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人間煉獄

三十四 人間煉獄

韓然睜開雙眼的時候,太陽當空,然而天卻是灰的。

潭州城的天空,已經被煙火燃燒而起的巨量塵埃所籠罩,灰燼把大地給鋪上了厚厚一層塵屑,到處都是刺鼻的煙火味,連呼吸也是困難的。

不遠處的民屋,還在熾熱地燃燒著。火焰的騰躍間,有木樑墜落,「嘩啦」聲中,火星四濺,濺射到韓然的臉上,有些燒灼的痛。

韓然躺在地上,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這個噩夢,果然還是在沒完沒了地繼續著。

但現在的韓然,已經遠沒有了昨日的惶恐,經歷了連續幾天的連續變故,他的承受力已經非比尋常了。對韓然來說,斷手那一瞬間的心痛感,甚至遠遠超出了這個陌生異世給他的刺痛。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在手術后,當醫生對他說三五年內,不要想著百分百恢復到以前的手感時,他甚至連死的心都有了。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他更多的是茫然和恐懼,但不能再彈吉他的現實,對他卻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毀滅性打擊。

不能和雷音公司簽約,只是一個機遇的錯失,他並不在乎。但手廢了,就等於把他這麼多年對夢想的堅持給完全毀滅了,這種失落的感覺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這也是一向如此淡定的他也會忽然對自己多年的兄弟郭自明發火的原因。

「呼!」韓然長息了一口氣,只覺喉嚨一陣干痛,剛欲支撐著坐起,觸手處卻是一陣刺入心脾的痛灼感。右手的手腕處,果然和入睡前一模一樣,已經完全的廢了。

兩個世界,所有的記憶、傷痛,都是一脈相承的。不同的只是時空和身份的轉換。

韓然強忍著巨痛,用左手扑打了下全身上下的粉塵。開始重新打量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同樣的,他仍然躺在那座高大的德興門下,他的身邊,是一具具橫七豎八的屍體。有兵士,有婦孺,也有老人。每個人的臉上都還保持著驚恐和絕望的表情。讓人觸目驚心。

他們的身上都是各種不同的傷口,或刀或箭,或脖項,或後背。鮮血自他們身上慢慢流盡,匯融成一條長長的血流,沿著青石板路間的隙縫,無序地流淌了整條大街。

只看天色,距離那場屠殺,顯然已經過了很久,血流都已經完全凝固成片,在煙灰粉塵的覆蓋下變成了一片青紅。

有寒鴉扑打著翅膀從空中掠過,天地間,一片蕭殺。蕭七,卻已經不見了身影。就似從來沒出現過一般。

韓然略帶著茫然地左右四顧,除了火焰的跳動,一切都是如此寂靜,廢墟的四周,到處都是死屍,這座古城安靜的如一個空曠的墓場。靜得能讓韓然聽見自己的心跳。

儘管是白天,四周的場景也讓韓然有一種不可言喻的恐懼和巨大壓力,只感覺心裡很悶很悶。然而這座巨大的古城,卻寂靜的似乎真的只有他一個人了。

「我這一覺,睡了很久嗎?」韓然苦笑著嘆了口氣。完全想不明白於自己這場奇怪的夢境是如何繼續的。似乎每次都在連續著,但卻又好象可以憑空丟失了很多該有的時間片斷。只是入夢的瞬間到另一個世界的蘇醒,就似已經過了很久一般。

「自己那縱身一躍墜下城樓的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我居然沒有在這個世界死去?」韓然使勁地回想著,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倒是臨睡前和姜羽菲近似於童話般的聊天,卻記得清清楚楚。

想起姜羽菲那充滿憐意的神情,想起林俏的微笑,韓然只能無奈地用刀背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企圖讓自己膨脹不已的腦袋稍為清醒一下。這明明該是才發生過的事,怎麼就忽然無端地間隔了千年。

這時候韓然忽然意識到自己肚子餓得難受,甚至胃部也開始絞痛起來,這種飢餓甚至讓他能忽略掉斷手的傷痛。

「真是個意外,原來在這裡,我還是會餓的。」韓然四處張望著,飢餓迫使他不再去想所有一切匪夷所思的事,當所有離奇的一切都變為現實時,還能有什麼不能面對和承受的。

深深吸了口氣,韓然終於鼓起膽子,開始沿街逐間的搜索食物。一眼望去,這座剛剛被戰火塗炭過的潭州城,已經很少有完整的房屋,被火燒成廢墟的自然就作罷,少數還能保持完整的,也是讓人觸目驚心。窗欞和台階門檻之下都是干褐的鮮血。

「吱……」

韓然終於推開一間半閉著的房門,只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對韓然來說也是一次勇氣的考驗,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門後面會出現什麼可怕的情形。

韓然少年時曾經在農村呆過一段時間,對這種中國式的傳統房屋格局還算熟悉,只看眼前這宅院的造型,就知道這顯然是一間當地的中等富庶人家。因為這人家院落還算大,無論堂屋大廳還是東西廂房的木窗雕花都非常精緻。而且房屋間數並不算少。

院落一株楊柳之下,有一口古井,井上還架著軲轆,韓然不但極餓,更感覺饑渴,那顧得許多,用盡全身力氣拉起懸空的木桶,低下頭就是一陣猛吸。

這陌生世界的井水,是如此的清涼。幾口水入腹,韓然心下稍安,開始審視四周,妄圖尋找食物。

堂廳中已經被砸得一片狼籍,桌椅傾覆,爐台墜地,屏風歪斜,顯然已經沒有任何找尋的價值。韓然把尋找食物的希望放到其它屋裡,然而每推開任何一間房門,都會讓韓然感覺到心驚肉跳之餘,腹中還一陣陣的反胃。

很顯然,每間屋內都已經被金兵洗劫一空。到處是撕碎的綿絮和被褥,所有的箱櫃都被強行打開過。除了一些無用的東西被摔砸在地,任何食物財軟都被拿了精光,好容易找到了廚房的位置,卻看見不僅是灶台,甚至連米缸都已經被砸得粉碎。

韓然正要走出這間屋,卻看見緊挨廚房的右手最後還有一間房門半掩的廂房,也便隨手推開。

然而他的頭才剛剛探入,視線所及,本已經緊繃的心一下懸了起來,心中一陣涼嗖嗖的。只見一張木床上,一具下身完全裸露的女屍正直直的對著自己,她的雙手還緊緊地抓扯著破碎的被角,她的脖頸處一片被強擰卡過的緊黑色,臉上至死仍然保持著無限驚恐和悲憤的表情。

蒼蠅嗡嗡,在她那裸露的的下身附近不停盤旋,那已經乾枯的血跡從她的身下流下,一直沿流到床下,形成一個恐怖的血塊。那個血塊的旁邊,是一具嬰兒的屍體,看體形頂多三四個月,卻連腦漿也被砸開至死。形容慘不忍睹。

「呃……」韓然終於再忍耐不住,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向外面瘋狂的跑了出去。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實在太可怕了。完全是一個人間煉獄。

韓然低下頭去,大口大口地乾嘔著,然而他的腹中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再供嘔吐的東西,只是一陣陣的抽動著。胃部的強烈抽搐下,腹中酸水開始抵達了喉部,酸水那刺鼻的腥味讓韓然從絕望的恐怖中緩緩清醒過來。

無論這個世界再如何可怕,自己也得生存下去的。

要活下去,就一定要找到吃的,飢餓的感覺讓韓然感覺自己連自嘲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頭孤獨的野狼。為了生存,不停地邁過一具具死屍。從一片片廢墟中穿行著。

不知道為什麼,吐了一陣之後,又目睹了這麼多慘狀,韓然竟然感覺到自己有些兒麻木了,腦海中甚至開始湧現出一種何妨「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的畸形**頭。

暴風雨果然很快就來了!

就在韓然沿著布滿屍體的官道,不停地左右張望,試圖從一間間廢墟中尋找到一些可以籍以果腹的食物時,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背脊有些冰涼,就像被什麼人注視著一般。

「殭屍?」韓然倒吸了口冷氣,一下疾轉過身來。然而身後一切如常,靜悄悄的,和方才一樣沒有任何異樣。然而他心頭的不安感卻更加強烈了。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正在滲著冷汗。

怔了一下,韓然看不見有任何動靜,心中不由有些恨自己膽子忒小,於是決定不再去想這種莫名的恐懼感,畢竟對韓然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能找到食物。

在這可怕的亂世之中,生存下去,比什麼都更重要。

然而現實卻是無比殘酷的,這城市已經完全被洗搶一空,韓然連續翻找了十數間房子,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東西。很顯然,所有吃的不是被潭州城逃跑的難民帶走,就是被追殺而至的金兵所搶掠一空。

「金人掠潭州六日,屠其城而去。」韓然想起自己昨日在電腦上查看到的那段資料,心中開始有些明白了。史料記載或許有誤,自己也許並沒有昏迷六天這麼長時間,但兩三天的時間大概是不會少的。被這麼多如狼似虎的金人洗掠這麼長時間,要找到食物,確實是件很困難的事。

這時候韓然忽然眼睛一亮,看見一具屍體下似乎壓有一個包裹。「會不會有食物呢?」食物的誘惑讓韓然簡直是完全顧不得許多,一下低下頭去,把那包裹從死屍下拉出。

只是這麼一個動作,也讓無比困頓的韓然幾乎耗盡的所有力量,捧著這個被鮮血染紅的布包無力地坐下來。就這麼徑直坐在屍群之中,然而韓然早已經不再考慮這些自己想不曾想過的事,甚至已經有點完全無視於這些死屍,只是心中不停的祈禱,只希望包裹中能有哪怕一塊乾癟的大餅就好。

就在韓然喘息了一下,左手開始拉扯這個包裹的布結時,背脊上又感覺一陣涼嗖嗖的,那種似乎被人注視的第六感又一下從心底冒了出來。

駭然之下,韓然本能地從身邊撿起一把壓在旁邊一具屍體下的短刀。緩緩地重新轉過頭去,握著短刀的左手也不由的越攥越緊。

「狗雜種,你們連死人你也不願意放過嗎?」就在他轉身的瞬間,聽見有人在他身後悲憤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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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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