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遭擄掠險喪性命,再相逢物是人非

第71章 遭擄掠險喪性命,再相逢物是人非

第七十一回遭擄掠險喪性命再相逢物是人非

風在呼嘯,雨在橫飛,林木在向前飛掠……不,是自己被人提在空中,極速後退。印雲墨像被拖進個無窮無盡的漩渦之中,頭暈目眩,直欲作嘔。

眩暈不知持續了多久,他的後背猛地磕在硬物上,疼得眼冒金星。耳中轟鳴聲終於褪去后,他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四面敞通的高閣內,身下青磚地面堅硬平滑,頗具特色的朱漆雕龍立柱與圓角攢尖頂映入眼帘……是城東依城牆而建、供皇帝登高遠望的摩天樓。去年秋天印暄便是率眾臣駕臨此樓,望見了東南方向界山上空的「瑞氣」,藉此契機將他迎回朝堂之中。

真是個吃人的好地方,印雲墨暗自苦笑,離地八丈,天家御苑,哪怕印暉和秦陽羽再賣力地全城搜救,一時半會也尋不到這高樓之上,等被人發現,也就只剩下一副遺骸了。

一隻趾尖如刃的赤腳踩上他的胸口,印雲墨幾乎要噴出口血來,看清了挾持者的模樣——綠髮紅眼、膚色黧黑,果然是個羅剎!這羅剎身形比凡人高大三四成,雖是男性,眉目臉面卻意外地並不醜陋,甚至隱隱有些眼熟……

心底充斥著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他怔怔地看著羅剎彎下腰,將頭探向自己嗅了嗅,似乎對本次獵物相當滿意,咽了下口水,滿嘴獠牙盡露。

刨去詭異的顏色不說,這五官輪廓、眉眼形狀,真的很眼熟……印雲墨突然如針扎火燎般一顫,伸手撫上羅剎的臉頰,失聲道:「——印暄?」

羅剎彷彿也愣了一下:眼前的獵物與往常大不相同,既不驚慌失措、也不痛哭哀嚎,竟還大膽地來摸他的臉。帶著不解與被無視了凶威的惱怒,他一把扯裂獵物的衣襟,從露出的肩膀生生撕咬下一塊肉,血淋淋地在嘴裡嚼起來。

印雲墨覺得此刻的劇痛亦是一種夢境般的迷離,一切外物包括此身都無關緊要了,他只是撫摩著對方的眉目鼻樑叫:「你是印暄!即使換了樣貌,我依然能一眼認出,你是我的暄兒!」

他言末二字,令羅剎陡然一震,齒間停止了咀嚼,近乎失神地盯著他,黝黑的臉上依稀露出疑惑、恍惚、魂盪魄搖的複雜神情。

肩上血如泉涌,印雲墨不管不顧地撐起上身,緊緊抓住了羅剎的胳膊:「暄兒,究竟出了什麼事?是被附身,還是死後魂魄投入羅剎像?快告訴我,我來幫你解決!」

羅剎驀然甩了甩頭,從齒縫裡擠出陣陣低沉煩躁的嘶吼,低頭咬向他淌血的肩膀。印雲墨悶哼一聲,指尖陷入對方的臂肉,露出疼痛難忍之色。

腹中分明飢腸轆轆,舌尖血肉分明香甜無比,羅剎卻不知為何停住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阻止著進食的本欲,彷彿鋼刀在體內剖割翻攪。他不安且焦躁、惱怒不堪而又不知所措,十分想把眼前的獵物撕成碎片吞吃殆盡,卻遲遲下不了第二口。

印雲墨伸手攬住他的脖頸,將那顆大而猙獰的頭顱按在了自己胸口:「暄兒,我一定會救你,等我……」

兩顆溫熱的水滴落在羅剎的後頸上,令他彷彿被燙傷似的顫抖了一下。他猛地掙脫了這個虛弱卻又強大的懷抱,縱身朝樓外一躍,捲起風聲暗影,眨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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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暉與秦陽羽帶著一眾侍衛趕到寺廟正殿,赫然發現梵天像腳下踏著的,是一頭似猿妖獸的屍體,不禁有些愕然:這怎麼看也不像羅剎,莫非印雲墨推算有誤?正疑惑中,一名侍衛連滾帶爬地進了殿,又驚又懼地道:「啟稟皇上,歷王殿下他……他……」

「——墨皇叔呢?」印暉環顧眾人,才發現不見了印雲墨的身影。

「失蹤了!有人看見,前一刻殿下明明還站在矮牆后,眨眼功夫,整個人就消失了,原地只剩下蓑衣與斗笠!」

印暉面青如鐵,寒聲道:「還不快組織人手搜尋!去調京軍三大營過來,就算把整個京城翻過來,也要找到歷王!」

秦陽羽雖然平日里總跟印雲墨吵嘴抬杠,這會兒也面色發白,咬牙道:「只怕我們逮住的這頭妖獸並非正主。一隻羅剎惡鬼,也能使李代桃僵之計,我們太小覷它了!王爺會不會被那藏在暗中的羅剎抓走?」

雖百般不願,印暉也不得不承認秦陽羽的猜測很有可能是對的,若是真落在食人的羅剎手中,只怕即便找到墨皇叔,也……他不敢再想下去,親率了侍衛,又返回矮牆邊去查看。

數千人在城東撒網式的搜尋了大半個時辰,一無所獲,又源源不斷地向四面八方擴大搜索範圍,火把的亮光在暗夜裡匯成了流動的海潮。城牆邊忽然騷動起來,許多兵卒高聲叫:「找到了!找到殿下了!」

印暉與秦陽羽趕到時,看見臨時鋪設的床榻旁燃著火盆,印雲墨身下墊著厚厚的軟褥,半倚著衾被讓太醫處理肩膀上血淋淋的傷口,面白如紙,滿額冷汗。「怎麼樣?」他立刻問另一名正在調藥膏的太醫,對方惶恐地答道:「啟稟皇上,王爺肩上缺了巴掌大的一塊皮肉,看傷口像被什麼野獸撕咬所致。臣等唯恐殿下失血過多,又擔憂獸齒帶毒,侵染傷口造成潰爛,眼下正著緊消毒止血。」

秦陽羽湊過去看印雲墨的傷口,忍不住抽了口冷氣,「生生撕下一大塊肉,這得有多疼!」印雲墨因為喝了曼陀羅湯,疼痛減輕了許多,有氣無力地應了聲:「乖玄孫兒,快扶祖爺爺坐起來,給我拿件外披,這麼面聖太失禮了。」秦陽羽嘴裡雖嘀咕著「疼死你算了」,仍伸手去攙他。

印暉忙阻止道:「不用不用,墨皇叔躺著就好。」他看著太醫清創上藥、包紮傷口,覺得這一大塊肉若是少在常年征戰沙場的自己身上,也夠嗆的,更何況是從小養尊處優、腰身還沒他大腿粗的印雲墨,而對方全程沒喊一聲疼,簡直是出乎他意料的頑強了。少年時,他對這個小他兩個月的皇叔雖談不上多了解,但對方的儀容風度、學識談吐令他頗有好感,如今對其心性與毅力又添了幾分敬佩之情。

印雲墨胸口劍傷初愈,新肉還泛著氣血不足的粉白色,肩膀上雖敷了葯紮緊繃帶,依然微微滲血,看起來相當凄慘。印暉忽然又注意到他裸/露的腰身,白皙肌膚上一圈帶狀痕迹,形如鎖鏈、紋如星河,繞體數圈后末梢垂於胯/部,覺得有些奇怪:是胎記?可印象中墨皇叔身上並沒有這麼大的胎記。或是隱疾?傷疤?

正沉吟著,身旁有人「嗯哼」地故意咳了一聲,印暉聞聲轉頭,秦陽羽正橫眉怒目,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皇上,非禮勿視!

印暉凜然回視:其心不正,見萬物皆邪。

秦陽羽被他刀劍般銳利的目光盯了片刻,有些訕訕地別開臉。

印暉心底又可氣又好笑,同時覺得秦陽羽打仗時像頭桀驁的猛虎,可平日里耍起性子來,卻像只張牙舞爪的野貓。草原上與他並肩殺敵、意氣相投時,沒想他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如今兩人從一見如故的戰友,成了不可逾越的君臣,秦陽羽並未因此而惶恐,成為唯唯諾諾的群臣中的一員,依舊以真性情相待,這令印暉非但不發火,反有種如獲至寶的喜悅與寬慰。

從被忽視與排擠、幾乎可稱為流放邊陲的藩王,一躍而登上九五至尊的御座,身邊一切人事物都天翻地覆,唯有秦陽羽一個人從未改變……印暉投向他的目光逐漸溫軟,可惜此刻對方正別過臉去不曾注意到,否則還不知會做何反應。

太醫會診後為歷王的外傷開了藥方,便告退去抓藥煎煮。在下人的服侍下穿好衣物,印雲墨猶豫片刻,決定先對印暉隱瞞下印暄異變之事:且不說這對親兄弟之間感情是否深厚,未亡的先皇於新帝而言,勢必是個十分尷尬、令人左右為難的存在,更何況還由人變成了鬼怪。萬一印暉毫不顧念骨肉之情,要將印暄趕盡殺絕;或是激發了羅剎的凶性,使得整個京城生靈塗炭,都不是他所樂見的事。

印暉擯退左右,只留秦陽羽一人,方才問:「墨皇叔,你可是被那羅剎擄走,又是如何脫身的?」

印雲墨頷首:「的確是羅剎。他本想吃我,最後不知為何又放過了,或許是人性猶存,還聽得懂一些人話。」

「人性?羅剎不是惡鬼么?」

「因為種種意外由人墮為鬼怪,雖罕見卻也有例可查。皇上,近來京城發生的三樁羅剎食人案,恐怕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絕對,臣請親查此事。」

印暉本想勸他好好養傷,把這事交給皇家寺廟道觀的那些高僧真人去解決,可印雲墨態度堅決,再三請命,並言除他以外,恐再無人能圓滿解決此事。最後印暉也只得鬆了口,同意他繼續追查、全權負責,同時撥兩千紫衣衛任由他指揮調度,將秦陽羽也派給他當副手。

印雲墨又道:「臣若還住在宮中,不方便進出,就在京城尋一處臨時宅邸住下。」

印暉同意了,直接將城中一處被朝廷抄沒的空置房產賜給他,差人將里裡外外打點清楚了,再用軟轎抬他過去。

目送轎子離去,秦陽羽躊躇了一下,對印暉道:「皇上覺不覺得,方才歷王殿下的態度有點奇怪?」

印暉問:「哪裡奇怪?」

「具體臣也說不清,只是覺得殿下險些命喪羅剎之口,可方才說起那惡鬼時,他卻並沒有任何恐懼、憎恨之情,甚至連一點死裡逃生的餘悸都沒有,這似乎有些反常。」

「墨皇叔一貫淡泊洒脫、超然物外,本就不同於凡俗之人,也稱不上反常吧。」

秦陽羽一雙劍眉微微蹙起,透出罕見的凝重,竟忘了稱臣:「可我似乎從殿下的語氣中聽出了……維護之意?可能是我多心了,也或許是那羅剎齒帶惑亂之毒,殿下還餘毒未清。」

印暉見他說得鄭重其事,也聽進去了幾分,頷首道:「朕會囑咐太醫,定要將墨皇叔的餘毒清乾淨,徹底治癒。這陣子還得你多上點心,務必要保他安全,及早將那食人羅剎翦除以絕京師大患。」

秦陽羽抱拳:「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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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紫衣衛,將皇上新賜給歷王的宅邸拱衛得滴水不漏,別說鬼怪,就連只蠅子也飛不進去。印雲墨一直在擔憂,成了羅剎的印暄因為放過他而□□,會轉而向其他人下手,可之後三四日,整個京城風平浪靜,什麼人命案子也沒發生。他傷口疼得厲害,又因元氣不足,恢復得也慢,這幾日只能倚在榻上查閱各種道書、寶籙,看能不能從中找出人墮為羅剎的原因,與將羅剎再轉變為人的方法。

就在第四日的深夜,又有個不慎落單的巡邏鋪兵遭了殃,翌日清晨被發現時,只剩牆根邊上一堆狼藉的殘骸。

接到紫衣衛緹騎的飛馬來報時,印雲墨正因為前一夜休息得極好而精神大振,連帶傷痛都減輕了許多,當即坐了輛馬車趕去現場。仔細探查后,雖沒有發現綠色斷髮之類的蛛絲馬跡,單從遺骨上判斷,基本上可以確定,又是羅剎下的手。

在遇害者親屬的嚎啕哭聲中,印雲墨心情沉重地上了馬車,籠在袖中的兩隻手緊緊攥在一起,直攥得骨節泛白、青筋畢露。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暗想,就算那羅剎是印暄,他也不能放任對方肆意殺戮;倘若印暄靈智猶存,也絕不會接受自己以國中子民、同類生靈為食!他得先將對方捕捉、囚禁起來,再慢慢想法子,但這一切不能被秦陽羽察覺,更不能驚動印暉……

回到府中,印雲墨以研究道術為由,召見了玄魚觀微一真人的幾名關門弟子。去年秋,微一聽了印雲墨一夜講道,獲益匪淺,雖說印雲墨不願收他為徒,仍被他尊稱為「隱師」。因而這些弟子見了印雲墨,個個行禮口稱「隱師祖」,願聽從號令。半日下來,光靠口傳筆授,印雲墨指導這幾名鍊氣後期的弟子,竟搗鼓出兩件像模像樣的低階靈器來:

寸地梭。於掌心轉動此梭,將起到縮地成寸、一步百丈之效,且在邁步時身形虛隱,不被凡人肉眼所見。

星羅迷幛。由法器二十八星宿令旗改制,迎敵時祭出此幛,可引星宿之力編織成羅網,捆縛對方后使之陷入昏睡。對方修為越低,昏睡時間越長,對地仙及以上修為效果微薄。

將這兩件靈器往袖中一揣,印雲墨對猶自沉浸在煉器玄妙中的微一的弟子們吩咐道:「你們先回道觀,記住,無論是誰盤問起來,哪怕是當朝皇帝,也只說與我討論道術,萬萬不可提及靈器及妙用,聽明白了么?」

眾弟子稽首道:「謹遵隱師祖法諭。」

當夜,印雲墨緊閉房門,將已注滿靈力的寸地梭置於掌心轉動,同時腳下邁出一步。光影迷離,他的身形如漣漪般蕩漾著,迅速淡化消失。

抬出的左腳落地時,他從虛空中顯形,出現在院牆之外的巷子中。一百二十五丈,縮地效果比料想的還要好些,如此再十餘步,只需邁步時選好偏僻無人的落足點,便可避人耳目地到達目的地。他緊接著邁出右腳,身形再次消失在虛空中。

片刻之後,東面城牆邊的摩天樓,一道雪青色身影悄無聲息地越過樓底鎮守的兵卒,出現在四面開敞、圍欄環繞的高閣之上。

印雲墨收回寸地梭,摸了摸袖中的星羅迷幛,深吸口氣后,開始就地打坐入定。他雖使不出任何法術,有些神通卻如魂魄中自帶的一般信手拈來,除了未卜先知之外,還能自由出入眾生夢境。他相信,哪怕淪為鬼怪語言不通,只需夢境中的一個提示,他的暄兒也能心領神會,故地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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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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