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一二八 一醉方休

第七卷 一二八 一醉方休

北風輕撩,吹亂了林雪康那一縷額前的散發。這個俊逸的弱冠少年,初遇時一身豪氣輕揚,充滿一種初次遊俠江湖的喜悅與激情。但現在卻有些靦腆了。

看着他那略有些青澀的面孔,不知為何,韓然仿似看見了自己多年前離開家鄉,去A市尋找夢想時的身影。

「我……我,我也就是就來這邊辦點事。師兄他們已經北上了。」

只聽他有些結結巴巴的話語。韓然自然明白其中必有些他不便告人的隱情,只是林雪康初涉江湖,臉皮兒甚薄,不慣說謊,故而只能支支唔唔,韓然本來也只是隨口一問,並不感興趣,當下沒有再追問下去,主動道:「我也是要去江州。正好路過這兒,沒想到竟然能遇到林兄弟你,真是太巧不過。」

「都郁空呢?那天你背着他走了。青城派幾個師妹很是生氣,一恢復元氣,就去追趕你們,我當時還挺擔心韓兄弟你被他們誤傷到。後來見他們悻然回來,這才放下心來。」林雪康心裏倒藏不住事,立刻追問道。

韓然臉上一黯,咬了咬嘴唇,這才緩緩道:「他當時受傷過重,已經過世了。」對韓然而言,沒能真正救了都郁空,甚至因條件所限,不能讓他在死後依著教規白布裹屍焚燒於火,一直是韓然心中的憾事。

「啊!死了?」林雪康怔了半晌,終長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那日他一再誣衊我師父和傅師叔,本來我也有些氣忿,不過鐵師兄說,他雖然是魔教中人,但畢竟已經殘疾,年紀又已經這般大,也夠可憐的。如果那日他走不了。定然被青城派地所殺,我們即不忍,又不能阻止。被你強行帶走,實是一個最好的結局。只是沒想到,最終他還是……」

「誣衊……」韓然心中冷笑,一想起都郁空那空洞的雙眼,殘缺的肢體,韓然忍不住又想起面前這個年輕人的師父,華山掌門山顧曉葉當年那令人髮指的惡行。

胸中不平之火一時燃起。幾乎就想脫口而出。把這樁充滿血淚的陳年往事給翻將出來,替都郁空鳴不平。

然而話至嘴邊,韓然終還是忍住了,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他人已經過世,是好是壞,也沒什麼重要地了。」

不論如何,顧曉葉畢竟是對方的師父。自己若將事實全盤說出,不但對方不會相信,反會給自己徒添麻煩。而且他向來對人事分得很清,也明白武當這幾個年輕俠客遠不似他們師父那般陰險毒辣。為人頗有俠氣,若不是因為都郁空的緣故,本該是絕對值得深交之人。

林雪康點頭道:「這也倒是。無論誰如此生挨了我師兄他們如此搏命一掌,也非受重傷不過,不過就這麼死了,還是讓人有些意想不到。」

都郁空之死,對韓然打擊甚大。無料事隔數月又被林雪康提及,自然有些壓抑。想到他師父顧曉葉當年所做所為。韓然也不想再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當下轉言道:「既然林兄弟你身有要事,那你趕緊去辦吧。我這馬兒受了些傷。只能慢行,若和你同路,只怕耽擱了你的要事。」

「這倒沒什麼關係。=君子堂首發=我的事情也不是太急,而且我也要去前方集鎮小憩片刻,既能如此之巧碰到韓大哥,如此有緣,不如咱們一同慢行吧,到了前方,找個吃處休息片刻再說分手之事不遲。」

韓然自然是無所謂的。慢慢旅途。有人相伴而行,即便片刻時光。也總是件賞心悅事。當下再無異議,二人向前行去。

天羽驄非常通靈,根本不用韓然相牽,就很乖巧地**在後。林雪康有些羨慕地看着天羽驄,邊行邊贊道:「真是一匹神駿。如果沒受傷,我跨下這匹可絕對追不上。卻不知韓大哥是從那兒買到的如此好馬。」

韓然腦海中浮現出簡荻清麗絕世的容顏,不由微笑道:「一個朋友所贈。」林雪康贊道:「看來你那朋友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說話間掃視了韓然一身地爛泥,又奇問道:「對了,韓大哥你卻又怎麼搞得全身如此狼狽?」

韓然苦笑道:「路上遇到些山賊殺人越貨。我能僥倖逃出,已屬萬幸,只是弄髒了衣服,馬兒受了點輕傷,倒不算什麼大事了。」

林雪康「哦」了一聲,點頭道:「人沒事就最好,不過韓大哥你單身行路,以後還是得小心為上。」他亦知洞庭湖一帶確實賊人眾多,又知韓然不通武學,自然相信此語是真。

二人牽着馬兒,一路步行着向前方集鎮而去。行得近半個時辰,來往人煙漸繁稠,入鎮處亦車水馬龍,已經進入到一個叫名喚「咸寧」的大集鎮,這兒似乎尚未經戰火之荼炭,百姓生活還算安定殷實。

宋時經濟發達,一向藏富於民。若非軍隊孱弱,山河破碎,若只論民生,和平之地,實可用繁華鼎盛來形容。這「咸寧」鎮便是其中一個照影。雖亦有些來往逃荒乞討之人,但多數來往商賈百姓,無論穿着姿態,與沿途所見,有若天壤之別。

韓林二人在街口尋了間客棧住下,這客棧分為上下兩層,樓下住人,樓下兼營酒肆。只看來此喝酒人進出進出,顯然酒菜做得不錯。兩人休息片刻后,林雪康在大堂中叫了些酒菜自等著。韓然卻讓小二燒了熱水,準備簡單擦拭一下。又托小二去購置了套新衣。那小二手腳甚勤,不多時便已經將一整套新衣履襪送將過來。

韓然不想讓林雪康等太久,只是簡單洗了下臉。擦拭了下身,便換裳而出,一身血泥衣拋掉,新衣在身,只覺全身晦氣為之一掃而空。

下得堂中時,酒菜正堪堪上齊,林雪康瞅見他進來。雙眼一亮,斟酒一碗遞與他道:「韓大哥換上新衣,真是風神俊朗,若非一路同來,這麼一見,雪康還真不敢貿然相認。」韓然雖自錯還算長得不賴,不過被男人如此相評,還真是平生第一次。只得訕訕坐下,連道兄弟過譽。

閑談間。二人邊飲邊食。林雪康本是至情至性之人,又才初涉江湖,城府甚低,酒興所至,自然言談甚歡。而韓然每每有這樣的場合,都盡量地向對方套問一些這時代的風土人情。然後亦將一些現代故事稍加改編,娓娓道來,他原本口才不錯,這時存心所至,更只聽得林雪康目瞪口呆。^^首發君子堂^^大為折服。

不知不覺中,兩人桌上擺起了好高一疊酒碗。

韓然一路行來甚是孤單,難得這次有友人同飲,一時酒興大盛。再者經歷過昨日一番血戰和風雪趕路后,只覺筋骨疲累,此刻溫酒下肚,只覺腹中暖暖,全身舒泰。不由更是頻頻舉杯。他酒量原本也算不得非常好,只是畢竟在酒吧間混跡多年,所飲各色烈酒無數,這等宋時的普通黃酒完全是小兒科了。

「小二。再打兩壺酒來!」正喝得有些薰醉間,韓然向小二叫喚道。他本是漫無目的之人,喝到興頭上,剛脆打定了主意今夜投宿在此,自然亦想一醉方休,畢竟在這時空,殊少娛樂。喝酒也算是能讓身心放鬆的少數幾種方法一。

然而林雪康雖習武出身。卻似乎有些不勝酒力了,幾碗黃酒下肚。臉上已經微微泛紅。見韓然欲再叫酒,林雪康連忙揮手止道道:「韓大哥酒量驚人,雪康自愧不如,這餐兄弟做東,大哥不夠儘管叫,但兄弟還身有要事,就萬萬不能再陪下去。」

「怎麼,林兄弟你準備上路了嗎?」

「那倒不是,我這次有點私事出來,師兄們本就是想我多些歷練,也沒催我早歸。只是兄弟確實酒量不勝。只怕再喝下去,酒後失態,會讓韓大哥見笑。」

韓然舉杯道:「天下本無不散的宴席,林兄弟既有要事在身,在下原也不敢再多相勸。但想起一別之後,再相見已不知是何年月。今日如果不能盡興一醉,日後想起,豈不是讓人後悔,這最後一杯酒,兄弟無論如何也要喝下。」

這番話倒出自於韓然的真心。古人除一些大都市外,偏遠一點地地方甚至連書信都不通。交通所限,即便是無比敬仰之人,也往往緣慳一面;而親朋好友們江湖一別,幾乎就等同於今生再不得見。

林雪康人雖生得秀氣斯文,不過身邊幾個師兄弟都是慷慨義氣之士,久經熏陶下,自然也甚豪爽。這時他已經有些微醉,聽見韓然如斯是說,不由感慨道:「韓大哥說的極是,今日一別之後,不知何時能再相見,我又何須扭捏作態,至多不過醉卧一場罷了。」

說着他舉起酒壺,把剩下的淺底一飲而盡,大聲道:「酒保,上酒來!」聲音非常之大,倒把廳堂中其它客人驚得紛紛回頭相看。

韓然本只圖喝個盡興,倒沒想讓他真的喝醉,見他主動要酒,倒有些出乎意料,趕緊勸止道:「兄弟情義我領了,不過你既還有要事,不如就喝到此為止了。他日如果還有緣再見,我們再圖共醉一場。」

只看林雪康雙頰通紅,雙眼迷離,開始口吐豪言的舉行,韓然已知他差不多已經喝到臨界了。林雪康果然是有些醉了。嘿嘿一笑,道:「其實我也說不上有什麼要緊事,也就是來尋個人罷了。」

這時那小二捧著個小酒罈子過來。放在桌上,看着兩人面前的一大堆空酒碗,頗有些咋舌,道:「兩位爺慢用,還要不要再上點什麼小菜。」

韓然正要說不需要了,然而林雪康已經打了個酒嗝,身子歪歪斜斜地立起。朝那小二揮了揮手,道:「去去去,再加幾個下酒菜來。」就在那小二轉身的瞬間。林雪康又道:「對了,小二,跟……跟你打聽個事,這咸寧鎮附近,可有一個什麼楊柳村?」

他顯然真地有些兒醉了,說話間舌頭也大了起來,聲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楊柳村?」韓然怔了一下。暗想這不是自己早上曾經呆過地地方嗎?

那小二回答:「這位爺,是有這麼一個楊柳村,就在鎮西外不遠處。」說着一指集鎮西門邊,道:「就從這個地方出去,一個時辰就能到。」

「哈哈,敢情我先前是問錯路了,原來都走過了頭。」林雪康哈哈一笑,道:「不過也好,要不是走過了頭。還不能遇上韓大哥你了。」

韓然奇道:「兄弟要去楊柳村?卻是去做啥?」他原本對林雪康地去向並不感興趣,但想到這樣一個華山弟子,卻要去楊柳村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地方,倒還有些奇怪。

林雪康再倒了碗酒,舉碗笑道:「本來我也不好意思說的,不過既是大哥問起,兄弟就直說吧。生父生前從此村過,替我在那兒訂了一門親事。過世前囑我將來一定要來上門提親。不過事隔多年,只恐那家人早已經忘記這事,也說不定早嫁人了。」

「提親?」韓然怔了一下。腦海中一下閃過早時楊嬸口中提過地林家兒郎。心道這世界有時候果然是小得不能再小,竟然有這麼巧的。也難怪方才問起林雪康何以來此地時,他竟然會臉紅。

林雪康說罷,自嘲笑着了笑,舉碗一飲,吐著酒氣道:「實不相瞞韓大哥你,兄弟這幾天一直在考慮如此貿然上門,會不會太唐突了點。要是對方姑娘早已經嫁人,豈不是讓人難堪。」

「你如果現在就去,就還有機會。再去晚了,也許就真地難堪了。」韓然心頭嘆氣。尋思要如何把在柳家所見實情對他說出才好,畢竟他現在喝了這麼多酒,要是刺激到了他,可不是什麼好事。

然而**頭方在他心中一閃,已經看見林雪康大大吐了口酒氣,一邊抿嘴一邊不停地開始晃腦袋,雙眼都快眯成一條線。顯然酒勁已經開始發作。這黃酒度數雖然極淺。後座力卻還是挺強的。對於林雪康這等天生不善飲酒之人,十數碗下肚。雖然學武出身,也開始抵禦不住。

「不是吧,早不醉,晚不醉,這個關鍵時候要倒!」好的不靈壞的靈,閃**間,韓然只聽「啪」的一聲,林雪康終於不堪酒勁,一下趴到了桌上。

韓然輕輕推了推林雪康,然而他已經進入酩酊大醉地境界,根本完全沒有知覺。韓然只能苦笑,暗想你這樣就出來闖江湖,還真地要幾分運氣才行。

韓然生怕他在這兒醉睡着涼,當下和小二兩人把林雪康攙扶到客房中來。林雪康顯然是醉得很死,全身僵硬之極,耗得兩人滿頭大汗,這才把他抬入房中。

那小二邊拭汗,一邊嘿嘿笑道:「小店其實本只是小酒肆,自釀的七里香雖然算不得什麼好酒,不過能撐得住地人也不是很多。多少人喝醉了根本就沒法走人,所以東家才把這樓下改成了一個客棧,方便喝翻了地大爺們歇息過夜。」

「你的意思,他要醉上很久?不會天黑也醒不來吧。」

小二笑道:「你別看現在天色還早,但小的可以跟你打包票,不到明兒三竿,這位爺絕對起不了身!」然後對韓然贊道:「不過大爺你的酒量可就真地不錯。喝了這麼多碗,一點事兒沒有,像你這麼好酒力的客人,我很久沒遇到了。」

韓然只能苦笑,暗想我要醉了倒是好事,大不了回到現實中,要頭疼什麼的也是再一個夢中的事。但林雪康醉倒在這,可就不是件什麼好事了。等他明兒醒來,只怕柳若兮都已經進了陳家地門。

小二道:「客官還需要小的做點什麼嗎?沒事小地就告退了。」韓然搖搖頭,正欲讓他退下,卻又想起一事,問道:「這鎮上可以一個陳員外?」

小二道:「客官問的莫非是陳儒南陳員外?」韓然道:「名字我就不知道,不過家中應該挺富有,妻妾甚多,而且有個兒子在朝中做大官的。」小二回道:「那就肯定沒錯了。」

韓然再問道:「這陳員外名聲怎麼樣,我說的是人品?」那小二面露尷尬,道:「這個……這個小的就不好說了。」韓然自然知道他地意思,掏出數十個銅錢塞入他手中。

小二得了便宜,臉現欣喜,低身道:「聽大爺地口氣是外鄉人,那小人也就斗膽說了。這陳員外在本地名聲實在不怎麼樣,倚著兒子在朝中做官,一向作威做福,這咸寧鎮附近好幾個村口,差不多近半村民都是他的佃戶,犁牛稼器,都要租他地。這幾年收成不好,典田的人多,我看再過幾年,這附近所有良田佃戶,遲早都是他陳家的了。」

似乎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了,小二收嘴道:「小人也只是平時聽喝酒的爺們隨口說着玩,隨便嘮叨,當不得真地,當不得真的。」

韓然點點頭,再問道:「這陳員外家住在何處?」小二稍加遲疑,道:「這個極好找尋,鎮北最大的宅院就是。客官問這些,不是……」

韓然笑道:「沒事,你出去吧。我也就是隨便問問。」只看這種現滑頭不過的客店小二對陳員外都頗多微辭,已經可以斷定此人在此地名聲有多爛。

看着在榻上呼著酒氣,睡得無比香沉的林雪康,韓然替他拉了拉被子,緩緩走向窗口,望着外面喧囂而過的人群。長長地吐出一口白氣。

「我該怎麼撮合這對素未謀面的璧人呢?在浩瀚地歷史長河中,這該只是一件微不足道到完全不足掛齒地小事。但對我而言,卻是在這時代做的第一件好事吧。在進玄黃公司開始新地人生之前,攢點兒人品,應該也不錯的。」

這樣想着想着,韓然忽然間自笑了,申時那微弱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感到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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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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