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直接告訴我有事沒事。」大掌一擡,厲聲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沒事!」
「那剛剛怎麽會沒氣了?」
在郎中開口前,顧勝又嚴厲要求,「不準掉書袋!」
「是、是。夫人應該無事,只是身子太弱,呼吸虛浮,所以……」
「是誤會?」
「是。」
「死不了?」
「死、死不了。」
顧勝情不自禁地鬆了口氣,幸好聘禮沒白花。
幸虧他沒多問,因為郎中也不知道為什麽床上的這位夫人狀似脈象紊亂虛浮,可卻又什麽病都診不出來,如今能保證的也只是她死不了罷了。
顧勝根本沒在意郎中閃爍的神色,大掌一揮便開始趕人,「宋喻,帶他去樓下開方子拿錢。」
「是。」
那郎中忙不疊地道謝,然後隨着宋喻下樓去了。
房中重新安靜了下來。顧勝順勢坐在床邊,片刻之後側過臉朝顏玉爾看去,果然她還在瞧着他。
「你在看什麽?」
這是第一次有人敢這樣看他,沒有膽怯、沒有諂媚,只有赤裸裸的好奇。這種眼神令習慣於被人畏懼的顧勝不太爽快,忽然升起了一股想要嚇唬嚇唬她的惡意,於是忍不住俯身湊上前,眸底凶光畢露,「再看,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
四目相對,他們的臉離得極近。
顏玉爾一眨也不眨地凝視着那張驟然逼近的俊臉,感覺到男人堅實的胸膛半壓過來,熱燙的溫度源源不斷地湧入自己冰冷的身體,他好暖,水盈盈的眸子裏倏地劃過了一抹笑意。
接着顧勝便看到那艷紅誘人的唇微微彎出抹弧度來,接着有短促又俏皮的笑聲自她的唇間滾出。
她在笑,居然還笑出了聲!顧勝緊擰濃眉,霍地坐起身來,既受挫又不可思議,這女人有什麽問題?不怕他也就算了,怎麽還笑?自己有什麽好笑的。正欲發火,卻聽到身後傳來宋喻的聲音,怒火頓時化作尷尬,他立刻從榻上站起身來。
「雄爺。」
「郎中走了?」
「是。」
「飯呢?」他一定是餓花了眼了,才會看到那女人笑。
「飯已備好。」
顧勝點點頭,頭也不回地離開偏房,奴僕們也一股腦地隨着他往餐廳走去,轉眼間房間里變得空蕩蕩的。
確認人都走光了之後,顏玉爾才慢吞吞地坐了起來,她沿着床邊坐好,一動也不動,唯有雙眸在滴溜溜地亂轉。
這就是陽界了嗎?她成功轉世成人了?不過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呢?低頭看了看自己那成年少女才擁有的纖纖玉手,思忖片刻之後又搖搖頭把手放下,不管怎樣,變成人了就好。紅唇抑制不住地上揚,顏玉爾就這樣瞧著周圍傻笑。
片刻後她才想到了一件事,目光轉了圈後最終落到銅鏡上。顏玉爾輕手輕腳地下床朝妝台走去,當她拿起銅鏡看到鏡中的陌生女子之後,不得驚得揚眉,眨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好像不太對哦,在不久之前身為花妖的她終於修鏈成功,獲得轉世投胎的機會,而不管是何生靈,轉世投胎的流程都是投入母體,變成胎兒,然後重新降生為人。
可是……顏玉爾忍不住往銅鏡湊得更近,可鏡中的這個少女很明顯已經有十七八歲了。怔了片刻之後,她忍不住笑起來,眼波流動,紅唇微抿,白嫩的頰邊擠出兩個小小的梨渦,說不出的俏皮,「我好像是走錯路了呢,呵呵呵……」無奈地撓頭,卻絲毫沒有做錯事的自覺。
在做花妖的時候,她迷糊、好吃懶做的性格就十分讓人頭疼,所以才會比別人多修鏈了幾百年才獲得成人的機會。大家都以為多磨鏈幾百年之後她能夠有所長進,可誰能想到在轉世投胎這麽重要的事情上她還是出了紕漏!
轉世變成了重生,本該成為嬰兒的她意外地變成了一個已經十七歲的少女。
面對這樣的變故,顏玉爾卻還不知道發愁,而是輕鬆悠閑地又走回到床榻上躺好,一雙靈動的眼不斷地溜來溜去。
妖精成人有轉世和重生兩條路,所以她對重生也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之前重生過的前輩都是透過身體原主人的殘留記憶來判斷所處的情境,顏玉爾有樣學樣,閉上眼睛凝神靜思。
片刻後她整個人倏地一顫,緊接着黛眉緊擰,痛苦地攥緊了雙手。
這具軀體殘留的記憶逐漸回到腦海,密集到令人窒息,數不清的畫面自眼前閃過,從小到大、從生到死,那些痛苦、那些冷眼、那些流言都令她感同身受。似乎知道即將與原主人一同沉睡,所以在消失前,一切的記憶如同煙花般相繼迸出,迅速而淩亂,最終定格在不久之前的那場大雨里。
凄涼、窒息,閃電迅即劈下,轟!顏玉爾瞬間睜開了眼,琉璃般的瞳眸中蓄滿了淚水,霍然瞠目的瞬間,一滴淚水無意識地滑下,她氣喘吁吁,似乎還沒能從那些記憶中抽身。
平靜了好一會兒之後,顏玉爾才知道這具軀體的主人已經死了,重生為人的喜悅逐漸變淺,濃深的同情與哀傷轉而浮上眼底,「好可憐的女孩……」
她很想把身體還回去,可惜當自己在轎子裏第二次昏睡過去之後,她的元靈就已經開始適應這具軀體,此時此刻她再度醒來,就證明重生的過程已經無法逆轉。
顏玉爾輕輕嘆氣,抹了抹眼淚重新打起精神來,仔細地整理了一下方才獲取的記憶訊息。
原來那個在睜開眼的瞬間第一個闖入視野的男人叫作顧勝,那是她這一世的丈夫。
顏玉爾轉世前做過功課,知道丈夫就是她今後關係最為親密的人,要負責幫她澆水施肥,哦,不不,是喝水吃飯,這對一直是野生的她無疑是件好事。雛鳥情結在植物界是存在的,因為第一眼看到,所以顏玉爾對顧勝有着本能的好感,一聽到他又是和自己關係最為親密的人,心裏頭就更開心了。
好吧,她決定了,既然事情無法改變,那她只好隨遇而安,替這個可憐的少女好好地活下去!
這是一間專門用來洗澡卻丁點水蒸氣都沒有的水室。顧勝愜意地泡在玉石打造的寬池中,輕搭在池邊的雙臂使他的肩背顯得更為寬闊。
冷水圍着他流淌,緩緩注入肌肉的清爽涼意拂去了那總是縈繞在心頭的炙熱躁意。他緩緩地吁出了一口氣,幾乎時時刻刻都擰在一起的濃眉終於略微舒展。
「雄爺,您打算如何安置新夫人?」
顧勝眉心溝壑再起,緊閉的眼前忽然閃過那個女人的臉,明媚的眼、誘人的唇,那笑容、那笑聲,竟是說不出的媚惑、道不明的妖冶。這是一個病秧子該有的狀態嗎?顧勝覺得自己剛冷卻幾分的肌肉似乎又滾燙了起來,心裏頭升騰出一種比怒火更灼人的情緒。
瞧見顧勝緊皺的眉睫,宋喻已經知道了答案,「奴才這就著人另收拾一間房出來給新夫人。」
「就把偏間收拾出來吧。」偏間就是顏玉爾現在所在的那間,與顧勝的卧房毗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