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劇變

54 劇變

夜色漸深,轉眼已到了亥時。

崖前齊整整地列著幾千條漢子,人人背負一隻巨箏,又聽了徐中的主意,拿乾草編成厚厚的草帘子,裹在身上作保護之用。

韓錚觀望了一下風向,轉回身,中氣十足地大聲說道:「眾家兄弟請多保重,到了宿陽城裡,咱們再一醉方休!」

他的話擲地有聲,聽得眾人熱血沸騰,舉臂齊聲應和。

「出發!」韓錚目光炯炯,雙手一緊腰帶,率先從峰頂一躍而下。有他作表率,漢子們也都一排排上前,相繼跳下山崖。

徐中先還有幾分畏懼,待看到旁人奮勇爭先,鮮少有臨陣退縮的,胸中熱血一衝,咬牙閉眼,也就縱身跳了下去。

雙腳離地,布帛頓時在頭頂撐圓,下墜之勢減緩。

徐中閉著眼感受一番,只覺陣陣夜風從旁拂過,身體變得極輕,真好像脅生雙翼一般,整個人在空中飄飄悠悠,十分有趣。

他當下懼意全消,睜眼四望。

視線所及之處,但見悠長江水繞山奔流,層層細浪翻卷,在月光下猶如浩渺天河。遠處更有萬家燈火閃動,星星點點,教他一時看得入迷。

深藍色的穹幕之下,成百上千隻風箏隨風飄起,宛如繁星,落向宿陽城灰暗蕭瑟的高牆。

距離越來越近,城郭的輪廓也逐漸清晰。

值守城頭的兵士終於驚覺,紛紛抓起紅纓槍,指著上空緊張大喊:「天上飛過來什麼東西!」

夜色里,幾千條身披草簾的壯漢從天而降,每人還背著風箏樣的怪東西,這場面是相當驚人的。

等看清這一切,守城士兵們更是驚恐不已,都以為有敵人來襲,失聲大叫道:「魯國蠻子從天上打過來了!快去稟報將軍!」

徐中顧不得下頭亂成一團,緊抓著箏上繩索,直飄進城裡,一屁股跌在城門口的條石上。他頓時疼得呲牙,心想要不是早有準備,這下子非摔斷骨頭不可。

然而不等他爬起來,就聽頭頂有風聲掃過,一抬眼,正看見閃著寒光的槍尖迎面刺到。

大驚之下,躲已來不及,徐中渾身汗毛直豎起來,想也不想,一把便抓住對方槍桿,攻勢這才緩了一緩,長|槍只差半寸就捅進他胸口裡。

徐中脫口罵了一聲,叫道:「別打了,自己人!」

對方顯然精神緊繃到極點,根本不聽他說話,暴吼一聲又攻上來。徐中死攥著槍桿不教他抽回,危急下只能憑蠻力肉搏,一挺身雙腳齊踹,把那人蹬翻地上。

他趁這工夫翻身撲上,騎在那人身上一頓猛揍,對方也不是簡單角色,幾次要將他掀下來,兩人互不相讓,就地扭打成一團。

這時候,大孟山眾匪已陸陸續續地落在城中各處。其中雖有一些人觸地斃命,傷者亦不在少數,但大部分都只受了皮外輕傷,甫一沾地就卸下風箏,與附近的同伴會合。

一時間,幾千人都擠在宿陽城不算寬闊的各條街道上,到處響起驚天動地的吶喊,混著刀槍撞擊聲,喧囂如沸。

面對張家軍激烈的進攻,眾人倒也不敢真的殺傷,只抽出兵器抵抗自衛,找機會解釋誤會。

片刻后,遠處傳來響亮的馬蹄聲,密密麻麻的腳步聲音緊隨其後。張家軍主力部隊終於趕到,人數登時又增一倍。

這次還沒來得及反抗,徐中就被兩個人扭著胳膊按倒在地。眼前強光一晃,四周瞬間燃起了無數火把,火苗上下跳動,將略顯破敗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晝。

「張家軍的兄弟且住一住手!奉天寨韓錚冒昧拜會,多有打攪,還請張智張勇兩位將軍出來說話!」

韓錚一挺手中霸王槍,將數名兵士震開老遠。他運足氣力大聲說話,嗓音極是洪亮,在嘈雜的環境下,字字句句仍可以清晰入耳。

話音一落,雙方都不由停下手來,一道道情緒各異的目光齊望向他。

張家軍的隊伍里發出陣騷亂,隨即有個身材結實的漢子騎一匹棗紅馬,從後面越眾而出。

他身穿一套亮燦燦的銅皮鎧甲,頭盔似乎小了一圈,頂在頭上有些不倫不類。臉膛黑黑的,豎著兩道粗硬的短眉,目光如電一般,掃來時很具神采。

站在遠處的盧淵打量他一眼,又看到周圍兵士們老的少的皆有,兵甲也未配齊,便對張家軍的整體實力有了大致估計。

比起其他那些烏合之眾,他們或已強過數倍,但一看就非正規軍隊。氣運高時固然能博得一時風光,長此以往,莫說是以彪悍聞名的魯軍,即便是朝廷兵馬也不一定抵擋得過。

盧淵嘴角勾起冷笑,對這些叛軍並無好感。

他們跟土匪不同,是真正立了字型大小起事的。表面上打著清君側的旗號,一旦事成,又有幾人真會將皇座拱手相讓,去擁立盧氏族親?

馬上的漢子瞧了韓錚一陣,抱拳虛拱了拱手,也大聲道:「原來是大孟山的好漢爺,怪張勇眼拙了。」

韓錚的名頭他當然聽說過,眼見面前這男人持槍而立,高大健碩的身板上紋滿札青花綉,胸前那隻雄鷹更是惹眼非常。

回想他方才動手時的兇悍勇猛,正和傳聞中的奉天寨大當家十分吻合,倒不似有假,自己軍中也有不少人聽過韓錚的事迹,對他大是敬仰。

只不過他們張家軍剛剛打下宿陽,和大孟山各寨井水不犯河水,談不上什麼交情。這些人突然興師動眾地入城,還是以這麼一種奇特的方式,就不得不讓人多想了。

張勇拿雙眼環掃一周,臉色沉了沉,又道:「我跟我大哥好交朋友,各位英雄若是想來宿陽一聚,派人知會一聲,我們定會大開城門相迎,何必費這麼大力氣,險些傷了和氣。」

「事出無奈,張將軍體諒則個。」韓錚瞧出他的不滿和疑慮,當即把遭遇魯軍渡江求生的經過一一道來。

黑夜中火把通明,拿著各式各樣武器的張家軍兵士們面面相覷,將信將疑地低聲議論起來。

張勇也握緊了手中馬鞭,皺眉沉吟著。

就在這時,人群里冒出個女人聲音:「你個臭小子,這陣子瘋到哪去了?」

徐中一聽這道熟悉聲音,頓時驚喜交加,卻礙於被人按在地上,不能馬上跳起來衝過去,扭著脖子叫道:「娘!娘!你怎麼也到宿陽來了?」

徐母從人群里鑽出來,跑到徐中跟前,一把就將扭著他的兩個兵推開了。那兩人也都認得她,沒加阻攔。

「你光讓娘在客棧等,話也沒多留一句。要不是你朋友來報信兒,還以為你也跟你那死鬼爹一樣……死沒良心的小兔崽子,白替你哭了幾晚上!」

徐母說著就紅了眼圈,邊罵邊使勁錘他。

他娘手勁大,沙包似的拳頭往他身上一通招呼,徐中還不敢躲,縮著脖子直喊「哎呦」。

徐母打了幾下又心疼,伸手給他揉揉,突然道:「不是說找了個安生差事,老闆規矩大,一時半會兒不教你回來的嗎?怎麼又跟土……」看看周圍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漢,瞪著徐中小聲說,「怎麼又跟土匪攪和到一塊了?咱們清白人家,可不興干那缺德的營生。」

「娘哎,你想到哪去了?這事說來話長,回頭再跟你慢慢講,我也是怕你擔心不是?」徐中心裡微微感動,沒料孫二威那麼五大三粗的人,竟會想到編個由頭瞞著他娘。有這份細心,足見他真是把兄弟的事記在心裡了。

徐母點點頭,她也不信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兒子能學什麼壞,道:「頭先那小城鎮被魯國蠻子毀了,本還要進城搶東西搶人,幸好碰上義軍路過,打跑了那群狗賊。」

雖只是簡短的表述,徐中卻能想象到當時的兇險場面,不由一激靈,問道:「我那兩個朋友呢,也跟著一起來了?」

這幾日事情多,飛虎寨與山下的溝通極少,不曉得這些變故。但發生了這種大事,孫二威派來的兩個寨兵理應傳訊回來才對。

徐母卻搖頭道:「城裡到處是亂兵亂馬,人都衝散了,誰也找不見誰。」

徐中聽她這麼說,就知道他們多半死在亂軍之中,沒等到救兵來。要不是替自己下山辦事,他們也許不會死,徐中心裡湧上陣難過,一是內疚,二是感嘆這戰亂紛紛的年月里,人命真他媽的不值錢,不知啥時候才能打完仗,過上幾年安穩日子。

徐母臉上也有些傷感神色,嘆口氣道:「幸好張將軍抬舉我,讓我在府里當個廚娘,每天有吃有住,合口味了還派賞錢。娘正琢磨去求求將軍,打探打探你的消息,沒成想就先碰上了。」

徐中聽了這話才算放心,至少他娘沒受什麼罪,笑嘻嘻道:「憑我娘這手廚藝,別說是將軍了,皇上的菜也照樣做得。」

「凈胡說八道。」徐母笑罵一聲,等聽他提起皇上,突然想起什麼,四處看了看,問聲道,「我兒媳婦呢,來了沒有?」

徐中早在剛才就在人群里找到了盧淵的身影,這會兒抬著下巴朝那方向一指,咧嘴樂道:「娘啊,你老人家怎麼比我還上心呢?」

徐母這回卻沒理他的調侃,眼裡有點擔心,又有點惋惜地說:「回頭多陪陪他吧,別讓那孩子多想了,怪教人心疼的。」

徐中「啊」了一聲,沒明白怎麼好端端的說這麼一句,正要再問,就見那邊張勇和韓錚不知又說了些什麼。張勇下馬迎過去,跟韓錚互相搭著肩膀談笑,竟是一副好兄弟的模樣。

張勇抬臂比了個「請」的手勢,拉著韓錚往城裡去,大笑道:「原來韓寨主也有攻打六橫城的心思,咱們算是走到一條路上了!自打來到宿陽,眼看著魯賊在咱們大楚的地界上作威作福,殺了多少兄弟,糟蹋了多少女人,媽的!不把六橫城拿回來,真他娘咽不下這口氣!」

韓錚隨著他朝前走,目中也難掩激動之色,朗聲道:「你我聯手抗魯,手下的人馬足夠組幾個千人隊了,六橫城即便是銅牆鐵壁,也得啃下個缺口來。」

「講得好!」張勇忍不住大讚,一轉念,目光卻微微一動,粗糙手掌蹭了蹭頦下的胡茬。

今夜得到消息之時,他只當是敵人夜襲,內心戒備已極。待到誤會澄清,知道是友非敵,更有大批人手相助攻魯,那喜悅之情便加倍湧上心頭。

方才只顧得高興,他卻差點忘了這背後還有大大的麻煩。

大孟山幾千號人巴巴地來到宿陽,自己要如何安頓?等打下六橫城之後,他們這些人又是什麼打算?

倘若能收進張家軍,那當然是擴充兵力的大好機會,可這些土匪性子剛烈,人數又眾,豈肯聽自己調遣?別的不說,就單憑韓錚的聲望和本領,一旦來到了軍中,將來倒是以誰為主,聽誰的號令?

張勇心裡打鼓,這一切問題都令他頭疼不已,暗想要是大哥尚在城中,也就不至於如此發愁了。

韓錚胸懷坦蕩,哪知道他這些曲折想法?今夜劫後餘生,收復六橫城的夙願也指日可成,他頓覺一身輕鬆爽快,只想找個地方倒頭大睡一場。

兩人各懷心思,率眾進入內城,四周圍的兵士與山匪紛紛退到兩旁,讓出當中道路來。

徐中拉著他娘,在人群里好容易擠到盧淵身邊,上上下下看他幾回,才湊在他耳側問道:「媳婦兒,剛才沒傷著你罷,我這屁股可到現在還疼。」

盧淵道:「無礙。」

徐母聽不清他們說話,只看見倆人恩恩愛愛地咬耳朵,不由心下大慰,合十雙手不住地念叨:「佛祖菩薩保佑,咱們娘兒仨都大難不死,總算是團圓了。」

旁邊相熟的人都一臉羨慕,誇道:「徐家大娘,你好福氣啊,兩個兒子都是個子高高,一表人才的。」

徐母笑得合不攏嘴,一會兒瞧瞧兒子,一會兒又瞅瞅兒媳婦,絲毫沒有要謙虛的意思,連聲道:「那可不是嘛?別看我老太婆子苦了大半輩子,算命先生可是給我批過命,說我有後福的。」

徐中在一旁聽了,眼角眉梢都掛上笑意,偷眼去看盧淵,見他眉峰動了動,耳根被火光映得微紅,卻並沒有不悅的樣子。徐中心頭一喜,暗地裡握住他手,末了還嫌不夠似的,拿手指頭撓了撓他掌心。

盧淵如被蜂蜇似的抽回手,轉頭看著徐中,皺眉警告道:「不要鬧。」

因怕別人聽見,他將聲音壓得極低,威懾力大打折扣不說,還教徐中聽得心頭一陣痒痒。徐中舔著嘴角,正要再逗他幾句,盧淵卻忽然渾身一震,停了腳步。

「街頭為何掛白?」他臉色極難看,身體僵硬得彷彿無法動彈,雙眼一瞬不瞬盯向街邊,好半晌才問出一句。

徐中順著他目光看去,望見千萬支火把照耀之下,內城街道邊一排排房屋林立。不同尋常的是,整街屋頂上鋪滿了白布,彷彿落雪一般,檐下也都掛著素白燈籠。

這是大楚國喪才有的布置。

徐中心頭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他娘先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旁邊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你們還不知道?先皇駕崩,全國都要舉喪。」

另一人接道:「將軍早說了,咱們義軍替天行道,不是要謀反,需得有個尊王的樣子。今早上一得消息,咱們就忙著布置起來,可是累壞了!」

盧淵整個人都愣住了,像被一記響雷擊中般,一動不能動。從雙手雙腳傳來的麻痹感蔓延全身,彷彿五臟六腑都顫抖起來。

他身體一晃,終於支撐到極限的時候,旁邊一隻溫熱的手掌牽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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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落魄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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