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天家來人,消息自然是傳到了內宅的,故而等賈代善接了懿旨,送走傳旨太監後進內堂一看,史氏已是哭上了。見了賈代善進來,史氏連忙道:「敏兒已在秀女名冊上,甄妃娘娘也應了定助我兒為皇子妃,如何太后又突然來了這等旨意,生生斷了敏兒的前程!」

賈代善見史氏語懷不滿,忙斥道:「住口!你這說的什麼話,讓人傳了出去這一家子還活不活了?」史氏一驚,忙道「老爺息怒,實在是太后旨意太過突然,妾身失了主意。我們敏兒是何等人才,原說皇子妃之位十拿九穩,如何還沒選秀就被指了婚呢?這林家又是哪個人家?與我兒配不配呀?」

賈代善輕嘆口氣,道:「這也是天意,人所不能料的。」便將傳旨太監的話說與史氏聽。史氏聽后道:「竟是如此陰差陽錯,倒苦了我的敏兒。」說罷又哽咽出聲。

賈代善想想卻搖頭擺手道:「這話卻是過了!細想來那林海與我們敏兒也算般配,這門親事倒談不上什麼委屈,什麼苦的。」

原來,這賈敏乃是賈代善極為疼愛的幼女,比起她的兩個哥哥更為聰慧,又出落得好,賈代善便對賈敏抱了很大期望。及至如今賈代善覺得自己已漸漸上了年紀,朝中局勢卻向著重文輕武轉變,思及自家乃是武將之家,自己在時還能撐住幾分顏面,自己去后卻難保不會衰落。

再想想自己膝下的兩個兒子,長子是個不成器的,小兒子倒是酷喜讀書,自己先前也是寄希望於他,可這兩年也看出來了。小兒子竟因性子太過老實,不知變通,科舉之路艱難,便是將來考出來了,官場之路更是難走啊!唯有幼女賈敏,自幼伶俐又通詩書,卻偏偏是個女兒。

而後街那一片的族人多是依附自家過活,根本沒幾個拿得出手的。隔壁寧府的敬哥兒讀書倒有幾分天分,可性子卻是個冷漠的,自家的事都不見多在意,哪裡會關心這府里。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早年在戰場上留下了不少暗傷不曾養好,也不知自己還能撐著榮國府幾年。

原本自己與史氏是商量著女兒若做了皇子妃,將來成為親王妃,在自己去后多少也能多幫襯她兩個哥哥些。現在卻來了這樣一道旨意,倒是打亂了自己的計劃。不過想想林海的家世才學,賈代善覺得也還滿意,甚至從為女兒考慮而言,這門親事更合心意些。

皇宮王府,雖然更尊貴體面,可也有許多不如意。別的不說,且說太后、皇后、後宮多位妃母,再加上一個親婆婆,深宮裡活下來的女人,就沒一個是好相與的;再則,王爺皇子雖尊貴,可一個不慎,難免牽扯進政治鬥爭里。最重要的是自家女兒將來若是受了什麼委屈,娘家連幫著出口氣都不能。賈代善看重家族,可是也疼女兒。

賈代善算是有遠見的,他因見著現今正是國泰民安,遠的不說,近的二、三十年間總不會有戰亂,朝中武將的地位就會越來越低。幾十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家族衰落了。賈家若想避過衰落,長久昌盛,一是讓族中女子嫁入皇家,成為皇親國戚,但是這條路並不好走;二是與文臣清流聯姻,相互扶持;三是乾脆讓下一代走科舉之路,融入文臣中,轉換門庭。

因著賈赦和賈政不是那塊料,最後一條路賈代善已是不抱希望了,所以他先前選的是前兩條路。他曾與史氏商量過最好的方法就是賈敏成為王妃;賈家長子、長孫皆與文臣聯姻。同時,賈家原有的四王八公、交好的武將人家的人脈也不能斷,賈家次子、次孫等便繼續娶武將人家和世交家的女兒。

賈家也確實是這樣做的,賈代善讓長子賈赦娶了書香人家出身的張氏,次子賈政娶了同樣出身四大家族的王氏,如此文武皆交好。

今見賈敏嫁入皇家不成,許與林海,賈代善卻也不覺失望。正因林家祖上四代列侯,林海侯爺之子,又從科舉出身,書香之族,家世清貴,倒合了賈代善聯姻文臣的心思。賈代善更想著林海既是才貌仙郎,兩家又門第根基相當,更得太后賜婚,女兒嫁入林家必定舒心。

因著這些想法,賈代善倒勸起史氏來。史氏卻是心有不甘,問道:「那林海說是今科狀元,卻不知是何來歷,出自何族?太后怎就說他配得上我兒呢?」

賈代善道:「你身在內宅,這林家又一直居於姑蘇,你不清楚林家也是有的,我卻是知道些。林家祖上封靖安侯,襲了四代侯爵,也是百年的世家,當年林海之父更是頗得當今看重。到了林海這是第五代,雖沒了爵位,卻是科舉出身。林海此人我見過,人品才學,舉止相貌都是好的,當今也表現得很喜歡,想必前途遠大。林家人口簡單,林海是獨子,父親早逝,就一個守節的母親還在。聽說這林海也無嫡親叔伯,只有幾門堂族。」

聽了賈代善的話,史氏心裡雖還覺得可惜了女兒的才貌,卻也漸平靜了下來。她開始細想林家這門親事的好壞,思索著道:「如此說來,林家子嗣卻單薄了些。這倒有好有壞,好的敏兒嫁過去不必擔心妯娌兄弟們爭財搶權,整個林家百年家底將來都是他們夫妻的。也沒有親戚族人煩心,除林海之母外敏兒便是林家說了算的當家太太。壞的也是林家支庶不盛,宗族之力不夠,就算他們家底蘊深,人脈多,可總也不如自家族人得力吧。」史氏略一停頓,又有些擔心著道:「還有一點,我最是擔心的。那林家既然子嗣單薄,必定看重香火,偏咱們敏兒又生來體弱,若是......」

聽聞史氏最後之言,賈代善想著也有些擔心了,便對史氏道:「如今敏兒的親事已定,其他的事你就都先放下,先正經請個太醫好好調養敏兒的身體,再者就是敏兒的嫁妝,也該打點出來了。你看著什麼時候與林家太太見個面,該商量著辦的就辦起來。」

史氏聽著賈代善的句句交代,皆是疼愛女兒之心,心裡歡喜,笑道:「這些哪兒還用老爺來交代我,我難道想不到?說到嫁妝,咱們這樣的人家,姑娘們的嫁妝都是從小就攢的。敏兒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斷不能委屈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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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另一邊的林家,懿旨傳到之前。

林如海剛一進院門便見母親和吳嬤嬤坐在廊下納涼說話,不知說著了什麼,兩人竟都是一臉唏噓的樣子。

林如海上前笑道:「母親這是怎麼了?一臉感慨樣兒。」

林蘇氏見是林如海來了,便向吳嬤嬤使了個眼色,道:「你來了,今兒下衙倒早,快坐。瓊雨,把冰鎮的酸梅湯給少爺端來,去去暑氣。」「是啊,今兒翰林院的事不多,掌院學士讓我們可以早些回。」

吳嬤嬤接過瓊雨手中的酸梅湯遞與林如海,道:「其實剛才是我與太太說了前些日子聽說的一件稀奇事,才引得太太嘆息的。」

聽吳嬤嬤這麼一說,林如海倒是來了興趣,問道:「什麼稀奇事兒?倒說與我聽聽。」

吳嬤嬤笑道:「這是從常在咱們家後街賣菜的蔣娘子那兒聽來的。說是他們家那邊一個鎮子上有四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從小交情就好,五年前又同時嫁人,更巧的是四個姑娘嫁的還都是自己的姑表兄弟。一時間人人談論,傳為佳話。」

林如海聽著道:「這倒是夠巧,也是好事啊!談不上稀奇。」吳嬤嬤繼續道:「奇的在後面。如今五年過去,這四個姑娘卻是個個不幸。一個老懷不上胎,家裡已進了兩房妾室了;一個總是懷上了卻保不住,倒弄壞了身子;一個好不容易養了個三歲的兒子,卻是體弱多病,前些日子更是被大夫診斷是個傻子;最後一個最慘,竟生了個殘缺畸形的孩子,夫家認定是她招惹了妖孽,已將她休回了娘家。」

「啊!」林如海聽了這急轉直下的事情發展,也是大吃一驚。吳嬤嬤又緩緩道:「後來,鎮上來了個遊方郎中,聽了這件事後就說這都是血脈近親結合致使的,這姑表或是姨表是做不得親的,否則輕的子嗣艱難,嚴重的後代或是遲鈍痴獃或是殘缺畸形或是疾病纏身。」

「什麼,竟還有這種說法?可是咱們所見的親上加親的人家也很多啊,似乎並未聽說過哪家子嗣有這些問題的。那遊方郎中的話怎麼信得?多少醫術高明的太醫也不曾提出這種說法。」林如海雖驚異於這故事,卻對所謂遊方郎中的話並不相信。

林蘇氏道:「這話我倒是信的,咱們家就有這樣的情況。如海,你且想想,我們家是子嗣單薄,可是從什麼開始子嗣單薄的呢?一開始並非如此啊,遠的不說,就說你曾祖,他除了你祖父之外可還有兩個庶子呢,便是如今你訪堂叔和誠堂叔的父親們。為何至你父親和你卻皆是獨子了?現在想來只怕就與你祖母是你曾祖母表兄弟的女兒,你祖父的隔代表妹有關。只因你祖父與你祖母並非嫡親表兄妹,血緣關係隔得稍遠些,咱們家才只是子嗣單薄,未曾出現其他問題。再則,你說以前不曾聽說過這樣的事,可細想來,誰家真有了這樣的事便是醜聞了,只有死命藏著掖著的,哪裡會輕易漏出來。所以這一樁才成了稀奇事啊!」

林蘇氏看著林如海已因自己的話陷入了沉思,便嘆了口氣道:「要我說啊,這種事寧可信其有,姑表姨表的還是別結親的好。」

林如海自己在那兒想了一會兒,起身道:「母親,兒子對那遊方郎中所說的血脈近親結合會導致種種不好結果的話還是有些疑惑。兒子想現在就去書房翻看一下醫書,明日再去請教幾位太醫,若那郎中所說屬實,豈不是一個大發現。母親歇息,兒子晚間再過來陪您用飯。」

看著林如海的身影漸漸遠去,吳嬤嬤問道:「太太,是不是咱們想多了,看少爺的樣子倒不像是對錶姑娘有心的。」

林蘇氏也不確定了,原身的記憶里林如海和表妹青梅竹馬,感情挺好的,原身隱晦的說了幾次想要個他蘇家表妹那樣的兒媳婦,林如海也不曾反駁。可是今日林蘇氏特意說了自己不想姑表結親,林如海也不見失落或是提及蘇家。林蘇氏這會兒是真搞不懂林如海心裡到底有沒有人了。

林蘇氏轉而向吳嬤嬤問道:「嬤嬤,你說如海這孩子是怎麼想的。要說無心吧,以前我暗示著說了兩次中意他表妹,我可不信他一點兒都沒聽懂,他沒有反對;要說有心吧,今兒我說姑表不結親,他也不失落。」

吳嬤嬤想想道:「太太,我看這事兒是我們想岔了。少爺向來是個守禮法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規矩他定是講究的。少爺又素來孝順,想來任太太看中了誰,少爺都不會反對,這倒與少爺有心無心沒多大關係。少爺與表姑娘幼年時是親近,可咱們家少爺自小沒個兄弟姐妹的,對親戚家的兄弟姊妹們都很好,他那會兒不獨與表姑娘親近,同表少爺也玩得好啊!況且自舅老爺攜家眷上任后他們就再沒見過,都這麼些年了,哪兒還能惦記著?不過是兄妹之情罷了。」

林蘇氏聽了吳嬤嬤一席話,甚覺有理,看來真是原身想多了。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顧忌太多,直接將黃家姑娘的情況告訴林如海,問他的心意便是。蘇家那邊也好辦,畢竟只是原身和嫂子各自有意,話卻並未挑明。

林蘇氏正想著,便聽見李勝家的一路叫著「太太」進來了,見李勝家的像是出了什麼大事的樣子,林蘇氏忙問道:「怎麼了?」「前面來了天使,說是要宣太后懿旨,大管家已把人往清德堂請了,也命了人備香案。少爺正趕去,我是趕來稟報太太的,趕緊按品大妝去清德堂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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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蘇氏與林如海一起接了懿旨,林如海按著規矩遞了紅封送傳旨太監出去,林蘇氏則在原地感嘆原著力量的強大。自己為著避免日後的麻煩已經想要為林如海另尋親事,卻不想來了這麼一道懿旨。好在現在的賈家還不是二十年後的賈家,林家也不是二十年後的林家。就算林、賈兩家還是要結親,自己也總有辦法改變林家的結局的。

「母親在想什麼?」原來是林如海送走傳旨太監后回來的。林蘇氏道:「太后懿旨已下,你和賈氏的親事這就是定了。只是我總免不了會想,那賈家姑娘我從未見過,也不知相貌品性如何,又與你合不合適?」

林如海聽了林蘇氏的話,想著大概凡是當婆婆的人都會擔心這些問題吧,便安慰道:「賈家公侯門第,榮國公也是個有本事的,賈家姑娘的教養定然錯不了,母親不必擔心。再現實一些來說,我們林家雖是百年之家,書香之族,可到底兒子身上已沒了爵位。將來如何現在說著都太遠,只看眼下,兒子剛出仕,官位低微是事實。賈家雖是武將之家,底蘊不足,卻也是有爵的公侯之家,榮國公又頗得聖心。這門親事在兒子看來沒什麼可挑的,況且懿旨已下,母親也別多想了。」

林蘇氏見林如海這麼說還能說什麼呢!賈家現在看著還是家風門第都很不錯的人家,她總不能說自己未卜先知,知道二十年後的賈家會爛得徹底,鋪張奢侈,仗勢欺人,草菅人命不說,要命的是還摻合進了皇位之爭里,最終會被抄家吧。這些話林蘇氏沒法對林如海說,她只能點頭應下林如海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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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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