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蛛絲馬跡

第23章 蛛絲馬跡

「不能穿孝服、不能祭拜,甚至不能為她惋惜地嘆息一聲,值得嗎?」凌雅崢嗅著空中無處不在的佛香,忍不住設身處地想,若是她是凌雅嶸,該怎麼辦?但不管怎麼辦,她都不會對付一心向著自己的姐姐,哪怕並非是一母的。

值不值的,需待塵埃落定后再看。凌雅嶸在心裡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臂膀上被掐了一下,也只一顫后,便站定。

好耐性!凌雅崢收回手,覷見秦舒、凌雅嫻尚未回來,吩咐袁氏:「帶了九小姐回去。」就又向後門走去,踩著鬆軟的腐葉走進樹林,心裡琢磨著是誰殺了謝莞顏,忍著凌尤勝的嚎啕聲大著膽子走過來,覷見一叢被抽打過的蓬草上落著一根金閃閃的頭蠶湖絲,忙借著撿帕子將那頭蠶湖絲捏了起來。

雁州城裡,用得起頭蠶湖絲馬鞭,又跟謝莞顏有仇的,算來算去,只有凌韶吾了。

凌雅崢小心翼翼地查看著,將掛在蓬草上的頭蠶湖絲一一撿起來,又向謝莞顏被勒住的脖子上看去,見兩根湖絲落在她脖頸紅痕上,大著膽子湊近。

「父親節哀。」

嗚嗚出聲的凌尤勝抬了抬頭,瞅見凌雅崢拿著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謝莞顏臉上血跡灰塵,喟嘆道:「沒想到,崢兒你是當真放下了。」感動於凌雅崢的寬宏大量,又痛哭起來。

凌雅崢借著擦血跡,將謝莞顏脖子上的頭蠶湖絲藏了起來,來回地向左右看,不見其他破綻,覷見兩處馬匹啃過的痕迹,伸手抓過那被啃過的樹葉一一揉成殘渣,待手上沾染了汁液,望見枯葉上有馬蹄,忙去勸說凌古氏:「祖母,打發家裡下人騎馬去追那小尼姑吧。」

凌古氏巴不得謝莞顏死,聽了也默不吭聲,凌尤勝立時對著趕來的穆霖、呂三、宋勇呼喝道:「快騎馬去追!」

凌雅崢等到隨著凌古氏來弗如庵的下人騎馬去追了,才走到到秦舒、凌雅嫻身邊,聽著凌尤勝叫人難以忽略的哭聲皺起眉來。

「母親,兒子要帶了莞顏回致遠侯府停靈!」凌尤勝哭成了淚人。

穆老姨娘看好戲地勸說道:「三老爺,沒有這樣的道理,三貞已經是出家人,由著弗如庵料理吧。」

「兒子要莞顏停靈四十九日。」

「那都臭了。」凌古氏瞅著糊塗的兒子,嘆道,「柳家怎麼瞧,你不管了?」

「莞顏沒了,兒子什麼都不管了。」凌尤勝趴在謝莞顏身上又哭了起來。

「祖母,父親該不會要出家吧?」凌雅崢瞥了一眼哭得感天動地的凌尤勝,謝莞顏死了,她為什麼不覺得痛快?是死得太快了……

凌雅崢的話提醒了凌尤勝,凌尤勝伸手解開發髻,雙手慢慢合十。

凌古氏嚇了一跳,快步走上前去,抓住凌尤勝的領子,彎下腰,冷笑道:「為了個女人,連娘都不要了?你若不要娘,那你這副身子也不必要了,就去柳家遭了千刀萬剮吧!」

凌尤勝癱坐在地上,本也無心出家,不過是想逼著凌古氏能叫謝莞顏風光大葬。此時被凌古氏罵了,哽咽著喊了一聲「莞顏」,便又撲倒在謝莞顏身上。

這爛瘡,剜掉就是。穆老姨娘涼薄地瞧著,伸手去攙扶凌古氏。

凌古氏伸手推開穆老姨娘,悲憐自己個的啜泣起來。

「不去勸你祖母嗎?」秦舒踱著步子,在樹林中轉了一轉。

凌雅崢笑道:「怎麼勸說,我連自己個,該為撫育我十年的繼母哭一場還是該惡狠狠地說咎由自取也不知道,怎麼勸?」

「難為你了。」秦舒嘆了一聲,瞧著官差一時片刻來不得,笑道,「不如去手談一局?」

「……知己知彼?」凌雅崢一挑眉。

「正是,雖打小就認識你,但你總跟在你妹妹身後,我還當真不知你是怎樣的人。」秦舒為難地一蹙眉,再料不到,莫三會跟的凌雅崢「兩情相悅」。

「我棋藝屬下乘,倒是隨了我父親,畫的畫尚且能叫人瞧一眼。不如,我教舒姐姐畫畫,舒姐姐教我弓箭?」茂盛的樹林中,一塊金光的光斑落在凌雅崢臉上,凌雅崢忍不住眯了眯眼。

秦舒錯愕地說道:「怎地像是我對你一無所知,你卻對我知之甚詳?」

凌雅崢攬住秦舒的臂膀,笑道:「我可是用十年,向舒姐姐邁出一步。」

「哦?」秦舒忍不住搖頭一笑,「我且問你,我最愛的是哪一篇文章?」

「《文心雕龍徵聖》。」凌雅崢篤定地開口。

「我最愛吃的菜肴是?」

「百合。」

「最喜歡的花朵?」

凌雅崢伸手向松樹下一扯,「狗尾巴草?」

秦舒一震。

凌雅嫻忙笑道:「錯了,錯了,堂堂紆國公府千金,喜歡的,自然是花魁牡丹。」

「……你從何而知?」秦舒對凌雅嫻一擺手。

凌雅嫻怔怔地站著,驚疑不定地瞅著自來跟凌雅嶸焦不離孟的凌雅崢,著急地想:她怎麼還不去找她妹妹?

凌雅崢賣著關子輕輕搖晃那根狗尾巴草,「你猜?」

秦舒伸手抓住后,將那草根咬在嘴邊,轉身對婢女弄舟說:「吩咐人回府拿了弓箭來,況且,既然凌三老爺攀扯上程九一,就請程九一帶了人證過來,自證清白。」

「……小姐不怕莫夫人瞧見了?」弄舟忙提醒一聲,不能因凌雅崢三言兩語,就忘了此次死皮賴臉隨著莫寧氏來弗如庵的目的。

「快去拿來,倘若委委屈屈地達成目的,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放手。」秦舒嘴上的野草忽上忽下地跳著,一轉頭見凌雅崢痴痴地看她,啐道,「你這雙眼睛不該看我。」

「那再沒有什麼可以看的了。」

噗嗤一聲,秦舒忍不住笑了起來。

凌雅嫻忙慌張地伸手噓了一聲,有意站在秦舒、凌雅崢中間隔開這二人,拿著帕子擦著額頭細汗,輕聲說:「這邊太晦氣了,舒兒,咱們回弗如庵裡頭去。」覷見個小尼姑端茶過來,忙接了茶碗遞到秦舒面前。

秦舒喝了兩口,忽然向前面一指,「去抓小尼姑的人回來了。」將茶碗放回凌雅嫻手上,就走過去聽那些人怎麼說。

「人呢?那臭丫頭人呢?」凌尤勝聽見這一聲,立時紅著眼睛盯著去追小尼姑的人。

老尼姑忙說:「她滾下山崖了,貧尼也差點滑下去呢。」

「管什麼吃的。」凌尤勝因斷了線索,怒吼道。

「啪!」凌古氏伸手一巴掌扇過去,唯恐凌尤勝這瘋瘋癲癲的模樣再丟人,厲聲吩咐說:「來人,將三老爺送回禪房裡歇著去。」

「是。」兩三個強壯婆子大著膽子過來架住凌尤勝。

凌尤勝奮力掙開,遠遠地瞅見官差身影,就不管不顧地衝過去,揪住個十七八歲年輕小官的領子吼道:「是程九一,快將他抓回來!」

「這……三老爺,請叫我先看過……」

「還看什麼?先抓了人,一定要叫程九一殺人償命。」凌尤勝急紅了眼。

那年輕小官終於受不住了,伸手將凌尤勝推開,遙遙地瞧見兩個打扮尊貴的老夫人還在這邊站著,猜著是凌家老夫人、老姨娘,忙快步走過去,躬身拜道:「下官馬塞鴻拜見老夫人、老姨奶奶。」

「快起來吧。」穆老姨娘瞅著一表人才的孫女婿,歡喜之下竟搶在凌古氏前頭叫馬塞鴻免禮。

馬塞鴻依舊彎著身子。

凌古氏瞥了穆老姨娘一眼,心知這位就是馬家嫡枝直系的兒郎,想那馬家闊綽地直接將三座城池拱手送到紆國公面前,那般威風,竟跟個姨娘生的結為親家。

「老夫人。」穆老姨娘催促一聲。

凌古氏終於回過神來,不自覺地向凌雅崢望了一眼,見凌雅崢點頭,便小心翼翼如驚弓之鳥地輕聲說:「快起來吧……尤堅他娘,這就是馬家後生?」

穆老姨娘眉頭一皺。

起身的馬塞鴻也狐疑地看過來,這一望,不由地呆住,只見侍妾比正室氣派還大,尤其是那「尤堅他娘」四個字,難道,凌尤堅不認凌古氏做娘?

「回老夫人,」穆老姨娘福了福身,「這就是馬家那位後生。」

凌古氏恨穆老姨娘給城裡送信將凌尤勝引來,越發地軟布叮噹,見穆老姨娘福身,就好似禁受不住一樣,也矮了身子。

「老夫人?」馬塞鴻錯愕不已,傳聞中,致遠侯府老夫人驕奢跋扈、老姨娘端莊忠義,眼前,卻是老夫人噤若寒蟬、老姨娘不知自重。

「尤堅他娘,我想回禪房。」

回就回,何必問我?穆老姨娘眼皮子亂跳,見自己越是謙恭、凌古氏越是扶不起來,忙矮著身子攙扶著凌古氏,訕訕地對馬塞鴻一笑,就攙扶著凌古氏向後門走去。

馬塞鴻一頭霧水地瞧著。

「大人,秦大公子、秦二公子帶著凌三老爺口中的程九一來了。」馬家的小廝挨過來通稟一聲。

馬塞鴻腳下的皂靴在地上一點擰出一個圈,暗道難道將來,他們馬家人也跟著凌家一樣,不敬著嫡妻,反倒將個侍妾捧上天?穆老姨娘再忠義,也不過是個忠僕義奴罷了,凌尤堅再有能耐,也是凌古氏管教有功,跟個老姨娘有什麼關係?

「馬五,回家送信,跟凌家的親事,遲些日子再提——若是家裡拿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壓我,指不定我能幹出點什麼事來。」馬塞鴻伸手拉了拉領口,恨不得將緊挨著脖頸的領子敞開,痛痛快快地散氣。

「是。」馬五疑惑不解地應著,趕緊地引著馬塞鴻去見秦征、秦雲。

不等他們寒暄,方才瘋瘋癲癲的凌尤勝忽然沖著程九一撲了過去。

「我叫你償命——」

程九一毫不留情地一腳踹了過去,冷笑道:「奪我沒過門的妻子,還有臉惡人先告狀?說我是兇手,你倒是拿出真憑實據來。」

「憑據?除了你,還有誰會罵莞顏那麼個冰清玉潔的人『淫、娃盪、婦』?」凌尤勝捂著肚子,痛苦不堪地哼唧一聲。

「滿天下人都會罵這一句。」程九一不屑地啐了一口,只覺不解氣,他還沒報復凌尤勝、謝莞顏給他戴綠帽子的事,謝莞顏就先死了,凌尤勝還污衊起他來。

「好了、好了,」紆國公家大公子秦征蹙著眉來打圓場,「先請仵作驗屍,將屍首搬進弗如庵再說——不然,只怕天黑了,會招了狼來。」

「還望國公府莫包庇嫌犯才好。」凌尤勝重重地一拱手,深深地看了秦征一眼,就一拐一瘸地守著謝莞顏去。

「呸!什麼德性!」程九一晦氣地在面前扇了扇。

「大哥。」秦舒呼喚一聲,領著凌雅崢、凌雅嫻走了過來,伸手向秦雲臉頰上掐去,向凌尤勝後背上一點,「真是個痴情人。」

「舒兒!」秦征呵斥一聲,不由地向凌尤勝之女看去,「唐突了。」

「無妨,至少,這會子的痴情,不是裝的。」凌雅崢含笑道。

「問世間情為何物,我斷定是情殺。」秦雲一本正經地說。

秦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伸手揉著秦雲臉頰,不耐煩看凌尤勝瘋瘋癲癲,對秦征、秦雲、程九一說,「不如去廂房略吃些齋菜,左右等馬塞鴻驗了屍,自會將案情說給咱們聽。」

秦征點了點頭,「也免得咱們過去,叫凌三老爺誤以為咱們包庇兇犯。」

凌雅崢從善如流地應著,瞧著一群官差在樹林中走動,琢磨著應當沒破綻了吧?

「八小姐在看什麼?」秦雲順著凌雅崢的目光向樹林中梭巡。

「在想,無緣無故,孤男寡女來這後山上做什麼?」凌雅崢說了一句,遙遙地望見凌韶吾、鄔音生兩個騎著馬走了過來,眼皮子跳著,輕聲地催促說:「快走,不要回來看、不要向旁人打聽。」

「妹妹?」凌韶吾愣住,凌雅崢這麼簡單就猜到了,只怕他逃不開了,握著韁繩就要去光明磊落地認罪。

鄔音生蹙眉,輕笑說:「小姐放心,不會有人……」

「你們不來,就跟你們扯不上關係,來了……」凌雅崢聽見樹上一聲杜鵑啼叫,心裡一慌,「快走,不聽、不說、不看,將湖絲鞭子燒了,滿雁州的人才會以為姓謝的跟男人偷期幽會時,斷送了性命。」

鄔音生瞧著凌雅崢鄭重其事的神色,登時後悔隨著凌韶吾回來撿藥方,「少爺,走。」

「走。」凌韶吾頓了頓,勒住韁繩,調轉馬頭后,立時帶著鄔音生向遠處奔去。

凌雅崢揉搓著手上的草汁,緊緊地皺著眉頭。

「八小姐?」

凌雅崢緩緩地轉過身來,笑容可掬地望著跟了過來的一團粉嫩的秦雲,「二公子?」

「為何令兄才來就走?」秦雲翹首向奔騰而去的駿馬望去。

「兄長性情暴躁,唯恐他瞧見父親為謝莞顏痛哭之後做出傷了祖母心的事,是以,不得不請他回去。」凌雅崢望著矮了她一頭有餘的白嫩小兒,狐疑地問,「二公子有七歲了吧?」

「九歲。」秦雲微微墊了墊腳。

凌雅崢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八小姐的言外之意是……」秦雲一默,只覺這女子實在不可愛,雖閱歷不多也不解那莫三怎會對她動了心。

「心眼太多,容易不長個。」凌雅崢瞧見秦舒向她看來,便快步地走了過去,挽住秦舒的臂膀隨著她向弗如庵去。

「竟然這麼要好?」秦雲心裡十分詫異,學著父親的模樣邁著方步,聽著前頭凌雅崢頗得民心的「孤男寡女」論斷,不由地嗤笑一聲。

「雲兒笑什麼?」秦舒回過頭來問。

秦雲並不言語,望見馬塞鴻一臉不耐煩地推搡著糾纏不清的凌尤勝慢慢地走過來,疑惑地問:「這麼快,就查完了?」

「查,還查個什麼?滿樹林都是腳印、馬蹄印,嫌犯留下的字跡,被人破壞了;就連死者臉上的血,也被人擦過了。」馬塞鴻不耐煩地將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凌尤勝推開。

一個正經的頗有聲名的老爺,怎麼遇上事,這麼拎不清。

「馬家賢侄,速速將那程九一抓起來!」凌尤勝恨恨不休地瞪向程九一。

程九一不屑地一笑。

「一絲證據也沒有?」秦征、秦舒異口同聲地問。

秦雲眼睛向凌雅崢看去,凌雅崢瞥了他一眼,便鎮定地站著。

「大人,在樹葉下找到一張藥方。」一個官差走了過來,將一張抓皺了的陳舊紙張遞到馬塞鴻面前。

馬塞鴻拿到鼻子前嗅了一嗅,紙張雖妥善保管,但還是泛了黃。

「是什麼藥方?」凌尤勝趕緊地問,其他人等也紛紛圍了上來。

「……安胎藥?」馬塞鴻仔細端詳著藥方,「藥材的斤兩不對,這葯吃下去,要命呢。」

凌尤勝立時罵道:「果然是喪盡天良的!」

「咦,是父親的字跡。」凌雅崢站在人群中,不輕不重地加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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償我平生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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