下去。當然,付出的代價便是,每一次變陣都需要更多的時間讓士兵們來反應了。

所以,假如鄔琅沒有及時作出指揮,或者因為被群起圍攻分不出心神指揮,盾兵陣便幾乎半廢了。

因此,很多時候,玄甲軍並沒有討得多麼大的便宜。

但是只要鄔琅不死,玄甲軍便不滅!

兩方軍隊在木松城外已經僵持半月有餘,士兵越打越少,越打越疲憊不堪。藥品和食物的供應也快要斷絕,相比起有木松城源源不斷提供物資的北戎軍,彈盡糧絕的玄甲軍如今若想再發動進攻,不若是背水一戰。

從廣澤城出發時,他領有七萬玄甲士兵,再加上隨後趕來的薛棠的神機營,滿打滿算也有十萬人。如今還能拿起武器走上戰場的不過三萬餘。

於鄔琅而言,半夜坐在大營的石頭上,北風呼呼地吹,狼嚎似的。聽著傷兵因為寒冷和傷痛在傷員棚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的聲響,想著自此從東昌山帶出來的兵,如今死的死,傷得傷,沒有點傷感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從一開始將正面吸引北戎火力的擔子扛在肩上,鄔琅就已經預見到如今的場面。這註定是一個炮灰的角色。他甚至想過,在楊記川援兵趕到時,自己是不是已經變成了個光桿司令,分不清腳下踩著的屍體是北戎士兵,還是自己的玄甲軍。

「你在這裡,我找你許久。」

鄔琅回過頭去,只見薛棠步履匆匆地走過來,也顧不得他腿上還有傷。鄔琅起身走過去,「怎麼,以後想一輩子坐輪椅?你手上什麼東西。」鄔琅的視線落在薛棠左手持的白紙上。

薛棠急道:「廣澤城傳來的快信,北戎軍果然去攻城了!可是現在城內只有驍果營和黑禁營二營守城……」

鄔琅搶過那張紙,依著篝火的光細看,那谷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破膽了,寫的字也是七扭八扭的,廢了鄔琅老大的勁才看清。無非就是廣澤城告急,讓他們趕緊回援!看完后,鄔琅立馬把紙丟進了篝火堆,皺眉問:「此事還有誰知?」

薛棠:「我和你。」

鄔琅點頭:「很好,你現在令人快馬通知後方的萬景,告訴他立馬帶著白水營整部前來和我們匯合,整合士兵后我們要對木松城進行真正的攻城行動。另外再修書給谷山和白軻聲,告訴他們我們不會回援。」

薛棠睜大眼睛:「什麼!不回援?要是廣澤城被攻陷該如何是好。」

鄔琅抿唇環視四周黑夜,道:「那就讓谷山和白軻聲死守!死守你懂什麼意思嗎!強征男兵守城,把能用的資源都用上。谷山和白軻聲做了十幾年的校尉,別跟我說連北戎軍一天都擋不住!那他們兩個幹嘛不在城牆上自刎算了!一群廢物點心,手下的兵養著是給他撤退用的嗎。要是廣澤城明天丟了,他們就是千古罪人。」

薛棠微微張了嘴,無言以對,好半晌才在鄔琅的低吼中回過神來,「可是……」

鄔琅立馬擺手:「沒什麼可是的,如果我猜得沒錯,現在北戎的探子一定窺探著我們的動向,若我們現在便回援,他們的騎兵定然快馬加鞭連夜追趕,將我們一網打盡。你覺得我們兩條腿,還帶著笨重的攻城車和投石機能跑得過他們四條腿?到時候別說回援,半路我們就得全軍覆沒。為今之計,不過是和北戎比一比,誰攻城的速度更快!」

薛棠沉默下來,輕輕點頭,似是被鄔琅說服了。

「我現在去寫信。」

「嗯,寫給谷山的措辭越嚴厲越好。」鄔琅頓了下,繼續說道:「薛棠,別擔心,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信將軍。他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薛棠回過頭來,面色有些惱怒:「我什麼時候說過不信你,當然,我肯定相信將軍!不用你多言!」

鄔琅頓時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來你也覺得我不錯啊。」

薛棠乾脆不理鄔琅了,徑直走人。

待薛棠身影被軍帳的帘子遮擋住,鄔琅神色冷峻下來。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心臟,能感覺到跳動的頻率到底有多快。

到底,他也是會害怕的。人都是這樣,即便嘴上說著多麼滿的話,其實內心還是會有顧慮,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個,可不是攻防,這周輸了,下周還能重新找回場子。

輸了就是輸了,得背負起數以萬計士兵的身家性命。

兩日後,萬景領著白水營前來會師。鄔琅邀了薛棠、萬景商討最後的攻城策略。

離開大營時,鄔琅命令士兵將營內的帳篷全部燒毀,糧食平均分發給所有士兵。這已經是在告訴眾人,我們已經沒有退路,要麼攻進木松城,要麼死在戰場上。

此時此刻,破釜沉舟,已到背水一戰的時刻。

多少人自知已無多少生還希望,面露悲傷。

在這最後一戰,北戎軍出來迎戰的人物卻出人意料。

那人身材高大,精緻軟甲披身,頸脖和手腕上的黃金環飾以及頭上鑲嵌著寶石的髮帶無不昭顯其貴族身份。臉上卻戴著一隻黃金面具,只露出銳利雙目,引人遐想。

不做多想,定是那一直未曾露面的北戎主帥澹臺明了。

感情還要效仿蘭陵王?就是不知道這澹臺明是美得嚇人還是丑得嚇人。

這麼一調侃,鄔琅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愣是放鬆了下來,倒還是有些閒情逸緻去琢磨澹臺明的模樣。

可惜澹臺明完全沒有和鄔琅一挑一的意思,不然鄔琅還真想當著北戎軍的面把這高貴的皇子的頭給砍下來。

今日烏雲蔽日,下起了小雪。

寂寥的荒原吹響起衝鋒的號角聲,渾厚悲壯。

鏗鏘的兵甲聲,士兵們攪殺成一團。

最後的最後,也沒什麼計謀和陣型了,沖吧,殺吧,再不要退縮,再不要畏懼,衝殺向你的敵人。如果非要死在這個異鄉,那麼死也要拉幾個敵軍做墊背!

抱著這種視死如歸的心情,無論是玄甲軍還是神機營,又或是白水營,都已經不顧一切開始拼殺。

手斷了,我還有腳,腳沒了,我還有嘴,只要還剩一口氣,也可以用身體絆倒馬腿。

因為我們已經沒有了退路,我們的背後是無數無辜的家人,朋友。我們的長官依舊身先士卒地擋在最前方,我們的兄弟還在持刀沒有倒下。我們的大旗,還屹立飄揚!

鄔琅手中陌刀麻木地揮動著,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已揮刀幾次,只知道假如自己一旦停下,便會有無數的北戎士兵圍上來。他雙手握緊刀柄,猛地一個旋轉,衝上來想將他包圍的四個北戎兵頓時轟然倒塌,但他自己也體力不支地晃動了下才勉強站穩。

他渾身上下都是血跡,獻血從額上緩緩流下,流過眼眶,順著顎骨滑落下頜。

忽的一隻飛箭射過來,他眼睛一眨,揮刀想砍斷箭矢,卻因為鮮血眯了眼錯過了軌跡,鋒利的箭矢帶著呼嘯的風擦過他的頸脖。鄔琅一摸脖子,染紅了整個手甲。

「統領!」宋松從遠處飛奔而來,大喊。

「嚷什麼,我還沒死呢!」

「鄔琅,你廣澤城已被我北戎攻下,爾等還要抵死頑抗?若是你率眾頭像,我定許你一個高官厚爵!」澹臺明忽然在人群中大聲喊道,還在拼殺的廣澤士兵皆是一愣,一瞬間的疏忽被北戎攻殺無數。

鄔琅站在死人堆里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道北戎九皇子如何心機深沉,原來也不過是弄些擾亂軍心的胡言亂語。我廣澤城內有郎騎將軍坐鎮,豎子也敢跳竄?待我殺你個片甲不留,你便知究竟誰家城池改易主了!要我投降?你先問問我的兵答不答應!」

「好好,我本欣賞你驍勇善戰,想招你入賬,你既然不知好歹,我也不留你繼續作亂!」

澹臺明厲聲道,當即率領北戎精銳騎兵將鄔琅團團圍住。

「你以前可不是這般剛硬不折的。」

鄔琅橫刀在前,冷然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九皇子如此大手筆要我性命,廢話就不必多說了。」

「我不願你葬送於此,我再問你一遍……」

「澹臺明,何必假惺惺?你不想要我性命,我倒很想要你的命。如此,你就安心死在我刀下吧!」

鄔琅話音剛落,還未飛身而起,聽聞鄔琅要威脅澹臺明性命的北戎騎兵已經群起攻上,長刀密密麻麻斬下,刀光交織出一片密網,將鄔琅網在中央。

「五爺!」

「統領!」

「都統!」

所有人都以為鄔琅必死無疑,誰知那些騎兵斬下的刀忽然全部飛起砍向了自己,一圈騎兵紛紛血花噴濺,摔下馬背。鄔琅頂盾而立,一口鮮血溢出唇角。

詭異的場景讓戰場上所有人都呆愣住,

而鄔琅卻一動不動,持刀的手垂在身側,好似已經僵死。

這個時候,遠處忽然傳來踏天動地的馬蹄聲,揚起塵沙漫天。而在那風煙起之處,無數天字血旗昭昭飄揚。

涌動如海的銀甲騎兵潮水般湧來,為首的銀甲將軍抽出背上長槍,指天一揚,「進攻!」

「是將軍!將軍來救我們了!」

「兄弟們殺啊,為五爺報仇!」

「殺光這些北戎蠻子!」

「為統領報仇!」

「為統領報仇!」

「為統領報仇——!」

楊記川十萬天策鐵騎在千鈞一髮之刻趕來,玄甲軍士兵卻早已淚流滿面。

戰場情勢驟變,在浩浩蕩蕩的天策騎兵圍追堵截下,原本想略走鄔琅屍身的澹臺明不得不狼狽逃竄。然而當他想從木松城大門退回城內時,卻發現從大門內賓士而出的騎兵和追趕他們的部隊同出一脈!

再抬頭看,木松城城牆上原本的狼頭旗已經變成了猩紅血旗。

澹臺明惡狠狠地瞪向楊記川,什麼時候!究竟是什麼時候!

「皇子,卑下知道有條路可以繞過木松城回到北戎,請皇子快走!」

「楊記川!我澹臺明和你勢不兩立!」

「皇子快走,卑下掩護您。」

澹臺明絕然回頭,不甘心地策馬遠奔。

楊記川卻遠沒成功奪城的歡喜,染血的黑甲將軍一動不動地站在人群中央,灰頭土臉,傷痕纍纍的士兵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

楊記川還記得鄔琅離開廣澤城時沒有回頭的背影,晃動的白羽翎,在冬日的陽光下帶著些冰冷艷色的金菱耳墜。

不可能,他們好不容易才能在這個異世相逢,不該就此分離。

楊記川不相信鄔琅就這麼死了,這個男人是個天才,怎麼能就這麼死了!

從來鎮定自若,縱橫沙場看慣生死的郎騎將軍有些渾渾噩噩地穿過哀嚎地眾人,走到鄔琅面前。他心中有些冷,又覺得眼眶有些熱。他伸出手擦掉鄔琅臉上的鮮血,鄔琅卻忽的轟然倒在他身上,帶著他踉蹌後退兩步。

「咳咳咳咳咳。」

楊記川愣愣地擁住還在劇烈咳嗽的鄔琅,只聽得那人有氣無力地罵了句。

「哭喪呢,老子還沒死,還沒死!誰敢咒我死!」

罵完,就靠在楊記川懷裡喘氣,湊在楊記川耳畔小聲地說:「格老子的,盾立居然還有副作用。這群廢物點心,就看著老子站那裝死屍,也不知道過來弄醒我。」

楊記川長吐一口氣,雙手環住鄔琅的背。

「我前腳跟澹臺明說你在廣澤守城,後腳你就跑來了,真是打我臉。」

楊記川有些獃獃地看了鄔琅一眼,問:「啊?」

鄔琅哼笑起來,笑得渾身傷口疼,「都說你英明神武呢,我怎麼覺得你就是個二愣子。」喘了口氣,鄔琅徹底將身體壓在楊記川懷中,慢慢閉上眼睛。

「來太晚了,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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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雲[劍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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