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過夜

51 過夜

徐中趕緊收回視線,不敢再朝下看。

他心裡沒頭沒腦地想,萬一我掉下去,不但山下的老娘沒人照顧,就連八字沒一撇的媳婦也該跑了,更別說盧淵常掛在嘴邊的金銀賞賜、高官厚祿。

冷嗖嗖的風吹著徐中,將他吹得異常清醒。好端端來冒這種險,為的是什麼?

要說見色起意,那不過是一時頭腦發熱。後來跟盧淵相處久了,說說鬧鬧地打發時光,同甘共苦裡也生出了幾分真情意,但真說非他不娶,也還遠遠沒到那個份上。

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走這一趟,當然不光是想娶個媳婦,更想建功立業,做個走到哪都被別人高看一眼的人上人。

見識過王府皇庭,樓台錦繡,官老爺們也個個都是高冠博帶,渾身透著富貴氣。

那存活於想象中的遙遠世界,一下子在徐中面前展露了真容,帶來的震蕩不亞於地動山搖。

他自覺像個睜眼瞎子,竟不知道外面的天地那麼大。

財神廟裡盧淵的一席話,在他心裡埋下了種子。之後每見上一位大人物,經歷一樁大事,那種子就止不住地生根發芽,一寸寸長高。

他知道,像他這樣大字不識,單有幾分小聰明的街頭混混,眼下恐怕就是這輩子唯一的翻身機會。

不過徐中從小就知道,哪怕一個銅板,也絕不會平白地從天而降,何況是自己無數次白日夢裡,那遙不可及的潑天富貴。

風號浪吼,鐵索正在腳下一刻不停地搖動,疾風像利刀一樣,朝他臉上狠狠地刮割。

這大概……就是做夢的代價?

徐中被這想法激得一震,又一次低頭看去,只見白霧裡浪花四濺,滔天江水奔涌東流。

一下下砰砰鼓動的心跳聲中,害怕的情緒反被壓下不少,而那股在心底埋藏多時,想要改變命運飛黃騰達的強烈願望,卻在這一刻失控地爆發出來。

徐中想,只要我不死,挺過這關,就又離那目標近了一步。

「都別停!快點過橋!」孫二威又在後頭催促地喊了一嗓子,隆隆悶雷一聲接一聲砸下來。

徐中深吸口氣,打起十二分精神朝前移動,一步一顫地不知走了多久,手腳在冷風裡凍得發僵,越發不聽使喚。終於一個不小心腳底打滑,整個人歪出半邊身子。

他驚呼一聲,兩手死抓著鐵鏈,一隻腳懸在半空中,登時嚇出身白毛汗。幸好腰裡被腰帶一拽的同時,一隻手也穩穩拉住了他。

「小心。」盧淵只看了他兩眼,就收回手,轉身繼續走。

徐中定一定神,喘勻了氣,瞅見盧淵在前面悠然而行,跟在平地上沒什麼兩樣,想起自己先前說要保護他的豪言壯語,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轉而想,他再怎麼厲害,又不是後背生著眼睛的神仙,我可不能再讓他分神,拖他的後腿了。

徐中暗下決心,落腳更是加倍小心,就這麼一步三晃地走完了剩下的路程。

等站在對岸回頭望,來時的路早已被黑沉沉的夜色吞沒。想起方才的種種驚險,連他自己都有些不能相信,心頭除了欣喜之外,更生出幾分隱隱的自豪。

沒等劫後餘生的人們鬆一口氣,只聽對面一陣亂紛紛的腳步聲,夜色里閃過幢幢人影,兵甲碰撞的聲音清晰可聞,似乎有隊伍正在集結。

魯國公主極守信諾,說一個時辰,果真就是一個時辰。

眾匪頓時又緊張起來,叫道:「魯國兵追上來了!」人人執兵器在手,都是一副大敵當前的沉肅表情,韓錚的眉頭也深深皺了起來。

一片喧囂混亂當中,盧淵隻身來到橋頭。眾人正不解他的用意,下一刻卻見他手起劍落,毫不猶豫地斬斷了懸橋!

「他把橋給砍斷了!」

「怎麼辦,咱們也回不去了!」

人群里騰起大片嘩然,震驚中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般,凝立在原地。但聽噹噹當數聲連響,緊接著便是沉甸甸的鐵鏈滑入深淵之中,嘩啦啦一陣亂響,隨後傳來的巨大碰撞聲更是驚心動魄。

眾人目瞪口呆。

這主意不是沒人想過,但他們所處的是一座孤峰,倘若找不到下山的途徑,此舉無疑是自絕後路。

面對無數道情緒各異的目光,盧淵面色極從容,更沒有絲毫要解釋的意思,反倒讓人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這時候,對岸的魯軍也發出一陣騷動,又過半晌,腳步聲再度響起,短時間內無法渡江的魯軍看來是放棄了攻擊的打算,原路撤退了。

眾匪半憂半喜,彼此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一聲巨大的雷鳴后,大雨終於瓢潑而至。

雨幕如織,眾人眨眼間就被澆得渾身透濕,連眼睛也睜不開,頓時再沒工夫去想其他,紛紛舉袖擋在頭頂,成群結隊地在周圍找避雨地方。

「快走啊,雨太大了!」徐中一把將盧淵拉在身邊,三兩下脫了外衣當雨棚,撐在自己和盧淵上方。眼前儘是雨水激起的白色煙氣,雨聲里大喊著才能聽見彼此聲音。

暴雨中,月光被烏雲一點點掩蓋,四周是墨一樣的漆黑。

徐中邊小跑著邊抬頭看看天,忽然想起來什麼,手臂環住盧淵的肩膀,又把他摟緊了些,不停道:「咱們找個山洞生火,馬上就有亮光了,別怕啊。」

盧淵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想告訴他自己的病症只有在狹小的空間里才會發作,但空中突然劃過道霹靂,瞬間照亮了徐中的臉,以及那上面雜糅著焦急、緊張、擔心的表情。

盧淵愣怔片刻,把沒出口的話吞了回去,心裡卻浮起一絲從未有過的,奇異的甜蜜。

他被這感覺嚇了一跳,兩道又黑又挺的眉緊緊蹙起,思緒翻轉中,竟不知何時被徐中帶進個山洞,雨聲頓時被隔絕在外,耳邊安靜了許多。

洞中十分開闊,此時已經坐了不少各山寨躲雨的漢子。有人用火石升起一堆堆的篝火,人們圍坐在旁邊,打著赤膊晾乾濕衣服。

徐中知道盧淵的脾氣,專門找了一個人少安靜的角落,拿洞里的乾草去別人那裡引火,也把火堆點燃起來,坐下烤了烤凍僵的手腳和身體。

火堆燒得極旺,不需多久,不僅身上回暖,兩人的內外衣物也都烘得乾爽溫熱,疲憊了一天的身體在這一刻放鬆下來。

這時就見一個人走了過來,披著件剛烤乾的半新不舊的袍子,頦下蓄了疏疏落落的鬍鬚。

他在兩人對面蹲下來,借火搓了搓手,隨口說道:「這位兄弟手底下有點路數,辦事也果斷,在咱們這兒掛柱落草是大材小用了,往後有什麼打算?」說完就抬眼看著盧淵。

徐中也摸著下巴打量他,認出是之前借劍給盧淵的那位黃寨主,正要開口,盧淵已抓起身旁那柄青幽幽的寶劍,遞了過去:「閣下的劍尚未奉還。」

沒想到對方哈哈一笑,又將他手推了回來,道:「看你剛才當機立斷砍斷索橋,就知道是能成大事之人。正所謂寶劍贈英雄,這把劍跟著你,也不算埋沒。」

他極懂得規矩,見盧淵不願多談自己的事,便也繞過不問。

盧淵倒有些吃驚。他知道習武之人最珍愛兵器,據韓錚所說,這把劍也當屬難得的寶貝,對方竟肯大方割愛?目光中不由露出幾分懷疑。

黃寨主見他一副深思模樣,沉了臉道:「兄弟莫非是怕黃某另有所圖?咱們粗人不喜歡玩心眼,也沒那麼多規矩。遇上順眼的,兩肋插刀不皺下眉頭,要是話不投機,給我金山銀山也不多看一眼。」

被他一語道破,盧淵目光一錯,頓時也有些尷尬。

徐中卻聽得大為心折,由衷贊道:「黃寨主果然是條響噹噹的好漢子,佩服佩服!」轉頭笑嘻嘻地對盧淵道,「黃寨主一片好意,你就收著吧。我聽韓寨主講,這把劍的名字里也帶個淵字,看來真是跟你有緣分。」

盧淵看他一眼,又低頭看了看掌中寶劍,此劍確實鋒利非常,令他心動不已,便道:「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黃寨主這才笑逐顏開,彷彿倒是他得了禮物一樣,又和兩人攀談半天才離去。

他走後,徐中見盧淵仍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問:「想什麼呢?」

盧淵沉默片刻,方自省道:「山匪當中也有豪邁之士,義勇之人,我往日只以身份度人,的確太淺薄了。」

「義勇之人?」徐中笑眯眯地湊在他旁邊,厚臉皮地問,「媳婦兒,你說的是我?」

盧淵:「……」

這時候,徐中忽然又想起件事,饒有興趣道:「我今天才一腳滑,你就轉回來救我,老實講,你是不是擔心我有事,時時注意著我呢?」

見盧淵目光微動,徐中就知道自己猜准了七八分,心頭一甜,忍不住又去逗他,在他耳邊說上幾句沒羞沒臊的情話,直鬧得盧淵臉上有些掛不住,說了句「睡覺」,就徑自靠在一旁山壁上假寐起來。

「我幫你看著火,保准一晚上都是亮堂堂的。」徐中挑了挑眉毛,一邊扒拉火堆一邊偷著樂。

夜風吹進來,將火苗撩得又細又長。洞里已經十分暖和,到了後半夜,火堆便陸陸續續地熄滅,地上橫躺豎卧地睡倒一片,呼嚕聲此起彼伏。

黑暗中,只有徐中還在往火里添乾草,火光一閃一閃地跳動,把那片角落映得暖融融。

過了半晌,見盧淵真的睡熟了,徐中才放下手裡東西,輕手輕腳地把他攬過來,讓他趴在自己腿上睡。

許是睡夢中也知道肉墊比硬邦邦的石頭舒服,盧淵翻了個身,眉頭完全舒展開,露出難得放鬆而無防備的睡容。

徐中揚起嘴角,低頭看了他一會兒,手自然搭在他肩背上,把人抱在了懷裡。眼下明明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亡命日子,徐中心裡卻不知怎地覺得無比踏實。

他打了個哈欠朝後靠著,一邊幫盧淵守著火堆,一邊想,這大概就是老話說的老婆孩子熱炕頭?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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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落魄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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