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劫后

52 劫后

雨水撲滅了大孟山上漫天火光,而就在半山腰一處人去樓空的寨子里,安頓下魯國公主和她身邊的百名近衛。其餘兵士則受命冒雨急行,連夜趕回六橫城。

四更天,廊下正有兩班守衛輪值,堂屋裡燈火通明。

魯國公主往當中的椅子上一坐,脫掉狐皮披風,拿侍從遞來的帕子凈面凈手,然後就沉著一張俏臉,將雙刀擦得乾乾淨淨。

過了一陣,門外傳來腳步聲,站在公主身邊伺候的丫鬟輕聲說:「主子,應是二皇子殿下到了。」

魯國公主才一抬眼,屋門已被人推開,風卷著雨珠直吹入內,將門檻附近都打得*的。

「皇姐,你恐怕真是上了別人的當。」來人個子很高,進門時收了長柄雨遮,脫去油帔,露出穿在裡頭的青緞麵皮袍,腰上還結著鎏金嵌玉的腰扣。

除他之外,同行幾人都留在了門口,屋裡的丫鬟侍從也低頭退出去,只留姐弟二人說話。

魯國公主把雙刀別回腰裡,哼了一聲道:「怪不得敢攔本公主的車輿,功夫也都不差,原來是些假土匪。查清楚沒有,是什麼人玩的這手借刀殺人?」

塗玉山坐下來,習慣性地摸著自己右眉上那道淺疤,搖頭說:「不知道,但多半跟宿陽城張智張勇那群人脫不了干係。」

他說的張智張勇是兄弟兩個,因賦稅繁重無法過活,在家鄉組織了義軍,扯起張字大旗,直從楚國東邊打到西,日前是駐紮在宿陽城那巴掌大的地界上,離六橫城和大孟山只有大半日車程。

這夥人雖是農民出身,最初不過幾十人,打起仗來卻是出了名的悍勇。

大大小小的勝仗打下來,隊伍不斷擴充,眼看已成為楚國幾路義軍里勢頭最勁的一支,更是溫白陸十分忌憚的心腹大患。

而今夜之所以調撥軍隊緊急下山,也是因為突然收到張家軍冒雨攻襲六橫城的消息。前後稍加聯繫,假冒山匪截殺送親車隊一事,就難免不懷疑到他們身上。

「他們嫌疑最大,可別的人……」魯國公主頓了頓,冷笑道,「未必就沒有害我之心。」

塗玉山聞言一抬眉毛,笑起來時露出顆尖尖的虎牙,若非那雙深棕色的眼眸中藏了太多東西,倒真有幾分洒脫兒郎的味道。

「皇姐,咱們又想到一起去了。」他沾著茶水,在桌上劃了幾筆,又抬頭看著公主。

魯國公主瞧著桌上那個「溫」字,笑道:「若真是他,那可幫了本公主的大忙。」

塗玉山也笑道:「他們怎麼會想到,你這個不遠萬里跑來和親的公主,正愁找不到由頭悔婚?」說完又嘆了口氣,隨手把水寫的字跡抹去,「不曉得皇兄是什麼心思,眼下正是我魯國擴張疆域的好時機,竟因為吃了兩場敗仗,就志氣全無,要與楚人結什麼姻親,停戰修好。」

公主道:「他這想法不是一日兩日了,要不是朝中主戰的大臣居多,恐怕都不會拖到今日。」

塗玉山點了點頭,卻忽然古怪地一笑,欠身過去道:「我看皇兄另有一層意思,是嫌你這些年荒唐慣了,早點把你嫁出去,好收收心。」

公主聽了倒也不惱,理所當然道:「你們男人多得是三妻四妾,我不過在府里養幾個男寵,有什麼奇怪?這連父皇在世時都是默許的。」

塗玉山笑容曖昧道:「皇姐你這般貪花好色,萬一楚國太子長得英俊,你這親是結還是不結了?」

「若長得好看,不如就帶回公主府做個面首,難道還想把我囚在楚宮裡,一輩子跟他的寵妃美姬爭風吃醋?」

魯國公主言出無忌,話音一落,兩人皆相對大笑,竟全然不把楚國的皇子儲君放在眼裡。

好半晌,塗玉山勉強斂了笑意,彎著兩隻亮晶晶的眼睛道:「據我所知,楚國的男人大多生得弱不禁風,即便做面首,怕也要被你後院那些個公子們欺負罷。」

這本是調侃之言,魯國公主卻沒來由地想起一個人。

眼前浮現出男子挺拔傲岸的身影,那一出劍的瀟洒更教人見之難忘,她不由脫口而出:「倒也不都是那樣。」

塗玉山「哦」了一聲,目光中滿是驚奇:「皇姐才來楚地多久,就又遇上可心的人了?」說完又忍不住道,「魯楚兩國交戰多年,楚人可都當咱們是仇人呢,皇姐還是少與他們接觸得好,以免中了暗算。」

換來的卻是公主不以為然的一笑:「當年坑埋楚軍的是你,濫殺楚民的也是你,我聽說有些奉天軍的殘部就在這一帶流竄,還是你小心些為好,別教他們盯上了。」

塗玉山聽出她話中嘲諷之意,目光一轉,開口卻帶了點撒嬌語氣:「陳年舊事,皇姐數落了多少回,怎還不肯放過我?皇兄那時大發雷霆,我已是知錯了。」

眼見他這麼個二十歲的大男孩子,在自己面前露出十足委屈的模樣,公主也不忍再說什麼,只道:「我是提醒你,這次好容易央著皇帝撤了你的禁足令,千萬記得教訓,別再生事。」

塗玉山忙道:「怎麼會。」

「早聽說這附近不太平,更不是去上雍的最近途徑。別的路不走,偏領我從六橫城過,真當我不知道你的盤算?」公主打量著他,目光沉了三分,「六橫城水牢里的那個人,你動不得。」

塗玉山大驚,瞳孔驟縮,袖裡的兩隻拳頭都攥了起來。

「皇姐,你……你不會告訴皇兄罷?」

魯國公主看著他道:「我如何說,全要看你如何做。」

塗玉山心頭一跳,低著頭思索許久,方艱難道:「我定一心一意護送皇姐去上雍,絕不敢有旁的心思,你可千萬替我瞞了這一遭。」

他內心緊張到極點,眼裡滿是懇求,公主盯著他半晌,似在考慮這話中的真假。

過了好一陣,她才轉開視線,朝後靠進椅子里,閉著雙眼道:「皇弟,伺候我的那個廚子是不是該換了,六橫城裡難道沒有高人了嗎?」

塗玉山初時一愣,隨即明白她這是不打算追究了,鬆了口氣笑道:「皇姐別的可以將就,唯獨在武學和吃食二事上講究。弟弟回頭就命人貼出告示,另招幾個得用的大廚,專門服侍皇姐。」

……

一夜風雨過,第二日便是明媚天氣,陽光晴和。

韓錚一早命人在四周查探,發現全無下山去路后,人們在垂頭喪氣之餘,不得不考慮起今後幾日的溫飽大計。

因渡江時棄了馬,此時連殺馬取肉也是不能,飢腸轆轆的漢子們只得鑽進樹林,打算摘些野果子填肚。若運氣好,興許還能逮回一兩隻兔子山雞開葷。

盧淵整理好衣袍,來到山崖前查看地勢,卻始終有些心不在焉。

想到今早醒來和徐中面面相對的尷尬場面,他仍不解為何自己睡了一覺,就莫名睡進徐中懷裡去了?但見徐中頂著兩個黑眼圈,又瞧見旁邊一夜未熄的火堆時,他心中又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想想一路走來,這個文不成武不就、且時常胡說八道的小混混,對自己的確是不錯的。若來日東山再起,對他提攜一二當不是難事,難只難在,徐中心中所求不止金銀官爵這一樁……

一個是鳳子龍孫,一個是市井潑皮,這本沒什麼可費心考慮的。

盧淵卻不知為何甚覺煩亂,蹙眉沉吟良久,竟越發理不清思緒,索性將之暫拋腦後,先解決當下的困局才是重中之重。

臉色沉凝地回到山洞時,他正看見徐中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勾勾畫畫。俯身細看,畫的像只模樣古怪的大鳥。

「這是什麼,鷹?」盧淵努力往好的方向猜想。

徐中卻丟了樹枝,嘿嘿一笑道:「紙鳶。」

盧淵更覺得奇怪,問道:「你好端端畫這個做什麼?」

徐中便拍了拍手站起身,靠在他身邊道:「橫豎是困在這出不去,總得想想法子。」說著朝地上那怪鳥圖案一指,「咱們做對翅膀飛下去,就跟鳥一樣,你說成不成?」

盧淵挑了挑眉,還沒來得及對他的奇思妙想加以評價,就看見一個模樣陌生的男人走進山洞,懷裡抱著一兜剛摘下來、猶帶著露珠的果子。

經過兩人時,那人似乎腳步頓了一頓,面上帶些尷尬神色,隨後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抓起個紅彤彤的野果吃。

盧淵心下起疑,朝徐中投去道詢問的目光。

徐中便湊近他耳邊,低聲說道:「馮客舟派來的那個假『常飛虎』。」

看見盧淵微微驚訝的表情,徐中瞭然地點了點頭。

若非今早親眼見他卸去易容,從衣服里拿出些鼓鼓囊囊的不知什麼東西,徐中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靦腆白凈的青年,竟就是之前那鐵塔般的彪形大漢。

盧淵不禁又看了那人兩眼,暗想這易容術果真神奇,一個念頭沒轉完,卻見徐中忽然朝自己臉上摸來,還仔細地捏了幾捏。

盧淵臉色一黑,一把扭住他手腕道:「又做什麼?」

徐中被他擰著關節,立刻嗷嗷痛叫,等盧淵一鬆手,又抱著腕子靠過來,沒正經道:「這易容術厲害得緊,我得好好看看,我媳婦兒別也是假扮的。」

盧淵哪裡信他鬼話連篇,知道他是耐不住性子,又來撩撥自己,便道:「規矩也該立一立了,縱著你胡鬧幾回,就當摸准我脾氣,可以任意妄為了?」

「過過嘴癮也不行?」徐中摸摸鼻尖,跟著他朝外走,漸漸到了背人的地方,說話也不怕被人聽到,「反正一到通寧關,咱倆的事你八成不認賬。你還做你的金枝玉葉,我還做我的小混混,不教你在人前丟臉就是了。」

他這麼一說,盧淵臉色更沉:「已是鬧到人盡皆知了,你還想要我如何丟臉?」

徐中心想,我便是要讓他們都知道,你是我老徐家的人,誰也別想打歪主意。臉上卻是嘻嘻哈哈,盡給生氣的男人賠著笑臉,指天發誓以後絕不這麼做了。

正說鬧著,就聽一道腳步聲緩緩走近,兩人回頭,見馮客舟已笑吟吟地站定在面前。

他那身雪白長衫上早染了不少污痕,連衣擺都已破爛,但當他朝盧淵拱手施禮時,仍掩不住溫文儒雅的文士氣度。

「見過靖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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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落魄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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