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妻一妾

第19章 一妻一妾

這畫得都是什麼?

反覆過梨夢后,凌雅崢嫌棄地繼續翻看著,就連梨夢、楊柳二人湊上來,也情不自禁地嘆說:「比起小姐掛在房裡的,差得遠了。這是老爺畫的?」

「老爺又回來了!」屋子外,麗語倉促地喊了一聲。

凌雅崢一抬頭,就見腿上骨頭還沒好的凌尤勝漲紅了臉進來,一把扯過畫紙抱在懷中,揉成一軟后,都丟進明間裝滿清水的銅盆里。

「父親?」凌雅崢大吃一驚,只覺凌尤勝特特回來「毀屍滅跡」更讓人覺得可疑。

凌尤勝臉上血色濃郁得散不開,他情願世人知曉他謀害髮妻的事,也絕不能叫人知道,有是書骨詩魂之稱的凌大才子,成了庸人。

屋子裡冷不丁地鴉雀無聲,忽然方氏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推開帘子,顧不得尊貴,大呼小叫道:「老爺、小姐,快去養閑堂!快!老夫人跟老太爺慪氣,摔花瓶時,瓷渣子跳起來,割破了手腕!」

這事興許要命呢!凌尤勝忍不住蹙眉,嘀咕了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就一拐一瘸地向外走。

凌雅崢一怔之後,也忙跟上。

「叫嶸兒也去。」凌尤勝心疼地看向芳草軒,試探地瞅了凌雅崢一眼,見她不為所動,才放下心。

芳草軒里,簾影、潭影兩個獃獃地站著門房外,怔了一怔,又聽凌尤勝發話,才趕緊地去將一直閉門思過的凌雅嶸請了出來。

只見凌雅嶸興許是跟凌尤勝哭訴時太過用力,雙眼紅腫、腳步虛浮,出了門,怯怯地看了凌雅崢一眼,待凌雅崢向她走來,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

「嶸兒,怕什麼,親生的姊妹,有什麼事放不下?」凌尤勝瞅著凌雅崢的眼色鼓勵凌雅嶸。

這樣大的事,說放下就放下?凌雅嶸驚疑不定地望向凌雅崢,不自覺地向自己臉頰上摸去。

凌尤勝眉頭一皺,嗔道:「有什麼放不下的?一個老子的,遇上天大的事,看在老爺面子上,也該放下了。」

「嶸兒,快走。」凌雅崢搶先去牽住凌雅嶸的手,帶得她一個踉蹌,緊跟在凌尤勝身後向養閑堂走去,半路上巷子里遇上凌韶吾,又在養閑堂外撞上隨著奶娘來的凌睿吾,凌尤勝一房便人丁整齊地跨過了門檻,順著游廊到了凌古氏屋子外。

迴廊左邊,才換了一身家常衣裳的凌秦氏帶著長子凌智吾、庶女凌雅嫻、親女凌雅峨握著帕子,微微垂著眸子聽著屋子裡的動靜。

「二嫂,母親怎麼樣了?可請了大夫沒有?」凌尤勝抖著還帶著淤血的嘴唇關切地問。

凌秦氏垂著眸子,眼皮子跳個不停,「大夫才進去。」

「……為什麼事摔了花瓶?」凌尤勝恨鐵不成鋼地問,若是凌古氏聰明一些,他這嫡出的老爺豈會被庶出的大哥壓了一頭?

凌秦氏蹙著眉,略做遲疑便說:「老姨娘背著母親,給老七訂了親。」

「就這事?」凌尤勝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她兒子才惹出大事,這會子不求他老子憐憫寬宥,為了個庶子膝下女兒的事大動肝火?

凌雅崢丟開凌雅嶸的手,拿著帕子擦手,覷見凌韶吾要進房裡,忙將他拉住。

「韶吾,去瞧瞧……」凌尤勝撞上凌雅崢的目光,只得轉向年幼的凌睿吾,推搡了兒子一把,「去瞧瞧你祖母怎麼樣了。」

「我不去,七姐姐的親事不泡湯,祖母指不定要找誰撒火呢!」凌睿吾兩隻手緊緊地握住凌尤勝的手,瞥見凌雅嶸形容狼狽,幸災樂禍地偷笑。

「混賬東西,從哪裡聽說的?」惱羞成怒的凌詠年伸手拍向窗子,糊著一層青紗的窗屜子噔地一聲砸落到地上。

凌睿吾瑟縮著躲到凌尤勝背後。

凌詠年一雙銳利的眼睛將二房、三房人口瞅了一遍,聽聞凌古氏的傷口包紮妥當了,這才轉身溫和有禮地對大夫說道:「勞煩大夫了,宋勇家的,送大夫出去。」

「是。」宋勇家的先一步去打帘子。

老大夫抬腳出了門,尚未走下台階,迎面撞見一位老夫人裝扮的老婦人,帶著一個三十上下的夫人、兩位公子哥並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進來,忙慌遮住臉向左邊躲去,待覷見左邊站著一位端莊持重的貴婦,腳下一個趔趄,幾乎跌下台階。

十八歲的凌智吾身上的蔥綠環佩一晃,便眼疾手快地將老大夫攙扶住。

「多謝……」不常來凌府的老大夫站定了,瞅著左右前方的路都被堵了,雖著急迴避,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原地站著。

帶著兒媳、孫子、孫女過來的穆老姨娘離著廊下還有幾步路,便噗咚一聲重重地跪下,對那老大夫視而不見地對著屋子懇切地喊:「老夫人,這就打發人退了老七的親,求老夫人千萬保重自己個。」

「這……」老大夫為難去瞅著凌尤勝。

「我送老先生出門。」凌智吾無耐地向房裡一瞥,便攙扶著老大夫向外去。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老大夫唯恐聽見什麼了不得的話,忙三步並作兩步地隨著凌智吾大步匆匆地向外去。

凌雅崢瞥著其貌不揚、但別有一番儒雅氣韻的凌智吾明智地脫了身,忍不住去看凌秦氏、凌尤勝的神色,只見凌秦氏有些事不關己、凌尤勝則似乎,是怕被凌古氏連累;再看言辭懇切的穆老姨娘身後,凌大老爺凌尤堅原配留下的凌府二少爺凌敏吾臉上懶洋洋的、凌尤堅妾室白姨娘所出的凌府四少爺凌妙吾雖畢恭畢敬地低著頭,一隻手卻百無聊賴地玩弄一枚串在鵝黃絲絛上的血紅瑪瑙。

大房沒人將凌古氏放在眼中。凌雅崢一嘆,堂堂侯府老夫人做到如今這地步,實在是讓人惋惜不已。

「渾說什麼!兩家裡定下來的事,說退就退,叫我以後怎麼見人?」凌詠年怒喝一聲,「都進來吧。」

「是。」凌雅崢跟著人應了一聲,又隨著人跨過門檻進了房中,忽地聽前面呀地一聲,心裡詫異,忙向前面探頭,卻見地上碎的並非花瓶,而是一尊白瓷觀音像,滿地碎瓷中,慈悲寬仁的觀音頭滾落在一張厚重的黃楊木交椅下。

「哎呦,了不得了,這得去廟裡上香恕罪才行。」穆老姨娘顫聲說著,惶恐地跪在地上,見染了血的觀音頭像捧在手上,嘴裡連連念叨著罪過罪過。

「想將我弄進廟裡——」凌古氏臉色慘白地捧著手腕走了出來,身上雪青色的衣衫上,還染著血。

「放肆,」凌詠年怒喝一聲,又強忍著要在晚輩跟前給凌古氏留兩分顏面,蹙眉輕聲勸說,「你不肯要不要便是,何苦摔了這菩薩?」

凌古氏受傷的手懸在胸前,戴著厚重金鐲的手向凌秦氏一點,「老二媳婦,你來說,我為何摔了這菩薩?」

凌秦氏瞅著地上白晃晃的碎瓷,兩片紅唇緊緊地抿著,愣是一言不發。

「老二媳婦?」凌古氏又催促一聲。

凌雅崢瞅了一眼凌秦氏,凌秦氏是奔著開國長公主去的,眼裡不分親疏,只看誰對紆國公府有用,怎肯為了個沒事找事的婆婆,跟一員悍將之母結了仇怨。

「呵——」凌古氏冷笑一聲,跌坐在椅子上,「算我命苦!得了這麼個又尊貴又惹不得的兒媳婦!就不知道,我才被人在紆國公夫人、長安伯夫人跟前擠兌得自認心性不足,老太爺一扭頭就送我一尊觀音像叫我修身養性,究竟是受了什麼人挑唆?」

凌詠年眼皮子一跳再跳,忍不住長嘆一聲:老的、小的,沒一個安生的。

「老太爺……」穆老姨娘輕叫一聲。

「住口!」凌詠年瞥了一眼已為祖母的穆老姨娘,恨不得年少時剃了頭髮做和尚去,還當三個人年紀慢慢大了,年少時就要強的穆氏能夠知足常樂、少年時心性不足的古氏能夠修身養性,誰知竟是幾十年如一日!饒是他再三平衡,也攔不住這二人將彼此視為仇讎!

人家家的三妻四妾,究竟是怎麼和睦度日的?凌詠年長嘆一聲,背著手,決心冷眼旁觀,由著凌古氏、穆氏兩個鬧去。

「綉簾、綉幕,收拾了包袱,隨著我去了庵里,給菩薩請罪去。」凌古氏等不到凌詠年呵斥穆老姨娘,便一臉冷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待要埋怨凌詠年,又找不到可埋怨之處,暗恨自己明知技不如人又按捺不住那急性子。

庵里?凌尤勝一怔后,醒悟到興許能遇上謝莞顏,忙說道:「母親,兒子送你去。」

不孝子,不給她求情?!凌古氏享樂慣了,壓根不想去那冷清孤寒的庵堂里,見兒子不求情,反倒要親自送她去,心裡著急又拉不下臉不去,明知不大可能依舊忍不住向地位舉足輕重的凌秦氏望去。

「母親,菩薩被摔壞了,母親只怕要在庵里做幾場水陸道場消災才成,兒媳立時吩咐人準備。」凌秦氏端莊賢良地開口。

凌古氏眼皮子跳個不停,不禁艷羨地望一眼緊跟著穆老姨娘跪下的孝順兒媳,滿懷悲愴地想:兒媳對她敬而遠之、兒子也對她不以為然……頭一轉,對上凌詠年的目光,心裡一酸,落下眼淚來。

凌詠年已經鬆弛下垂的嘴角微微勾起,又來了,以他對凌古氏的認識,凌古氏一準會像當年推了穆氏隨他進京送死般,推出個孫子、孫女替她去庵堂寺廟裡消災減厄。

「祖母,孫女替祖母去吧。」凌雅嶸忽然出聲,從凌尤勝背後挪出來時,已經是淚流滿面,「祖母年紀大了,哪裡禁得住顛簸。不如叫我去吧……原本閉門思過時,孫女心中就有許多困惑,似乎想明白又似乎沒想明白,正好藉此時機,求得高人指點。」

凌古氏鬆了一口氣,偷偷去看凌詠年。

凌詠年見自己料中了,嗤笑一聲,翹著腿坐在椅子上,捧著茶盞一言不發,等著瞧穆氏幾十年如一日的「賢良」。

凌尤勝忙說道:「那就這麼著吧,父親意下如何?」

「本就是沒事找事,要如何,你們商議定了就是。」凌詠年吹了吹,啜了一口清茶。

凌尤勝一怔,遲遲疑疑地去看他十分有主意的二嫂,偏凌秦氏一言不發,不願意沾上一絲半毫關係。

「祖父、祖母,方才那老大夫將老姨娘的話聽去了,興許會到外頭胡說——若傳出祖母為壞了七姐姐的親事割腕尋死,那了不得了。」凌雅崢瞥向地上跪著的凌雅嶸,想討了凌古氏歡心?做夢!

凌詠年才想起這一茬,先瞪了古氏一眼、又瞥向穆氏。

凌古氏一震,只覺穆老姨娘是存心要叫她在雁州府出醜,一句賤、人幾乎就要出口,萬幸忍住了。

穆氏心裡一涼,不解一無是處的凌古氏哪裡值得凌詠年一再袒護!

凌雅崢瞅著三位老人的神色,彎腰將地上跪著的凌雅嶸攙扶起來,「不如,三姐姐、六姐姐、七姐姐,還有我跟雅峨,一起隨著祖母去庵里?外頭人瞧著祖母跟七姐姐親昵得很,謠言自然不攻而破。」

凌雅嶸心一慌,執意跪下,開口道:「不,祖母,孫女一個人過去就夠了,一家子全去庵堂里住著,叫旁人怎麼想咱們致遠侯府?」

凌古氏巴巴地看向凌詠年,「嶸兒的話,很有道理。」覷見凌詠年嘴角嘲諷地翹起,猶豫了半天,勉為其難地說:「還是依著崢兒的話辦吧。」

凌詠年緩緩地點了頭,在他眼中,凌古氏肯去庵里,已經是求之不得了。

「老太爺,」穆老姨娘手上還捧著觀音頭,憂心忡忡地回頭看一眼凌雅文,「這會子帶著老七出去,若是馬家帶人來相看見不著人,該怎麼回話?」

「馬家?」凌尤勝一愣,抱怨說,「父親太過糊塗,馬家那幾個姨娘生的,一個比一個不堪大用,這門親事退了也好。」

凌詠年嗤笑一聲,「不堪大用」這四個字竟然能從他三兒子嘴裡吐出來,「不是姨娘生的。」

「是旁支別系?」凌尤勝微微眯眼。

「嫡枝直系。」凌古氏灰心喪氣地吐了一句。

「這……」凌尤勝驚駭地睜大眼睛,一個姨娘生的,竟能跟馬家嫡枝直系做親家!莫非,在雁州府人眼裡,凌尤堅這姨娘生的,已經跟正經老夫人生的差不離了?

穆老姨娘滿臉謙卑地煽風點火:「都是老太爺做的主,不然,哪裡敢往馬家嫡枝直系的少爺頭上想。」

凌尤勝立時轉向凌詠年,「父親……」

「滾回房裡閉門思過去!誰叫你今兒個就去的柳家?沒我發話,不許出了家門!」凌詠年嫌惡地罵道。

「……是。」見不得謝莞顏了,凌尤勝後悔方才開了口,被凌詠年緊盯著,不得不一拐一瘸地立時回丹心院去。

總算「塵埃落定」了,凌秦氏握著帕子,有條不紊地說道:「父親、母親,快叫人將這觀音像收拾了,兒媳立時打發人去弗如庵里清掃出幾間屋子,明兒個一早,叫宋管家送母親、雅峨她們去弗如庵。」

凌詠年並不點頭,等著穆氏出來「賢良」。

果不其然,穆老姨娘依舊跪在地上,仰頭說道:「老太爺,除了在京城裡幾年,婢妾這輩子都沒離開過老夫人左右……」膝蓋上被地上冰涼的地磚冰得疼了起來,捧著觀音頭的手騰出一隻,輕輕地向膝蓋上揉去。

「姨娘,你腿腳不好,快起來吧。」凌錢氏跪在地上去攙扶婆婆。

穆老姨娘推開凌錢氏的手,她就等著凌詠年來攙扶她站起來,「請老太爺婢妾隨著老夫人去廟裡。」

「去吧。」凌詠年站起身來,背著手慢慢向外去,「老二媳婦幫著料理了雅文跟馬家的事。」

「是。」

凌詠年滿面嘲諷地背著手出了屋子。

就這樣走了?沒責罰姓穆的?凌古氏不甘心地想。

這腿腳為他夏日裡也腫脹不堪,他就任由她跪著?穆老姨娘失望地緊抿雙唇。

凌秦氏瞅著凌詠年這一妻一妾神色都不對,忙給凌錢氏使眼色,「大嫂,先帶老姨娘回去收拾東西吧。」

「哎。」凌錢氏忙將婆婆攙扶起來,瞧著凌古氏的眼色,忙帶著大房子女向外去。

凌秦氏唯恐凌古氏顛倒是非地埋怨她,福了福身,便也帶著兩個女兒退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三房兒女,凌古氏坐在榻上,忍不住嗚咽一聲,紅了眼眶。

「祖母。」凌韶吾皺著眉頭上來安慰凌古氏,凌睿吾遲疑了一下,也走上前來。

「祖母。」凌雅嶸嗚咽著,陪著凌古氏啼哭。

凌古氏心酸地摟著凌韶吾、凌睿吾,嗚咽說:「你祖父實在昏聵……」

「祖母,祖父只有一妻一妾,祖母還有什麼不滿的?」凌韶吾絞盡腦汁地想著勸慰凌古氏的話。

凌古氏摟著凌韶吾的手一僵,微微動怒地說:「韶吾,你瞧那穆老姨娘的張狂樣,還問祖母有什麼不滿的?」只覺孫子不貼心,手一放,將凌韶吾、凌睿吾撒開,埋怨凌雅嶸謀害凌雅崢,單將凌雅崢摟在懷中,哽咽說:「若是有祖母有能耐,情願叫你們個個都尋個一個妾也沒的好人。」

凌雅崢正嫌棄地避開凌古氏的眼淚,聽這一句,終於找出凌古氏身上一星半點的好處來,眼睛一眨,眼淚立時滾了下來,摟著凌古氏的脖子便跟凌古氏哭做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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償我平生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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