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花千樹

第24章 花千樹

錦一很少看見他像現在這樣,情緒明顯得未加任何掩飾,眉目鮮明生動,像是萬星矚目的太陽,終於不再冰冷得沒有任何人情味。

不過那麼一句平淡無奇的話,有什麼好值得高興的,會不會太好哄了一些?

「……」錦一被自己腦子裏冒出的詭異想法嚇了一跳。看來這甜米酒也能喝醉人,竟然讓她開始考慮起了蕭丞好不好哄的問題來。

她不自在地撇開視線,不再去看他。

唔,不過什麼信不信任的,說得倒是有些冠冕堂皇了,其實歸根到底,她只是不想成為蕭丞的累贅罷了。

一無用處的人終將會被捨棄,更別提拖他後腿的了。

雖然她不知道傅川究竟想利用她做什麼,但不管是什麼事,都不能夠讓他得逞,所以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緊跟着蕭丞,以免又被甩了老遠,最後又落到了傅川的手裏去。

這樣一想,錦一又開始變得患得患失起來了,回宮的路上也沒怎麼說話,等回過神后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走到坤寧宮了,這才想起采月拜託她的事。

去問邵生么?可今兒一過,接下來的這幾日恐怕沒什麼空閑能去找他了吧,而采月那頭又催得緊,拖不得。

眼見着離坤寧宮越來越近了,她心一橫,快步走到蕭丞的身旁,先是低聲喚了句「廠公」,而後問道:「郭貴人的事有什麼進展了么?」

「還未到時候。」

雖然話頭沒有被他引到別的事上去,可就這樣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好像也並未好哪裏去。

未到時候……未到時候,這話倒是說得含蓄,然而字裏行間又透露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意味。這麼勝券在握,莫不是已經查出了兇手,就等著好的時機了吧?

錦一疑惑地望着他,卻見他下頜微抬,於是順着看過去,才發現已經到了坤寧宮外。

唉,這又是在下逐客令了么。

她輕嘆了一口氣,也不多問什麼了,自覺地扭頭往前走,可下一刻又模模糊糊聽見了一聲「錦一」,殷殷綿綿的情緒被吹散在風中,像是個支離破碎的夢。

錦一隻當是耳朵里灌了風,出現了幻聽,未曾減慢腳下的步子,卻被人拽住了手腕,隨即又放開了,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就已聽見了他的聲音。

「你似乎弄錯了一件事。」

「……嗯?」她轉過身子,認真地等着他的下文。斑駁的黑影落在她白凈的臉上,更襯得她靈氣的雙眸亮如皓月。

蕭丞眼底有流光微晃,面上卻是端的一派淡然,沉聲道:「邵生是聽我的吩咐辦事。」

「……」等錦一反應過來他這毫不相干的話是什麼意思時,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極其敷衍地回了一個「哦」便匆匆走進了坤寧宮。

怎麼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是孫猴子變的么,生了一雙火眼金睛。邵生也是一個靠不住的主兒,什麼都往外說,看來他們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了。

好在這段似夢非夢的出宮之行並沒有打亂什麼,等到太醫院那邊都打點妥當后,皇后終於又將皇帝請到了坤寧宮來,錦一則被派去請小皇子。

東西六宮牆院高深,門戶重重,整齊排列在後三宮,棋盤格似的,而東側的東二長街由南向北,深邃得像是能延伸到到天上去。

於長街之上馳騁的駿馬筋骨勁健,鬃鬣迎風,四蹄翻騰,濺起的雪花如同火光。可騎馬的不過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約莫七八歲,站在平地上恐怕還沒有那匹馬高,模樣倒是生得貴氣,神色自如地坐在馬背上,竟有幾分君臨天下的意味。

若是換作平日,錦一準會花上兩柱香的時間才走得完這截路程,可今兒個運氣忒好,本來只是奉命來請他去一趟坤寧宮的,誰知正巧讓她遇上了這個小祖宗在學騎馬。

也不知這小皇子是是哪兒來的興緻,大冷天兒的,不好好在暖和的屋子裏獃著,偏偏往千里封冰的外面鑽,不是成心找罪受么。

託了他的福,她只用了一盞茶的工夫,就已經循着這條街來回跑了無數次了,而且還絲毫沒有要結束的意思,但她實在是喘得厲害,沒有力氣再跑了,扶額倚著牆休息。

可她的身子才將將挨着牆,就又聽得一道焦急的聲音,是跟在小皇子身邊的老嬤嬤。

「我的小祖宗,您可千萬當心些啊!」程嬤嬤上了年紀,體力自然是跟不上的,只能站在原地使嘴皮子,又氣急敗壞地教訓起他們來,「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護好小皇子!若是出了什麼差池,你們幾個腦袋都賠不起!」

於是四五個站得東倒西歪的太監宮女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又開始去追趕來去似風的馬兒,嘴裏還不停地喊著「殿下當心」活像一出鬧劇。

錦一用手遮著雙眼,痛苦地哀嘆了一聲。真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麼邪,單是這個冬天走的路都比往幾年合起來還要多。

可程嬤嬤都已經發了話,她也不能幹站着不動,只好一邊用手壓着隱隱作痛的小腹,一邊往人群走着,隱約間卻覺得馬蹄聲好像離自己越來越近。抬頭一看,這才發現長街另一端的駿馬此刻正朝着她奔騰而來。

它的速度太快,撕裂了空氣,捲起一陣強風,彷彿一眨眼就能衝到她的跟前來。錦一被這氣勢唬住了,整個人緊貼著牆根,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它踩得稀巴爛。

好在還隔了一步寬的距離,加之那匹馬是從錦一的身旁呼嘯而過,並沒有出什麼岔子,她緊繃着的身子也放鬆了些,可腳後跟還未挨着地,又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道驚呼聲。

錦一趕緊轉過身子,卻只能從空隙之間瞧個大概,看不清到底是什麼人,也沒什麼心思去探尋,因為明明剛才還好好的馬像是受了驚嚇,驟然停了下來,前蹄高抬,直往後仰,發出不安的嘶鳴聲,似乎想要把背上的人給摔下來。

一切發生得毫無預兆,馬背上的小皇子也始料未及,抓着韁繩的手沒握牢,被甩了出去,而後像斷了線的紙鳶,直直地往地上墜。

「……」錦一瞪大了眼睛,連發獃的時間都沒有,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奮力朝摔下來的小人兒撲過去。

伴着一記沉悶的撲通聲,她的頭又往雪地里埋了幾分,吃了一嘴巴的冰雪。

因着覆了一層皓雪,摔在地上也不見得會有多疼,只是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在她的腰上,像是能生生把她坐成兩截,痛得她齜牙咧嘴。

不過這人肉墊子也算是當得值得,畢竟人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算不是她的責任,可若真要出了什麼事,那也得拿她的命抵啊。

在場的人先是被嚇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隨即反應了過來,立刻蜂擁而上,把小皇子扶起來后又轉頭跪在地上,惶恐道:「奴婢參見皇上。」

皇上?錦一不禁在心裏叫苦不迭,碰見誰不好,偏偏碰到個最不能惹的人,不過他怎麼這麼快就從坤寧宮回來了?

真是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

她強忍着痛意,從地上爬起來,跟着一起老老實實地跪着。只是還未完全轉正身子,就聽見了皇上的罵聲。

「你們這群狗奴才是怎麼做事的!沒長腦子么!小皇子不懂事,你們也就由着他胡來么!」

跪在地上的奴才們才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不由着他胡來,難道他們還敢攔著這位小祖宗不成么。

聽了這話,小皇子不太高興了,板著一張小臉,一本正經地解釋道:「父皇,兒臣是在學騎馬,並沒有胡來。」

雖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比起他那成天只知道徵逐酒色的父皇,這位小皇子勤奮好學,無日不以詩書相砥礪,就連先帝在世時也很是疼愛這個寶貝皇孫,直誇他有自己當年的風範。儘管孩童的劣性仍在,但大體上來說,的確是可塑之才。

其實皇帝也疼小皇子,不過要是就這麼不了了之的話,懷中的女人又得給他置氣了,於是只好加重了語氣,「既然沒有胡來,那為何還嚇著了惠母妃?還不快道歉!」

「父皇,分明是因為惠母妃先嚇著了莫將,莫將才會像發了瘋似的亂跑,您為什麼要怪在兒臣的頭上?」

他小小的身子站得筆直,氣勢一點也不落下風。皇帝見他如此頂撞自己,臉上掛不住,正欲發火,一直站在旁邊的一人不急不緩地開了口。

「皇上,娘娘受了驚,不宜再受什麼刺激,還是先回永和宮為好。」

既然有人打圓場,於是皇帝也就順着台階下,故作生氣地拂袖離去,只留下一行人和一匹馬。

原本還焦躁不安的馬兒在蕭丞的安撫下變得乖順聽話,他把韁繩交由他人,自己踱步走到了小皇子的跟前。

他一句話還沒說,可小皇子的腰桿已經漸漸彎了下去,不見之前的理直氣壯,而是小聲地替自己開脫道:「大伴,這回我真的沒做錯什麼,你可不能再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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