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雨化田能將林子怡從夢境中帶出來,還是多虧了燕赤霞這個走街串巷,致力於推銷符咒的業餘捉妖師。

燕赤霞見寧采臣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樣,再聯想起聶小倩之前所說,便從衣襟處扯了兩張入夢符,打算撞個運氣試試看能否解救。

陵越見他們想走,不由伸手想去阻攔,卻不曾想雨化田被迫滯留在那裡,心中早已不耐,連聲寒暄都沒有,熊熊生風的一掌便直接劈了過去。

陵越堪堪躲過,望著燕赤霞肩扛聶小倩,手提寧采臣,拔腿就跑的矯健身姿,只是嘆了口氣,沒有再追下去。

畢竟雨化田他們與他不過算是半路同行,本就不是一路人,這種分道揚鑣的場面本就是意料之中。更何況他見那個叫林子怡的妖怪雖然小聰明多了些,但應當不是什麼草菅人命的妖怪,放她這一馬應當無事。

如今還是先清理了這洞中的妖怪回復師命要緊,犯不著為了追捕他們,而因小失大。

雨化田與林子怡逃出的過程異常順利,中間無人阻攔,後面也無人追趕。

他們一出了洞口就與乘著馬車的燕赤霞匯合,取了捷徑向京都進發。

聶小倩和寧采臣兩個昏迷不醒的,被安置在馬車中,靜靜沉睡。

而林子怡卻不願呆在馬車中,反而化作了白貂的模樣跳上雨化田的肩頭,頭撒嬌般蹭著他的脖頸,卻一語不發。

雨化田自然不清楚林子怡與歐陽少恭在夢境里談了什麼,還以為她是為了這次失算進入了圈套而沮喪。

他手握韁繩輕輕一拉,讓馬走得平穩些,另一隻手托住林子怡的身子,防止她因為顛簸而不小心掉下去。

順了順毛,雨化田開口道:「書生就沒一個好東西。」

林子怡難得沒有唱著反調說好話,而是悶聲悶氣地附和著,「對!書生堆里沒一個好東西!就知道作妖!王八蛋!傻狍子!」

趕車的燕赤霞一聽這話不樂意了,反駁道:「誒誒誒,大妹子你可不能這麼說啊。你大哥我就是書生,怎麼就不是好東西了。」

林子怡趴在雨化田肩膀縮成一團,「燕大哥你哪算是書生?」

燕赤霞一昂頭,「大哥我是要上京考功名的。」

林子怡砸吧砸吧嘴,「那你背段《論語》聽聽。」

「這還不簡單。」燕赤霞頗為不屑,張口就來,「人之初,性本善……」

雨化田:「……」

雨化田:「……那是《三字經》。」

燕赤霞頗為尷尬,輕咳了聲,掩飾道:「這不還沒考功名呢嘛,確實也不算是書生。」

林子怡神色懨懨,「那我罵書生你跳出來做什麼?」

燕赤霞一本正經,「我這不是打算當書生嘛。你這麼一罵,好像我是打算著成王八蛋一樣。多不雅。」

林子怡窩在雨化田的肩膀,悶悶不樂,「他話太多,削他。」

燕赤霞:「……」

燕赤霞:「……你是找了個對象還是找了個打手啊?疼疼疼!妹夫你這麼慣著她的小性子,以後還怎麼重振夫綱啊!」

雨化田輕巧地將手中的石子扔掉,覺得林子怡的情緒實在太過萎靡了一些。

他一向對人的情緒變化敏感,所以林子怡這般萎頓,還是令他察覺出哪裡不對。

若在平時,僅僅因為失算而誤入圈套,林子怡雖會懊惱,卻不會在意。如今看來,怕是那個歐陽少恭在她的夢境里說了些什麼,讓她吃心了。

只是能令林子怡如此在意,雨化田倒是有些想不出歐陽少恭會說些什麼。

或許會與那些魔器有關?畢竟林子怡如今最在意的,應當就是那些東西了。

雨化田正想要問,卻無意間看到聶小倩已經悠悠轉醒,正望著這邊。

他微微皺起眉頭,話到嘴邊,卻沒有問起。

聶小倩見他不悅,連忙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倩別無他意,只是感謝各位救出采臣。小倩無以為報。」

雨化田對自己覺得無需理會的人一向愛答不理,所以見聶小倩表達謝意,他也只是冷淡地撇過臉去,將林子怡從肩頭抱下,安置在懷中。

若是在平常,林子怡本該說些什麼。但她嘗試著張口,卻只覺得無力。最後只好躺在雨化田的懷中揮揮爪子,算是要聶小倩無須在意。

兩邊這般沉默,顯得場面有些尷尬。

燕赤霞撓了撓頭,只好無奈地說道:「你,你別在意。寧采臣與我們也算有緣,救他也就是順帶手的事。更何況也不算是完全救過來,這不還昏迷著嘛。」

聶小倩抿抿唇,有些凄婉地問道:「這位道長可有法子救采臣?」

「有倒是有。」燕赤霞頗為為難地看了一眼雨化田,想了一會,還是說道:「我這裡有個符咒,能夠入夢。若是他肯跟你出來,應當就無事了。只是……」

聶小倩急急問道:「只是什麼?無論多難,小倩都願一試。」

燕赤霞欲言又止,「倒也不難,只是不該由你來。你本就受了重傷,這符咒對鬼怪又甚是有害,倘若由你來做怕是有去無回。」

燕赤霞又瞄了一眼雨化田,見雨化田只顧著慢悠悠地踏馬前行,手上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懷中安靜乖順的白貂的毛,彷彿沒聽見一般,對著這事全然不在意。

燕赤霞自知指望不上他這個為人冷淡的妹夫能突然福至心靈的打算助人為樂,而他自己要守著法陣以防發生變故不能入夢,便只好對著聶小倩說道:「不如,你再等幾日。待你固好魂魄,再去也不遲。」

聶小倩靜靜搖頭,「怕是等不得。我見那石牢中被魔器所控之人,時日多了,無不痴痴傻傻。多等一刻,便多了幾分危險。若不是小倩說了那些話,采臣想要幫我,也不至於變得如此。小倩理當前往。」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淺淡一笑,「小倩難得喜歡一個人,若不能將他救出來,小倩就留在那裡陪著他。」

燕赤霞只覺得的什麼情啊愛啊實在令人看不明白。

雖然他面前就有兩對現成的,他也樂於去撮合他們,可細細去想卻還是有許多現實的因素。

人與妖相戀,人與鬼相戀,當真有那般容易么?

想不通索性也不去多想。

燕赤霞將那符咒交給聶小倩,看到她接到符咒時手指因疼痛而顫抖卻極力忍耐的模樣,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叮囑她,「儘快行事。你魂魄不穩,不一定能拖得住。」

見聶小倩點頭應下,燕赤霞放心下來,手中捏訣,低低地喃著咒術。

不消片刻,聶小倩便軟趴趴地躺倒在馬車上,顯然已經入了寧采臣的夢。魂魄之身若隱若現,怕是再過不久便會消散。

只見一道藍光微閃,籠罩住聶小倩的全身,竟慢慢將她的魂魄修補了一些。

燕赤霞一愣,驚訝道:「大妹子,你,你何苦費自己的修為來救這個女鬼?」

林子怡蜷縮在雨化田的懷中,聲音有些虛弱,「不過是一點修為不礙事的。終究修為能夠找補回來,不過花些年頭。可若是魂魄散了,便很難找了。」

雨化田皺起眉頭,雖是不懂修為如何去算,但見燕赤霞的表情,也清楚對林子怡來說並不算什麼好事。

他嚴肅道:「你不是已經被散去了許多修為,怎麼還將修為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林子怡輕輕搖頭,「也不算浪費。不礙事的,別擔心。只是見她這樣傻,倒是想起了我自己而已。」

傻到全心全意去對一個人好,卻只換來了六百多年的欺騙。

林子怡想到這裡,本來在歐陽少恭面前綳得死死的情緒,全然潰不成軍。

她哽咽著說道:「化田兄,我這半輩子過得怎麼跟笑話一樣啊。」

林子怡越哭越傷心,雨化田在那邊看著卻是越來越無措。

他冷然掉轉馬頭,「我去殺了歐陽少恭。」

「等等等等。」林子怡兩隻爪子扒住雨化田,抽抽搭搭地說:「不能殺。萬一他渡魂到你身上我找誰哭去。」

雨化田蹙眉,「渡魂這個詞倒是頗為耳熟,似乎聽你提起過。歐陽少恭同你說了些什麼?」

林子怡兩個爪子捂住臉,「他說他是白士卿。」

雨化田:「……」

雨化田用他僅有的對於鬼怪的知識推測了一下前因後果,試探問道:「……詐屍了?」

林子怡:「……」

林子怡:「還炸了呢。」

林子怡正想將前因後果大概講給雨化田聽,卻忽然聽到燕赤霞一拍大腿沮喪地說:「逼列。」

雨化田被吸引了注意力,詫異地問道:「他說什麼?」

林子怡翻譯道:「他說,完了。化田兄你這個語言能力不夠好呀。」

雨化田漫不經心地說:「你在便夠了,這些話我會不會不打緊。」

林子怡被雨化田剛剛那句話弄得心情也好了些,便轉過頭來,頗有閑心地問道:「什麼完了?」

燕赤霞一臉煩悶,「我才想起來,這女鬼和我一同被抓進石牢的時候,她說她那個瓷馬二楞的姥姥已經離開了,並不在石洞中。那采臣兄就算被救了,那個姥姥也肯定會來找他的麻煩,這可如何是好?」

雨化田低頭問林子怡,「瓷馬二楞?」

林子怡自覺地翻譯道:「哦,就是傻狍子的意思。」

雨化田:「……恩。」

雨化田也是覺得自己進步很大,陝西話用東北話翻譯出來,他如今居然能夠聽懂了。

燕赤霞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拍大腿,「日塌!」

雨化田怪異地看著燕赤霞,覺得燕赤霞這大庭廣眾之下說什麼不雅的話呢。

林子怡見雨化田這個眼神,便知道他想錯了,磕磕巴巴解釋道:「他說的是壞了的意思。不是日……恩恩……」

雨化田:「……」

雨化田慢悠悠,「倒是讓我回想起初見時想割了你舌頭的那段時光。」

林子怡:「……」

林子怡對燕赤霞說:「長話短說,說岔劈要割舌頭的。」

燕赤霞托著下巴,覺得有些難辦,「我聽說采臣兄家中還有一位老母,萬一那妖怪尋采臣兄不得,跑去找他母親的麻煩該怎麼辦?」

林子怡對他這行為舉止雖然豪放,但卻心細時常為人著想的好人性格,頗有些無奈,「你是他哥啊,還是他姐啊。里裡外外連他家裡你都要給規劃好。」

燕赤霞笑了起來,「我要是他哥,你不是還多了一個哥哥,這樣不好么?」

林子怡擰起眉頭,「認哥怎麼還帶加塞啊?我可不要個軟弱無力的書生當我哥。再說了,真按年齡算,我這個年紀在族譜上都是被供起來的輩分。」

燕赤霞:「……」

燕赤霞扶額,「你這變化的樣貌實在太過年輕,我倒忘記了,你都已經一千多歲了。」

活了一千多年,半輩子都做著毫無意義的事情。

林子怡又開始有些傷心地蜷縮到了雨化田的懷中。

雨化田拍拍她的背脊,對著燕赤霞冷然道:「送佛送到西。既然如此擔心,不如由你一路護送這書生回家。一個妖怪,你不至於廢物到無法解決吧。」

燕赤霞:「……妹夫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趕緊走啊?」

雨化田毫不猶豫一點頭,「是。」

燕赤霞:「……」

都黏黏糊糊抱在一起了,還在乎別人打擾二人世界么!

林子怡也不知道自己是傷心還是難過。

當年被八十一道天雷打中的時候,削骨磨皮的疼,但她並沒有哭。

可如今,不過是歐陽少恭的幾句話,眼淚就像停不下來一般,連著心口都疼。

雨化田無奈,「你怎麼又哭了?」

他將披風解下,遞給林子怡,「哭濕一個披風夠不夠?」

林子怡抽抽噎噎感覺十分委屈,「我,我也不是想哭。但,但停不下來。」

雨化田順著她的話點頭,放緩了聲線,「你為了別的男人哭,我只允許你這一次。」

他摸摸她的頭,倒是笑了,「你半生蹉跎又如何,終究還是過去了,難以追溯。不如想想未來,你的後半生。」

林子怡哽咽著頗有些茫然地回道:「后,後半生?」

雨化田褪去了周身的冷凝與威儀,只是如同一個平平常常的男人,在對著喜歡的人訴說著承諾,「我說慣了殺伐果決字字帶著血腥的話,陡然間,說不出令你喜歡的情話。在宮中,步步殺機處處防守,我也不擅溫柔心慈。你所喜歡的書生文氣,我怕是永遠不會有,也不想有。」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只是我騙盡天下,卻獨獨不會騙你。哪怕一絲一毫,也不會對你有所隱瞞。我將自己的信任盡數託付給你。盡我一生,不會讓你受到半分委屈。後半生得我陪伴,你可願意?」

林子怡縱然不清楚宮中局勢的險惡,卻也明白雨化田這種性格多疑的人,能毫無保留的相信別人,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她跳到他的肩頭,在他頰邊輕啄一下,破涕而笑,「自然是願意的呀。後半生你當然會在。」

林子怡眯起眼,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低沉地輕喃著語焉不詳的話,「會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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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東北話的傳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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