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仙山

第四十九章 仙山

高原之上終日的大雪,不分晝夜,也不分四季。

騎在白鹿之上已無法行走,雲書與靜笙只能引著白鹿徒步前行,到達「青山」的時間會比預料中的晚不少。

好在靜笙的身體依然能夠堅持下去,雲書始終在擔心著她的身體,當初在雪山之上靜笙因雨雪而染病的情形歷歷在心,雲書一直以為風寒就是她唯一的天敵,這個弱點使得她與平常女孩別無二異。

自初見「青山」之後,每至夜晚月正中天之時,若是晴空朗照便可望見它的存在。每當它片刻的顯現,雲書二人便會發現山中驚異之處,不僅是山上沒有片雪,紅花綠樹生長的繁盛,還會有一些奇異的光輝浮動。

此日高原之上天氣極清,雪山如立一片空明,一片片雪雲堆積在高天之上輪廓分明。雲書與靜笙正自越過一處山頭,忽聞空中有一陣異響,遙望而去,卻是遠方天穹被陡然破開,一個巨大的暗色洞穴赫然出現在空中。洞穴之中噴射而出黑影,散落在了天地各方。洞穴越漸的擴大,像是一個倒置的黑暗世界在空中蔓延,要侵蝕掉整個人間,無數的黑影流落而下,像是黑色的流火正撲向大地墜落。

二人遠望這一切,頓時失色,卻突然一陣風起,這巨大的狂風從黑暗之中席捲而出,吹的高原之上一片雪暴,片刻之間便有翻天覆地之勢。而便在此狂風過後,天穹之上黑暗的洞穴已然悄無蹤影,只剩下殘餘的黑影流向人間,天穹之上便如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切如舊。

雲書極目遙望,又看向黑影散落的地方,此時已不見任何蹤跡,「那裡是?」

「是妖界吧。」靜笙說到。

「妖界……?發生了什麼?」

「我們怕是沒時間再去那座山了。」靜笙道。

「可是已經快到了。」

「這不是一次旅行,是一次征程,每晚一刻,天下就離災變越近一刻,天生異象,不知又有多少人會因為我們的延誤而遭受無辜的劫難。」

「也對。」雲書低聲應到,他不禁看了那山的方向,此時群山之中並不能覓見它的蹤影,但這神秘的「青山」有種無名的力量在牽引著他,越是知道自己不能再靠近它,便越是想要一睹它的真容。

二人一陣沉默,此時高原之上風雪狂怒,只在方才的異變之後不久,雪域冰原之上寒氣驟降,二人逐漸步入了一片浩瀚的冰川里。巨大的冰柱如擎天而立,一排排屹立在山谷間,雪簾皆化為了冰瀑,千山萬壑如變一座座巍峨的冰城,若是換了常人經行此地定是要送命於此酷寒之境,想是這高原千百年也難能有人涉足,涉足之人又多半長眠於這百丈寒冰之下。

又不知行幾日,這好似有無盡的冰川雪谷也快要走到盡頭。

「過了這雪原就是西方大漠了吧?」雲書問到,又兀自說起:「也不知那店家的話幾分真假,畢竟這路也只是在傳說里聽聞。」

二人皆以真法極力禦寒,但這也只能護得體內血脈不受冰寒侵犯,而皮肉軀體卻難免會為之凍傷。

「去大漠只有這個方向,既是空穴來風,定錯不了。」靜笙道。

靜笙眉眼之上皆凝了霜花,一口一呼,微弱的熱氣呼出嘴裡,在空氣中瞬時結成了雪菱花。

雲書見此,心中的憂懼再次提起,「我們暫時避一避風雪吧,這樣下去會受不了的。」

「這風雪不會停的,待在這裡才是危險。」靜笙道。

雲書知道他們不能停下來,這風雪勢頭全然不知何時才會停息,但如此下去又何嘗不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停或不停,都只能聽天由命。

突然,白鹿停止了前行,兩頭白鹿身子一陣趔趄,二人走下身來,白鹿忽地跪倒在地。二人一驚,連忙俯身探看,只見白鹿同二人相望一眼,便垂下頭去,雙眼之中的水色頓時黯去。

靜笙撫摸著白鹿首,眉眼一低,白鹿似有意會,寧靜的躺在雪地上。雲書卻一陣不知所措,努力的揉搓白鹿的身子,胸中一陣哽咽,卻也無可奈何。

二人耳中忽聞有聲響,冰川穀中除了雲書與靜笙卻是再無他人。是在這種時候產生了幻覺嗎?那是一種踏雪聲,在冰雪之上誰人的腳步落下的微弱脆響,似有還無。

直到有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谷口,他們步履緩慢,向著自己的方向,不久后就會消失在冰川穀地之外。

雲書一陣恍然,那些人的身影如若隔世一般,他不禁懷疑這真假,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竟還會有人經行?

但終於,雲書大呼一聲:「喂——」

雪山空谷之中一陣迴響,古老寂寥的冰川雪原之上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繁華」錯覺,儘管只是一聲呼喊,卻如此蒼涼悠遠。

遠處的人停下前行,似也為這呼聲所驚,三兩人一些慌亂,在一行人向著山谷深處看來之時方才平定。隨之,谷外的人一些猶豫,那一行大約有八九人,最終沒有一個人向著谷內而來,就像眼前之事只是一片幻覺,他們只需繼續前行。

雲書不禁驚異,莫非是那一行人沒有發現他們?斷是不能。但那一行人依然如同曙光,是他們在這冰天雪地里的唯一希望。

於是雲書起身:「我們走吧,靜笙!」

靜笙淺淺點首,雲書走來她身邊扶她起身,她的身體上早已沒有半點溫熱,渾然已是一個冰人。

白鹿在身後團成一團,將鹿首埋進了胸腹間,只留麋角出於風雪裡,如這冰雪之境未能銷隕的最後幾株花木。

那一行人就遠行在前,雲書二人的前行遠遠落在其後,只能望著漸消漸遠的身影,隨著冰雪地上的腳印隨行。雲書二人越行的慢,靜笙似乎就要難以為繼,儘管她依然滿副堅強,但云書知道其中的艱難,他相信他們能趕上前方那一行人。

入夜,前方的人燃起了火把,火光零星,在風雪中撲騰著搖曳不定。

似乎雲書不再希望能追上他們,本以為如果夜晚他與靜笙不停息便能趕上,卻不料那行人更是日夜兼程。但云書此時卻發現,這一行人所前行的方向正是那青山所在之處,因為在今夜月色中天之時,那青山如期出現在了夜空之中,就在眾人眼前。

青山很快就又消失掉,但云書心中為之大喜,至少他們不用再等到追上那一行人,在那山上便能得救吧!

「靜笙!」在瞥見這剎那的青山之時,雲書激動著險些就要叫出來。

「要是,當時就向這裡來,你也不用遭此一遭吧……」

「不,不一樣,至少我們是在去我們應該去的地方,沒有做錯什麼,到這裡或許是一種緣分吧?」

「嗯……」靜笙只一聲低許。

「不過雖然只有這一點路了,但還是要走很久,你要堅持住呀靜笙。」

靜笙點首,或許是連應聲的力氣也不再有多少。

如果這青山就已在眼前,為何這般還不見它身影?雲書望著前方,仔細尋找著,遼闊的雪域高原上,夜色從來不濃,一直有天光高懸,高山的黑影排在了距離遙遠的地方,在這近處卻並沒有一處高山的聳立,連丘陵的起伏也不見。

海市蜃樓,雲書想到這樣一個東西,但他不願去相信,只是漸漸說服自己確信這是某種類似妖法的力量所致。

直到遠方那一行人漸漸停下來,火光在原地不停地明滅閃爍。

他們是到了嗎?雲書想要加快腳步,身體卻是無力,他攙扶著靜笙,自己也快要不行。那一行人一定也是要去這青山吧?如此是最好。

天色越漸要明,雲書與靜笙終於趕上了那一行人。自從這一行人停下之後,他們便沒有再前行或是去往別處,火焰已熄盡,他們只是在此一直等待著。

這一行人有備而來,特製的衣物,從緊緊包裹住頭的面罩到腳下帶刺的鐵靴,背上背了黑色的大箱子,手裡提著黑布,其中不知裹了何物。

雲書與靜笙步履維艱的靠近那一行人,滿副謹慎的八個人已經做出了防衛的準備。

「什麼人?」八個人中走出一人,他的面罩暗紅顏色,與其餘眾人皆是不同。

「我們想到大漠去,不料高原之上忽然暴雪,被困在了這裡。」

「哦?」那人話音低沉,一陣深長意味,正對著眼前二人一番打量。

「不知貴人能否借用一些禦寒之物?」

八人沒有立刻回應,紅面之人片刻之後才說來:「沒有此物。」

隨即,那人又說到:「穿的沒有,吃的也沒有。」

雲書心中一哽,卻似乎又在意料之中,靜笙面如冰雪,二人知這行人或有不善。

「那,敢問俠士為何來這冰原上?」雲書問到。

從紅面之後傳來聲音:「你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雲書卻是為這話一驚,是什麼人會說出此話?他看向靜笙,只聽靜笙冰冷的聲音:「中州王家。」

「姑娘來路不淺,是六道門中高人罷。」那紅面人說到。

「王家?」雲書不解,向靜笙問到。

「這是王家的裝扮,中州第一姓,三大家族之首。」

雲書從未有過聽聞,不知這究竟是何來頭,但聽靜笙這般說,應是個名門望族。但既是名門有如何會這般冷漠?

「既是六道門人,本不該見死不救,但你們誤入此地,也只能怪罪天命了,恕我愛莫能助。」

「什麼意思?」雲書說到。

那紅面男子一聲呵笑:「玄青山下冰封千日一日為晴,你二人竟沒有準備就上山來,莫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作何?」但隨即,紅面男子雙目鎖在了二人身上,從那面罩之下透出一股熾熱的蕭殺,就像眼前之人對他帶來了何種的威脅。

「你六道劍派既已至山下何不上山去?」那男子又道。

「上山?」雲書詫異,儘管他知道此處「青山」一定存在,但他眼前只是一片冰雪的空無。

靜笙卻如有所知,玄青山的名字消失了千年,但在六道劍派仍然如雷貫耳,此番再聽到這名字,便使得靜笙大為所驚。

紅面男子看雲書疑惑的模樣,面罩之下的神情陡然一轉,「既然如此,雖然不能為二位找來禦寒之物,但可以給二位引路,一起去那玄青山罷。」

「那就有勞了。」雲書雖對他中口所言玄青山之事不解,也沒有打算在此時詢問靜笙,但他仍然對身前這一行八人保持著戒備,以他對這紅面男子的揣測,儘管身出名門,但來意多是不善。

紅面男子說到:「等次日天明,就是玄青山上千日一出的『晴』,我們日出而進,日落而出,在此時之外是進不去也出不來的。」

「但,我們去這山上做什麼?」

「此山上四季如春,山澤秀明,有奇珍異果,神鳥靈獸,實為人間仙山,此生能有一睹真容已是無上殊榮,更何況你二人身受寒毒,在此山上修養一日必定大有裨益。」

「竟有這樣的地方……」雲書兀自說到。

此時,天光漸明,黑暗層層散退,是晨曦欲要破出雲來。

雲書心中竊喜,這一行八人也太過將他看輕,這些人的話定是半真半假,但正是因此,雲書想要知道他們為什麼如此迫切要讓他二人上山去。

第一縷晨光出雲而來,風雪依舊,這晨光微緲,卻在此刻顯得肅穆而神聖,眾人的目光都在迎接這光輝的降臨。

八人之中有人突然叫到:「開了!開了!」

便見這八人連步後退,在眾人眼前,隨著光輝灑落,一座巍峨高山如同從天而降,從雲中山峰漸漸顯出青山的模樣。山勢高不可瞻,只見得斑斕色彩的花草岩石出現在雪雲一端,隨著更大的山體無聲的顯現,高處的山峰已不可見。下意識的,眾人向後方避開,對這墜落而下的大山惶恐不已。

晨曦金輝越照的滿,青山容貌越落的急,當山體全然顯露而出之時,紅花綠樹已不見,屹立於眾人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綿長的雪山,「青山」已被山下的雪山遮攔。

青山只是顯出它應有的模樣,並非憑空而現,儘管知道這一點,這般景象仍人令人心驚不已。

「哈哈哈……」紅面人不禁一陣狂笑,笑聲中儘是得意。他一行八人慾將前行,卻又止到:「慢著!」隨即,轉身對雲書二人:「兩位先請吧,只有不到六個時辰。」

若不是見過此山高處有別樣洞天,眼前的雪山便與其它無異,雲書二人走進山去,這是一座實實在在的山,並非是幻象,在此山內外便如眼所見的並無不同,想必是要到了山的高處才會有所變化吧。

雲書二人同那一行八人保持著很長一段距離,雲書二人想要擺開他們,而他們也在刻意同二人拉開距離,但隨著此山越登的高,風雪寒氣越加的烈,雲書二人早已難能忍耐,雲書攙扶著靜笙,二人越行的慢,同那一行八人的距離也就越漸的拉近。

直到遇上了從未有見過的暴雪狂風,山路的兩旁樹木已成為一支支冰柱立在地上。古木高聳,在冰封里看得出枝幹的巨大,不知其年歲,但能在如此冰凍之心存活,想必從未有過解凍。

靜笙忽地踉蹌,身子一陣搖晃險些匍匐而下,雲書連忙攙扶之時卻發現自己也已渾身沒有了知覺與氣力,自己也差點沒有倒下。

血流幾乎停止,能夠最後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在一次次的衰弱下去,這心跳終如同呼吸一般停止。

雲書二人耳中嗡鳴,眼前出現白灼的光暈,天地在旋轉扭曲,已經將什麼都看不真切,聽不真實。而在他們眼前出現的,是一個個較之兩旁樹木十分低矮的冰柱。那冰柱中的,依稀可辨是人的模樣。

這些冰柱密密排去,直有二三百人。

「結陣!」這模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接著背上傳過一陣熾烈的灼熱。

但隨後卻是一片驚慌,八個人的恐懼之聲如有數十人的悲鳴嘶嚎。他們在逃跑,但終究難以逃脫,青山之上便只剩狂怒的風雪,和永遠靜謐於此的冰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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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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