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距離鬼門大開還有些時間。

林子怡坐在餛飩攤小二哥特供的小馬紮上,一邊啃著糖葫蘆,一邊悠哉悠哉地等。

凡人想以生魂混入地府並不簡單。

他需要喝下引魂湯,順著聯繫人界與鬼界的陰差指引,才能過鬼門這一關。而進了鬼門,也需事事謹慎,若是不慎被鬼差發現,便再也回不去地上了。

而林子怡想入地府顯然要簡單許多。倒不是因為她為妖的身份,而是上次她風風火火闖過地府,這次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倒顯得無趣了。

打更人的聲音剛落,不遠處的平地竟在煙霧繚繞中升起一扇花紋奇詭的紅門。

負責開門的鬼差扶正帽子,一如往常地推開大門,正打算向裡面吆喝著其他鬼差趕緊出門辦公去,就看到林子怡坐在小馬紮上,叼著根棍,眼神發亮地看著他。

「噫!」鬼差嚇得急忙退後,一時不察被門檻絆了一跤跌坐在地上,心有餘悸,「我滴個乖乖,恁在這弄啥嘞?!怪嚇鬼的。」

林子怡:「……」

林子怡叼著糖葫蘆棍,含糊不清地說:「你不記得我了?」

「別跟俺套近乎。俺不吃這套。」鬼差雖然這樣說,卻還是湊近了幾步,認認真真辨認道,「眼生。」

林子怡提醒,「五百多年前,白貂,林子怡。」

「五百年前?白貂?林子怡?」鬼差用著他那口山東參雜河南地界的複雜口音,慢吞吞地重複,似乎是在努力思索。

林子怡也不急,收拾起小馬扎,放回一旁的餛飩攤。

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去問鬼差有沒有想起她,就聽到那個鬼差鬼哭狼嚎地奔進了鬼門,「恁快躲起來啊!林子怡拎著唔扎來揍俺們了!」

林子怡:「……」

林子怡覺得地府的裝飾還真是幾百年都不曾變動一下,導致她很容易便分辨出那個鬼差躲在了哪裡。

她緩緩走到正挺直身板,努力和背景融為一體的鬼差身後,笑著說:「帶我去找判官,中不中啊?」

鬼差心如死灰,蹲在地上捂臉直哭,悲憤地回道:「中!」

其實不怪他這麼怕她,林子怡自己也覺得她年少輕狂的時候莽得有點過分。

鬼差走在前面,一邊用袖子抹著眼淚,一邊抽抽搭搭地說:「恁五百年沒來地府了,俺順路給恁介紹介紹。」

林子怡狐疑看他,但又想不出什麼破綻,便點頭,「那你介紹吧。」

鬼差吸了吸鼻子,指向懸台下翻滾的岩漿,「這裡是恁把俺推下去的地方。恁還嫌俺擋路。對俺特別凶。」

林子怡:「……」

鬼差快走兩步,拍了拍寫有「奈何橋」字樣的長碑,「這是恁用唔扎一下甩飛俺的地方。差點把俺甩進輪迴井。」

林子怡:「……」

鬼差路過三生石,聲淚俱下地控訴,「這是恁最後一次打俺的地方。恁說俺兩個口音摻和到一起太煩人了,明明恁自己還說著東北口音。」

林子怡:「……」

林子怡受不住地羞恥捂臉,「我錯了,我不用你帶路了,你趕緊走吧。」

鬼差捂著嘴後退兩步,難以置信,「恁開始嫌俺煩,要趕俺走了!」

林子怡有點崩潰,「你不愛給我帶路,放你走又不想走,你到底想讓我幹嘛啊?」

鬼差扭扭捏捏,「俺就是想讓恁給俺道個歉。」

林子怡立刻回道:「對不起。當年都是我的錯。」

鬼差:「敷衍!恁一點都不走心!」

林子怡深吸一口氣,擺出微笑的表情,「對不起,鬼差大哥,我當時年少不懂事。」

鬼差皺著眉頭,「噫!笑眯眯的一看就不正經。一點都不嚴肅。」

林子怡:「……再不滾蛋我揍你。」

鬼差蹲地上又哭起來,「恁又要打俺。」

林子怡:「……」

這個鬼差哪招來的怎麼這麼難纏呢?!化田兄快來救救她!

牛頭和馬面手執鋼叉,正在地府巡邏,遠遠便看到三生石附近有兩個身影蹲在那裡對著哭。

馬面走上前去,用鋼叉底戳了戳鬼差的後背,「你在這哭什麼?剛才不是說那個林子怡又來了么?人呢?」

林子怡一隻手捂著臉哭,另一隻手舉手示意,「在這兒呢。」

馬面:「……」

馬面:「……你又哭什麼啊?」

林子怡哽咽,「他太難纏了,你把他弄走。」

牛頭走過來不發一言,直接用鋼叉叉起鬼差的衣領,用力一甩。鬼差「撲通」一聲掉進岩漿里,用狗刨費勁地游上岸,望著林子怡的表情十分哀怨。

林子怡強迫自己視而不見,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身向牛頭馬面打招呼,「好久不見。你們比過去英俊了許多啊。」

馬面皺著眉間距,冷聲問:「你不在長白山好好獃著,怎麼還敢來?」

林子怡眨巴眼,「你這邊又沒豎個牌子寫『林子怡與長白山山花不得入內』,我幹嘛不敢來?我有事找判官。」

牛頭將鋼叉橫在胸前,語氣不耐,「快走。小心我鋼叉無情。」

林子怡:「……小心我把你上交給國家。」

如果放在從前,林子怡還是有信心單挑牛頭和馬面,一路路風風火火去扯個判官聊聊天。

但現在不同。

沉睡的那五百年不僅洗去了她身上的戾氣,也散去了她的大半修為,與牛頭馬面對峙已是勉強。而且,她這次是想和和氣氣與判官商談,若是動手,真被視為入侵者,就不會像上次那般幸運了。

牛頭與馬面剛正不阿地堵在路口,並不打算將她放行。

林子怡小腦瓜正運轉著該如何智取拿下牛頭與馬面的念頭時,就聽到有人朗聲笑道:「我聽聞那個小白貂來了,怎麼這麼久還不放她進來?」

林子怡抬眼一瞧,只見綠臉紅須,相貌猙獰的陸判,正捻著鬍鬚,挑眉望她,「小白貂,一別多年,可別來無恙啊。」

林子怡其實挺奇怪的,畢竟她闖地府都是五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除了之前那個鬼差之外,怎麼誰都記得她。

林子怡問道:「陸判你還記得我呀?」

陸判點頭,笑道:「敢闖地府還未受到魂飛魄散懲罰的,除了那個現在已經成佛了的孫猴子,就只有你這個小白貂了。我知你因何而來,跟我走。」

牛頭馬面對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鋼叉。

林子怡跟在陸判身後,悄悄轉頭向他們做鬼臉,小聲嘀咕,「把你們都上交給國家。」

牛頭:「……她瘋了吧。」

馬面:「……想揍她。」

林子怡四處張望,「怎麼感覺你們地府蕭條了許多?是要關門不幹了么?」

「胡說。這話若是讓上頭聽到,小心判你個搬弄是非的罪名,把你丟進拔舌地獄。」陸判挺直著身板在前方帶路,「不過最近倒是確實遇到了些麻煩。」

鬼界的時間流動要比人界更慢些,陸判所說的最近,想必人界已過了幾年。

林子怡委屈的捂嘴,抱怨道:「怎麼你和化田兄都要拔人舌頭啊。」

「化田兄?」陸判捋著鬍子想了片刻,「啊,便是在宮裡與你親近的凡人?」

「對啊對啊。」林子怡下意識點頭承認,忽然察覺到不對,狐疑問道:「你怎麼知道宮裡的事?還知道我為什麼來地府?」

她眼神怪異地掃視陸判,「這麼關注我的動態,該不會是派鬼差來跟蹤我了吧?」

「派鬼差去跟蹤你,還不如留下來陪我賭兩把。」陸判沒好氣地瞟她一眼,「他們去皇宮裡鎖那些孤魂野鬼,恰好瞧見你,就哭著跑回來跟我說你醒了,到現在都沒有鬼差肯去皇宮。」

林子怡有些尷尬,「那你怎麼知道我為什麼來地府?」

「皇宮中陰魂大量減少,又有狐妖出沒,我原以為是妖作祟,便要那些鬼差多盯著些。後來你出現在宮裡,鬼差不肯去,就派黑白無常去了地上。他們恰好聽到你和那個凡人的話。」說完,陸判不滿地「嘖」了一聲,「地府居然還得從一個破道士手裡搶東西。」

林子怡:「……你不覺得應該解釋解釋你派黑白無常盯我的事情么?」

陸判無賴地說:「我聽不見。」

林子怡:「……」

陸判帶領她走過石橋,轉了個彎,來到一棟頗為氣派的小樓前。

推開大門,掛在屋檐上的招魂鈴發出陣陣聲響。那聲音怪異無比,令林子怡忍不住皺眉,抬手捂住雙耳。

她四下環顧,視線不由得落在案几上正猶自跳動的心臟上。

林子怡大駭,「我的媽呀,你關起門偷偷吃人臟器的?!不行,你讓我發現這麼大的秘密,是不是要把我滅口?!」

陸判:「……胡說八道什麼呢。」

陸判走上前,將那個心臟放進一個方盒中,再用藍布仔細包裹起來,解釋道:「我近來結交了一個凡人,他叫朱爾旦。為人雖然豪放,但心竅不通,實在愚笨。然後我……」

林子怡下意識接道:「然後你就愛上了傻傻笨笨的他?」

陸判:「……」

陸判:「……我當年真該把你從第一層地獄一直扔到第十八層。」

林子怡對陸判的故事並不怎麼感興趣,敷敷衍衍聽著,大概也聽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麼。

陸判與一個同僚打賭,賭人若是聰明了會不會變壞。恰巧朱爾旦那個缺心眼和同書院的學生也在打賭,賭他敢不敢去十神廟把神像背出來。

朱爾旦十分莽,直接就把陸判的神像從十神廟裡背出來,為人又傻傻笨笨的,就這麼被陸判給盯上了。

陸判想為朱爾旦換心,讓他變得聰明起來。

林子怡覺得陸判不幹點正事,把精力都耗費在這上面,真是閑得慌。

陸判坐在木椅上,左手一展,憑空便多出了一本賬簿一樣的東西。

他將生死簿丟到桌上,努努下巴,「你來的目的。」

林子怡沒有急著上前,而是站在原地,懷疑地問道:「這麼容易就讓我看了?」

「自然是沒那麼容易。」陸判的手落在生死簿上,「總要按規矩辦事。」

林子怡鬆了口氣,將那食盒放到案几上,「用我英勇從煉丹爐里解救的這些陰魂,換一頁徐本槐的,並不虧。」

「若是崔判官那邊,一物換一物,自然是不覺得虧的。」陸判慢悠悠地說,「可這些陰魂對我沒什麼吸引力。」

林子怡緊皺眉頭,「那你想咋辦?」

「簡單。」陸判將那本生死簿推到一旁,緩緩露出一個笑,「再賭一次。就像五百年前那樣。我若輸了,還可以順便告訴你,那個與你交好的凡人的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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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東北話的傳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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