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第17章 十七

車夫被拷住時臉上的兇狠和茫然記憶猶新,他如同困獸一般企圖掙脫出來,雷斯垂德格萊森好不容易才制服他,直到雷斯垂德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令他透不過氣來,他才明白掙扎毫無用處,安靜了下來。

諾拉靈活地用繩子把他的手和腳都捆了起來,格萊森和雷斯垂德用奇異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大概是她方才的舉動震驚到了兩位偵探,他們到現在都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評價,不過這對諾拉來說沒有任何改變。她做完這一切就退到了旁邊,對華生擔心的詢問抱以親切微笑。

「好了,先生們,這件撲朔迷離的小案件,總算告一段落了。」福爾摩斯重新坐回他的專屬沙發,露出格外輕鬆的微笑,「歡迎你們提出任何問題,我一定知無不言。」

兇手無力反抗便安靜了下來,他打量一圈周圍,忽然露出一個和面目毫不相符,堪稱溫和友善的笑容,並對於剛才的掙扎是否傷到他們而表示歉意。

「看來只能去警察局了。」他說,「我的車在門口,我可以自己走下去——這姑娘綁得可真結實,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手法。」

諾拉細細打量這個造成兩人死亡的罪魁禍首,很少有人如此魁偉強壯,黑色臉膛飽經風霜仍然富有堅定和活力的神色。他注視著福爾摩斯,眼裡明顯露出釋然和欽佩,「如果警察局長的職位空缺,您一定是最佳人選。」

福爾摩斯對此並無反應,只是對兩位偵探說,「我們一起將他送過去吧。」

「我可以駕車。」雷斯垂德說道。

一行人到了警察廳,走進了一個小房間,那裡的一個警官記錄下了罪犯的姓名以及被害人的姓名。途中有人問起華生和諾拉,但「偵探助手」以及「目睹案件經過的人」這樣的身份足夠他們參與這次審訊。

「傑斐遜霍普先生,」警官面無表情地開口,「審訊你之前,你有什麼要說的嗎?我必須提醒你,從現在起你所說的每句話都會被記錄下來,並可能作為審訊證詞。」

傑斐遜霍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緩緩說道,「當然,我有非常多的話要說,但也許我等不到審訊了——別急,我並不是要自殺,您是醫生對嗎?」他漆黑的眼睛轉向華生。

華生點點頭。

「那麼,請您按一下這裡。」他微笑,用被拷的雙手指向自己的心口。華生頓了頓,探了過去,臉上露出驚異的表情。「你——你得了動脈血管瘤?!」

兇手表情很安詳,「是的,他們也這麼說,別的醫生告訴我,用不了幾天,這個血管就會破裂。我得這病已經很多年了,一年比一年壞。我在鹽湖城的大山中,由於風吹日晒過度勞累引起的。不過現在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使命,我早就不在乎了,可是我想死前交代清楚這一切,不願意在死後被看成一個簡單的殺人犯。」

警官和偵探快速商量了一下,最後同意先取得他的口供。

犯人作了下來,自從被抓捕以後,他都表現得非常溫和平靜,眼睛里露出將死之人獨有的那種黯淡溫柔的光來。

他開始敘述從頭到尾發生的一切。起因,經過,蛻變,以及決定。

這是一個關於親情,愛情,死亡,以及復仇的故事。

北美中部的大陸有一片乾旱荒涼的沙漠,蒼茫的荒原被矮小的槲樹林分隔成一塊塊的鹽鹼地。但這裡並不是渺無人煙——神秘而又虔誠的摩門眾教徒飽嘗艱辛地遷移到了這片避難所,從密西西比河畔到落基山脈的西麓,路上遭遇紅蠻野獸的多次襲擊,饑渴疲憊和疾病的折磨,而每一種艱難險阻,都被盎格魯撒克遜人克服了,他們成功在這裡生活了下來。

挖溝築壑,植牆劃界,培育莊稼,砍樹墾殖,這個窮鄉僻壤的處女地第二年就被開墾為人類的新居地。當然這並不是關鍵,重點在這群□□徒中的外來者上——約翰費列和他的養女露西,戈壁上生死之間的偶然相遇,他們和這群教徒們一同落地生根。勤勞務實的約翰有一套自己非常精湛的手藝活,鋼鐵般的好身板,從早到晚的勞作不知疲倦,很快有了回報,三年他就超過了鄰居成為那一帶的富人,而十二年以後,整個鹽湖城地區,從內陸海到遙遠的瓦薩其山區,沒有人比他名聲更為響亮的了。

他循規蹈矩,恪守著這個新地區的教義,兢兢業業地撫養著露西。而他的養女一天天長大,山區里的清新空氣四處彌散的脂香讓這個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健康美貌。多少人路過費列田莊的大道時,只要看到這位體態美好的少女輕盈地穿過麥田,或是騎在馬上如西部女郎的颯爽英姿,都走不動路。

這其中就有傑斐遜霍普。

這是一個很俗套的愛情故事,美貌的少女和健壯熱心的年輕人,更何況這個年輕人非常聰明懂得人情世故,即使在費列家作客也從不作出逾越的舉動,兩個人青春之心飛馳,沒什麼能夠阻礙他們的相愛,直到傑斐遜因為銀礦不得不出行兩個月,而這段時間內,卻驟起禍端,從而釀造了以後的悲慘故事。

露西費列,美好的青春伊始,卻終究紅顏薄命,厄運降臨——這片□□徒開拓的新居地,並不像想象中那樣人們生活幸福,日子美滿——這裡充斥了幫派和信仰的衝突,荒涼的西部大草原上,「但奈特幫」和「復仇天使」仍然是罪惡與不詳的代名詞,借著宗教的幌子進行殘酷血腥的暴行,沒有人知道你的鄰居或者朋友會不會就是其中的一個恐怖分子,人人都有戒備之心,無人敢說真話。

露西和傑斐遜私定終身的消息並沒有瞞過其他人的耳目,□□徒的首領,布瑞格姆來到了約翰的家,並要求將他的女兒許配給斯坦格森或者德雷伯,年輕又有錢,關鍵的是,他們不像傑斐遜那樣是個異教徒,他們信奉正教。

愛護養女的約翰當然不會將心愛的女兒嫁給任何一個人——他們每一個都荒誕不經,娶有十多個妻子,揮霍著錢財卻不幹正事。布瑞格姆憤怒地離去,並讓眾人牢牢監視著父女二人。約翰不敢反抗,因為在此之前,許多有名而又富裕的人都被偷偷幹掉了,財產也全歸教會。

這樣的煎熬痛苦而又煎熬,但終究兩個月後,露西等到了她的愛人——傑斐遜霍普偷偷鑽進了費列的屋子,他因為趕路甚至兩天兩夜都來不及吃上一口東西。

他帶著一家父女偷偷逃出了田野,饒遠道通過了邊防關卡,進入了一座大山隱蔽起來。但悲劇依然降臨——只不過是出外打獵的一小會時間,他的露西以及她的父親就被聞訊趕來的教徒們抓住了,而約翰則死在了斯坦格森的槍下。

傑斐遜如同魔怔一樣趕了回去,六天六夜,從不止息,但當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好友,卻得知露西以及被迫嫁給了小德雷伯,等到他有機會見到露西,卻只見到了一個棺材,一具年輕的屍體。

他闖進靈堂,深深地吻了她的額頭,拿走了那枚結婚戒指,然後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一年又一年,他喬裝打扮,改名換姓,只想復仇,伸張正義,早已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他尋找著那兩家人,從鹽湖城到美國各地的誠實,黑髮變得斑白,身無分文做過各種各有的活計,繼續流浪著,就像是一頭絕不罷手的滿懷仇恨的獵犬,把全部的精力和時間都放在了復仇大業上,他此獻出了一生。

終於,他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城中無意發現了他們,但不巧他也被德雷伯認了出來並被警察抓進了牢獄,等到他出來的時候,德雷伯和他的秘書早已動身去了歐洲,他不得不再次攢夠費用后,前往歐洲尋找仇人,終於在倫敦把他們趕上了絕境。

「她是要嫁給我的,她本來已經嫁給了我。」傑斐遜平靜地說道,「可是卻被逼迫著嫁給了這個德雷伯,不過一個月就讓她鬱鬱而終,她的父親也死在了斯坦格森的槍下。我從她的遺體上把這個結婚戒指摘了下來,我發誓——一定要讓德雷伯看著這隻戒指咽氣,我要他在臨死前都充滿了痛苦和悔恨。」

「我四處打聽,留長了鬍鬚,他們不可能再認出我。我緊緊跟著他們,伺機動手,無論去哪裡都形影不離地跟著他們——拉著馬車是最好的辦法,這樣沒人會懷疑我,我也可以去任何地方。」

「他們很狡猾,從來不單獨出門,也不在晚上出去。兩星期以來,我從沒看見他們分開過,雖然德雷伯經常喝得爛醉,但斯坦格森一刻都不疏忽,但我並不灰心,我唯一擔心的只有胸口這個病——如果它提前破裂了,我就不能完成我的復仇,上帝終於是可憐我的——有一天傍晚,我駕車在他們居住的地方四處徘徊,忽然有輛馬車停在了他們的住所門口,一個年輕人,他怒不可遏拿著一根棒子暴打德雷伯——如果他不是跑得夠快的話,他一路逃到了拐彎的地方,正好看到我的馬車,招呼我上車去到了郝黎代旅館。」

「我不會這麼殺了他——不,當然不會,這隻能算教條地執行了正義的審判。我早就決定給他們一個機會,如果他們能夠把握住,就有一線生機。我在美洲流浪的日子,為了維持生計什麼活都做過,其中一個就在約克學院實驗室看過門,聽到教授講解□□的問題,他拿到了一種叫生物鹼的東西,從美洲土人毒箭里提煉出來的,一丁點兒就能讓人喪命。我拿到了一點,做成了可以溶解的藥丸,裝進盒子里,再拿一顆一模一樣無毒的——他們先選一粒,剩下的我來吃。」

「那天風雨交加,德雷伯從酒店出來已經過了午夜,大概一點鐘,街上慘淡無人——你不能想象我有多麼興奮,我載著他前行,我看到了露西,她對著我微笑,一清二楚。一路上他們都在我的馬車旁邊,一直到了那間空宅子,我從車窗里往裡瞧,德雷伯已經睡了過去,毫無防備。」

傑斐遜露出一個微笑,「我扶著他走了進去,然後擦亮了火柴,點燃了我帶來的一隻蠟燭,用它照亮我的臉——他醉眼朦朧地看了我半天,終於認出我來了,嚇得面如土色,可是我卻想笑,復仇是件復仇痛快的事兒,我太過高興了,有血從我的鼻子里涌了出來,我的病也許馬上就會發作了。」

「他一直喊饒命,我逼迫他吞下了一粒,看著他毒發,把露西的戒指舉到他的眼前給他看,我想要他想著她的臉死去——我在牆上寫下了一個字,曾經報紙上看過的德國人被謀殺的事件,死者的身上就寫著它。然後我走了出去,趕著馬車走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露西的戒指不在我的身上,我不得不掉頭回去,剛走進房子就和一個警察打了個照面,只好裝作一個醉鬼,以免引起他的懷疑。」

「至於斯坦格森……他的確非常狡猾,可能他覺得只要躲在旅館里不出來,就能逃過我,不過大錯特錯——我很快就找到了他在的地方,我爬進了他的房間,將德雷伯死時的情況說給他聽,讓他也吃一粒藥丸,他並不接受這個機會,反而用刀刺向我。為了自衛我殺死了他,無論哪種方法,結果都將會是這樣,上帝不會讓他那樣的罪人吞下那顆無毒的藥丸。」

「至於後來的一起說了吧——我繼續趕車想攢錢回美洲,見我的露西最後一眼。我那天停在廣場上,有一個小孩打聽車夫傑斐遜霍普,說是貝克街有位先生要雇車子,我沒有懷疑就來了,接下來這位女士打倒了我,這個年輕人用手銬拷住了我,真是一對好搭檔——先生們,這就是我全部的經歷,你們可能覺得我是一個殺人犯,但我認為,我和你們一樣,是個執法的法官,你們講究法律,而我只看正義。」

「還有一個問題。」福爾摩斯終於開口了,「登廣告后你有同謀來取戒指,他是誰?」

「我自己的秘密可以告訴你們,但連累人的事我不會做,絕不會將別人拱出來,他只不過是個朋友。我想你也會承認,這件事他做的非常漂亮。」

「的確。」福爾摩斯服氣道。

案件到這裡就已經徹底結束了,真相大白,找到了兇手,抓捕歸案,但是一切卻並不令人那麼高興。

從警察廳回貝克街的馬車上,華生止不住地沉沉嘆息,「這位傑斐遜霍普先生倒不是個壞人,他殺的人同樣也是罪犯。」

諾拉笑了笑,「我很佩服他的毅力和耐心,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十幾年如一日,只為了一個還不是妻子的人,從美國一路流浪到倫敦,只為了恪守心裡那一把正義的利劍。」

「正義,道德,愛情。」福爾摩斯輕聲道,忽然聲音又低了下去,近乎嘆氣,「愛情……」

諾拉笑了笑,意味不明地附和道,「……愛情。」

愛情是什麼?愛情是唇齒賦予聲音飛翔的翅膀,是藏在羽翼里的利刃,是寒風高嶺上綻放的嫩黃-色的花,是為人類加冕的皇冠,也將他釘上了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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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貝克街的包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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