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埋下一座城(5)

第十三章 埋下一座城(5)

痛,手臂像是斷裂了一般。

抱玉感覺有滑膩的液體自額頭緩緩流淌下來,流入嘴角,濃稠的腥味。她瞬間清醒過來,這不是她的血。

「傅雲起……」她伸手去推他。卻一點反應沒有,恐懼剎那間浮上心頭。

「雲起,你醒醒,醒醒。」語調里已經帶了哽咽。他何協才。

過了許久,他的身體微微動了動,吃力地仰頭,額頭上的鮮血淋漓,觸目驚心,他卻望着她說,「抱玉,你有沒有事……」

她頹喪地靠在座椅上,心裏酸澀,說不清什麼滋味。

傅雲起的額頭縫了五針,而抱玉。手臂骨折,打上了石膏,被傅雲起強迫着住院。

醫生嘆口氣說,「萬幸。」轉而又拉下臉來將他們一頓臭罵,說,「你們兩個還真是有情趣呢,一邊在高架上兜風一邊打架?」

過了許久病房裏只剩下他們兩個,她的頭始終偏望着窗外,感覺出傅雲起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你去和顧嘉妮結婚吧。這是挽回雲氏的最後籌碼。」她輕輕開口,語調似乎帶了顫音。

「周抱玉,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憑什麼就覺得你可以隨意插手我的人生!是不是覺得你這麼說,特別的偉大,特別的高尚?」

他生起氣來果真是狂風暴雨,甚至不顧額頭上的傷口會不會因此崩開。抱玉沒有說話。胸腔卻湧上來大片大片的難過,心在剎那間痛得快要不能呼吸,手指在被子裏緊緊握成拳。

「我告訴你,你自私!你太自私!你把我推到她那邊,替我做決定,你尊重我沒有。沒錯,她是要求訂婚,可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同意!你呢,你把我親手推給了她。周抱玉,你愛我嗎,你如果愛我你怎麼能這麼說!」他對她大聲叫吼。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你想我娶她是吧,好!如你所願,我會讓你心想事成,現在你滿意了吧。」他沒有吼出來這句話,只是安靜地說,然後轉身走出病房。抱玉在偏頭的一剎那。瞥見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那樣頹喪。

他沒有看到,抱玉的眼淚在他身後轟然崩落,抬手一下又一下拍打自己窒息的胸口,身體慢慢地、慢慢地蜷縮成團。

天色一點點黑下來,病房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明明蓋了很厚的被子,她卻感到刺骨的寒冷。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抱玉都沒有再見到他。

這些日子裏,抱玉忙着料理接下來地中海酒店在國內發佈會於展會的事,她不像在公司的危急關頭再和傅雲起辯駁利弊和私情,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去計較。因為現在所走的每一步,都關乎到一個廣告帝國的興衰。抱玉就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父親失敗的,她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所以她不允許那種境況重複發生。

還記得之前顧恆止說要在嘉恆新開一家廣告公司嗎,為此當時還請了傅雲起過去做顧問,叫了一桌子的人來喝酒。現在他新開的那家公司在瘋狂地搶雲氏的單子,狄斐婓也盯准了傅雲起來狙擊,傅雲起帶着公司打仗,股價每天都在縮水,死傷無數,還要面臨董事會的彈劾,顧老爺子因此對他十分不滿,傅雲起被夾在中間,斷壁殘垣。

與此同時,抱玉平步青雲的升了遷,顧延盛甚至為此還提出讓她過來做文秘的想法,被她婉拒。

她順利完成了愛琴海的項目,地中海酒店的發佈會還在錦頤軒辦了一場宣傳酒會,開幕時抱玉過去發表相關的演說,抱玉是在發佈會進行到尾聲時,才看到傅雲起的,時隔一月,如隔三秋。卻也只是露了一面便消失不見了蹤影。

許盡歡說他去接人。

「接誰?」抱玉沒來由地慌了一下。

「你知道的,抱玉。」她看着她說。

她無法專心看着台上地中海酒店的人所發表的講話,於是跑到後台轉了一圈又一圈,還不小心被立在門后的拖把給絆倒,爬起來,整理衣服細節,默不作聲。最後主持人說請今晚的設計師出場,說了三遍,她才反應過來。

是許盡歡主動挽住她,一步步走到T台中央。鮮花,掌聲,光線陡然亮起。電光火石間她看到台下的一張面孔,彷彿見到鬼魅一般。

那是顧嘉妮的臉,在錦頤軒雪白的背景下,她的黑衣輕柔如蝶,明明對比如此強烈,卻能令人感覺她本來就是這白色世界的一部分。

奇異的,精靈一樣的人。

她突然轉過臉來,兩隻眼睛正對上抱玉的目光,她看到了她,會心一笑。

她站在台上,猛地睜大了眼睛。

那麼美麗的一張臉,初見之下看得人呼吸也彷彿停止。她的目光,如海妖一般深邃華美不見底,明明充滿了誘惑,卻以天真為餌,遊戲人間。

縱然她在此之前已經見過很多女孩,她們都有漂亮的臉龐俏麗的身材,卻終究及不上顧嘉妮的十萬分之一。

她和她四目相對,抱玉搜尋腦海里所有的辭藻,卻終究覺得只有「美若驚鴻」四字才配得上。

鎂光燈打的正盛,她輕輕搖頭,身子一歪許盡歡死死攙住她,面色不改,輕聲道:「如果現在你倒下去,你會後悔一輩子。」

抱玉張了張嘴,看着台下那張與自己酷似的面孔,看着那個面孔旁的傅雲起,看着他們緊緊交握的手。

「不是我。」她喃喃道。

許盡歡有些木然地點點頭:「對,不是你。」

「為什麼?」

許盡歡一手撐住她的腰,帶着她欠身,向全場致謝。

「因為你運氣好,你像她。你運氣也實在不好,像誰不行,偏偏像她。」

傅雲起在台下,看得一清二楚。轉身,消失在人群里。

盡歡扶抱玉到後台接受媒體採訪,她們坐在狹小空間的梳妝台前。

抱玉是標準的東方面孔,操著一口嫻熟的英語,從容自若,唯獨在被問到「傅雲起」這三個字時,忽然有些慌張。

記者有些忐忑,小心翼翼道:「如果覺得不方便,我們可以不聊這個話題。」

「有什麼不方便的?」

「那麼傅雲起可是你男友?」

「不是。」

記者忍不住:「那算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抱玉沒有說話,指關節輕輕敲打桌面。忽然,她說:「我認識傅雲起的時候,也才十六歲。」

記者的筆啪一聲掉在地上。

「在我家的庭院,秋天,他走時起了風,梧桐葉子落了滿地,我忽然很想幫他把肩膀上的葉子掃去。」抱玉對着鏡頭緩緩道。

「但他年長你許多,並且已經在近期與嘉恆的千金顧小姐訂下婚約,你覺得這樣的感覺恰當嗎?」記者委婉地問。

抱玉垂下眼,抿著唇,沒有說話,這顯然不是職業的表現。

過了許久,她才後知後覺晃過神來,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目光含笑,嘴唇輕啟,「記者小姐,我可從來沒說過,我喜歡他。」

「那麼傅雲起算得上是你恩師?」

她愣住,獃獃望着鏡頭,過了許久,她才怔怔開口,「我不知道。」這個回答太獃滯,不像是一位設計師說出來的話。

「患難之交?」

她沉吟,最後說:「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近雲氏股票縮水,如果傅雲起最後請辭,你會不捨得嗎?」記者委婉地問。

抱玉垂下眼,過了許久后才抬頭,緩緩道,「有什麼捨得捨不得的,他來我信他不會走,他走我當他沒來過。」

許盡歡站在一旁,不知為何有些心疼抱玉。

傅雲起端著茶杯,坐在茶館里,外面下着小雨,綿綿不絕,他抬頭看着電視轉播媒體採訪新銳設計師周抱玉。

「可是你們同行這麼久,為什麼您說捨得就捨得了呢?」這句話很拗口,就像是在問「為什麼說不愛就不愛了呢」,記者也是費力問著,似乎是不挖到點兒料就不罷休的樣子。

「因為我說話算話。」

「可是如果相遇是為了離別,那為什麼還要相遇呢?」記者追問。

抱玉抬了抬眼皮,「你也說了,為了離別。」

一句話,輕而易舉堵住記者的嘴巴,他們不再追問下去,乾脆結束採訪,訕訕離開後台。

傅雲起飲一口茶,眼眶有些濕潤。

顧嘉妮看着電視,「她長得真美,又有才華。」

「那是她所有的資本。」

「你在害怕什麼,阿起?」顧嘉妮一陣見血,「相較於她而言,你更樂意選擇我吧?她的跌宕你給不起,你的平穩她更無從參與,你無比渴求有一個家,所以你怕了,你怕她給不了,你要的是風平浪靜,她卻是波濤洶湧。」

「不。」傅雲起搖搖頭,聲音有些嘶啞,「我只是不相信她。」

這世上,有一個人,你看一眼就知道,自己愛不起。

她與那個影子纏鬥許久,精疲力盡。她以為只要呆在他身邊就可以取代那個位置,然而造化弄人,就在那一剎那,她看見台下赫然出現一張面孔,好像那個影子去而復返。

怎麼斗得過呢,怎麼可能斗得過一個人對一個影子那執意、故意、深沉但虛妄的想念?

顧嘉妮甚至沒用一兵一卒,就讓她兵敗如山倒。她不是對手,根本不是。

胃裏突然噁心地想吐。

小腹有劇烈的絞痛,耳朵里伴着巨大的轟鳴聲,好像有一隻大手扼住她的喉嚨,使她發不出一點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扯著唇瓣大笑起來,嗓音沙啞地像是落滿了灰塵。

「抱玉,抱玉你沒事吧?」許盡歡驚恐地抱住坐在後台門口的她。

「騙子,都是騙子……」

她只想着逃離,掙脫開盡歡的懷抱就往外面沖,腳步踉蹌後退,下一刻,只感覺整個身體都被騰空,一陣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身體如一隻失控的皮球,滾下樓梯,一路跌至樓下。

「抱玉!」許盡歡驚恐的聲音隨着咚咚咚急迫朝她奔來的腳步聲,顯得那樣恍惚而遙遠。

頭昏目眩中陣陣痛意襲擊四肢百骸,額角有濕滑的液體沒入頭髮。

更鑽心的痛

更鑽心的痛自腹部襲擊過來,有濕熱的液體自大腿內側緩緩而下。

可身體再大的痛也不及心裏的萬分之一。

「抱玉,抱玉,你怎麼樣……」

全身力氣盡失,任由她抱着她,耳畔許盡歡的聲音卻越來越小,越來越弱。最後一個畫面,她看到程子放也聞聲跑了過來,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抱起來,沖了出去。許盡歡的哭聲尤其激烈,好像摔下樓梯的人是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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