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埋下一座城(4)

第十三章 埋下一座城(4)

傅先生做廣告多年,一天中最憎恨的時候就是清早起床的瞬間。

所有的好消息、壞消息、不好不壞的消息,在夜晚一點點聚集在頭頂,一睜眼就爆出一朵碩大的蘑菇雲,把關於微亮清晨的幻想炸的片甲不留。

廣告人的習慣。身上至少要帶兩個手機一個平板,一隻黑莓用於商務聯繫,一隻iphone用於更新資訊,還有帶三個四個五個六個手機的同行,那都是依據女友數量遞增的。

傅先生起床時必須第一時間更新所有新聞、行內信息、財經走向,每件事都與他的工作息息相關。

這幾天他幾乎都是住在辦公室里的,已經記不清自己接打了多少電話,見了多少記者,公司里幾個大項目都面臨擱置,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辦法留住公司的大客戶,都快變回當初最早跑業務的時候,看盡臉色耍盡心機,從一個公司到另一個公司吃飯喝酒的應酬,再從剛抵達的飛機場飛去另外一個飛機場。

傅雲起喝住Lily。說:「慌慌張張的幹什麼,誰叫你過來找我的。有什麼事不能先敲門再說嗎!」

Lily來不及喘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闆,這回是出大事了,如果不和嘉恆達成合作,我們公司就徹底垮了,現在唯一能幫助我們的只有嘉恆了,如果不能的話,我們公司甚至……」

「甚至什麼,說清楚!」傅雲起還是冷靜不驚。

「嚴重的話可能要被起訴,吃官司。」Lily說。

Lily伏在傅雲起的耳邊,大致將事情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他們不是明擺了要吞我們公司嗎?我之前是瘋了嗎,連那小子的話也信!」傅雲起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老闆。事不宜遲,眼下就有這麼一個機會,過兩天剛好顧老爺子六十大壽,壽宴定在了環翠堂舉行,到時會有媒體和記者會前來,咱們必須趁這個機會請求嘉恆的合作支援,能挽回則挽回一些,不然對方再陰一招,我們就真前後無路了。」Lily擔憂地說。

「滾」他面色陰翳。

Lily面色遲疑向後退了幾步,見傅雲起隱隱透著不悅,只好說:「那我先回去,壽宴的請柬過會兒給您送到辦公室。」

「還不快滾!」傅雲起斥責。

就在這時,傳真機嗡嗡響了起來,傅雲起不耐煩將傳來的文件拿起來看,是地中海皇家大酒店的簽約合同。簡直就是及時雨,這張單子總算是在雲氏千瘡百孔的時刻挽回了那麼一點尊嚴和損失。「好樣的。」他在心裏默念,那麼接下來。目標也就明確多了,一件一件來,先把班詩鹿那邊搞定。

與此同時,抱玉正馬不停蹄往春城趕。

她在飛機上吃了兩片安眠藥,她知道自己睡不着,但是必須睡,睡了才有精力繼續打仗。只要有能讓她休息的任何地方,她都吞半片,戴上眼罩,她在飛機上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十六歲那年,看見了二十多歲的傅雲起,他跪在自己父親面前,深深懺悔自己的罪過,請求原諒和機會。她夢見自己當時在傅雲起即將要走出家裏的院子時,猛地拉住他的胳膊,說:「小叔叔,你別怪我爸爸,你也別報復我們家,你以後會有大出息的,但是你記得千萬……」

她還沒說完,夢就醒了,出了一身的汗。走出出站口,機場的候機室,輪播的電視鏡頭裏,居然有傅雲起的身影,他西裝革履,卻被圍在記者中央,眉頭緊蹙,神情疲憊。豪華的辦公桌,桌上立着一個相框,他在接受記者的採訪,不凡的談吐,卻難掩飾雲氏的困境。

他這個模樣,回歸了最初的傅雲起,英俊嚴肅,錦衣玉食高高在上,那一刻,他們之間的距離被來回到過去,拉回好遠好遠。他不再是她觸手可及的男朋友或者床上伴侶,他是另一個男人,冷清傲慢的傅雲起。

鏡頭一閃,她看到相框裏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並不是她。

淺紫色的貝雷帽,裸粉無袖長裙顧嘉妮!她的照片,公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身邊的幾位同樣拉着行李箱準備出去的女人,盯着大屏幕眼睛眨也不眨,口水都誇張的快要流出來了。

「這個赫赫有名的傅先生還沒結婚吧,不是說和一個交際花一樣的女人搞在一起了嗎,看來他是把那個女人給甩了,搶手的男人啊,要是我年輕幾歲,我一定非他不嫁!」一個穿着豹紋皮裙的大嬸說。

「阿姨,我都沒希望,你就別想了,當年我在雲氏旗下的子公司做過文秘,我親眼見過傅老闆,哇,真人比鏡頭上的還帥,我花了兩年的工資買一身名牌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可他,眼光一次都沒落到我身上!」年輕女孩心痛地說。

「你在那上班,那你一定見過那個交際花了,說來聽聽,是不是長得美若天仙。」

抱玉心裏哭笑不得,交際花,搞在一起,她倒成了人販子了,卻莫名也有一種驕傲從心底生出,能做他的女人,是多炫耀的事,他高高在上,又有幾個女人見過他私底下的模樣,他身上的淡淡木香,他懷抱的溫度,他下廚做的小青菜的味道。而她,見過這個男人最柔情蜜意的面龐,他純真的笑容,他浴袍里殘餘的氣息。

和她們比,她有很強大的自豪感。

一旦想到顧嘉妮,她的危機感頓時讓她成了斗敗的鴕鳥。斤帥廣划。

身邊的年輕女孩裝作很了解的神態說:「我當然見過那個狐狸精,細眼小嘴,長得狐媚相,胸圍很大,擠胸扭臀,說話嗲里嗲氣,把傅老闆給勾引去了,我打包票,一定是色誘過去的。傅老闆和她整日曖昧不清的,公司里很多女員工都辭職了,阿姨,你不曉得,雲氏有多少女員工只是為了見傅老闆一面才在雲氏上班的。」

抱玉打量著自己,她真見過我嗎,我哪裏一臉狐媚相,胸圍有很誇張么!她都快要繳械投降了。

「你省省吧,他快要訂婚了,未婚妻是嘉恆集團的千金,都昭示天下了,你沒希望了!」豹紋大嬸說。

抱玉不禁失神。

心臟被種種砸在地上,生疼。

「不知道就不要亂說!」這時,許盡歡的聲音插在她們中間冒了出來,然後一眼看到了抱玉,她忙跑過去,「姑奶奶,你可算是回來了,怎麼樣,談的順利嗎?」她忙不迭接過她的行李。

「已經簽下來了。」她摘下墨鏡,淡淡回答。

「太好了,總算是為雲氏挽回了一點損失,先別說那麼多了,我們先回家,最近這兩天啊我腦袋不知道為什麼常常疼,經常半夜被疼醒然後一夜都睡不好……」她還在說,身後的抱玉卻不見了蹤影。

她環顧四周,看見她正在不遠處伸手攔下來一輛計程車,然後絕塵而去。

那天下午,抱玉連公司都沒回就一路趕到班詩鹿那邊,到處詢問關於那個廣告的事情未果,又假冒記者的身份,借了眼鏡和紙筆,來到那位舉報雲氏的顧客家中。

熊太太指著滿臉的紅疙瘩對抱玉控訴,抱玉抿口茶,「您的意思是,班詩鹿的化妝品原本是沒有抗敏除皺的功能的,結果雲氏的廣告片里卻出現了這一功能,對嗎?」

熊太太點頭如蒜搗,「沒錯!」

「我能看看那款產品嗎?」

「丟了。」熊太太眼神一閃。

抱玉看着滿手的資料皺眉,各大報紙都是多個女顧客慘不忍睹的臉和報紙上的負面報道,這次傅雲起恐怕有的煩。她站起來,「熊太太,我想借用一下洗手間。」

很久后想起那一天,抱玉還覺得心有餘悸。她將水龍頭開到最大,一一打開洗手間的柜子,到最後一隻時,她終於看見班詩鹿的那款化妝品,玻璃瓶里盛着粉色液體。忽地有人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按在牆上,「你到底是誰!」口腔里噴出濃烈的酒氣。

她愕然瞪大眼,聽到熊太太的聲音,「哎呀,她是那個記者!」

「記者?我呸,我看她是雲氏派來打探消息的!否則翻箱倒櫃幹什麼!」男人死死攥住她的頭髮。

抱玉心一凜,不能讓傅雲起背黑鍋,剛想反駁,那男人卻慘叫一聲。她抬頭就看見那個她想也想不到會出現的人,傅雲起。

男人撲上來,他竟一把將那人的頭按到在水池裏。男人的頭在水池裏晃動了起來,水珠四處飛濺開來,他支支吾吾地說:「怎麼了,幹什麼啊。」

傅雲起將他從水池裏拉出來,鬆開手,男人像是醉軟如泥癱坐在地上,眼睛慢慢看向周圍,裝作無辜地說:「傅……傅先生,您把我按在水池裏做什麼,我哪裏錯了嗎,我剛才喝了點小酒,我我我,記不清了。」

「好,記不清了,我讓你記起來。」傅雲起說着伸手揪住男人的衣領要把男人的頭按到馬桶里,要讓他好好清醒清醒。「敢動我的女人,知道下場是什麼樣的嗎!」

「不不,傅先生,我記起來了,我清醒了。」男人求饒著說,抬起手就朝自己臉上揮了一巴掌,接着左右開弓,自己扇自己耳光。

「是我不好,我該打,我不該差點傷了傅先生的女人,我不該對着傅先生的女人大吼大叫,我該打」男人來來回回抽了自己十餘個響亮的耳光。

傅雲起回頭問抱玉:「聽到他的道歉了嗎?」

抱玉點點頭,依舊是驚魂未定的一雙眼,小聲說:「別打了,夠了。」

傅雲起的車一路狂奔,好幾次差點撞到路人,抱玉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傅雲起你瘋了嗎!」

黑色的賓利陡然停住,傅雲起盯着她,她滿腔的怒火在看到他手背的紅腫時化作酸澀,「你的拳頭是鐵打的嗎?」

「那你呢,是在演香港警匪劇?」他眯着眼,「沒見過這麼笨的!」

抱玉別過臉,輕笑一聲,「你也好不到哪裏去,被人算計的焦頭爛額……」

話音剛落,頭頂便籠下一道陰影,她的唇被堵住,傅雲起的吻劈頭蓋臉落下來。她以為他是想念,吻著吻著卻覺得不對勁,他眉宇間帶了點兒恨,不由分說將車座座椅往後調了九十度鋪平,抱玉還沒反應,傅雲起已經俯身,狠狠捏着她的後腦勺,使勁兒吻上來。與其說愛,更像是一種發泄,用盡全力的發泄。

抱玉用力推開他,越推他就越使勁,抱玉覺得自己像是一堆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棉花,不僅此刻。

抱玉一耳光打在傅雲起臉上。

他卻並沒有因此停住,他抽開領帶,壓制住抱玉的肩膀,「你給別人隨便睡,在我這兒就別裝清高了!」

抱玉聽完這句話整個人都傻了,耳邊嗡的一聲,她歇斯底里的喊叫:「傅雲起,你把話說清楚!」

「你為了簽到那個酒店的合同,是不是睡了他們公關部的經理,抱玉,我已經夠不擇手段了,我為了辛苦打拚下來的雲氏四處應酬求人看臉色,所以你能不能別比我還不擇手段!」傅雲起也越過了自己失控的那條線。

抱玉愣著,沒忍住,也再也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可能她也沒覺察到,「是啊,就算睡了再多的人,不也都是你的意思?從一開始說不把這個單子讓給我,無非就是想激將我更加想要拿到這個單子,你知道我說拿肯定能拿,說簽肯定就簽,就連我去顧恆止的家裏找他,不也是你一手安排的?你知道我除了求他別無他選,因為你不好出面,所以你安排了我,你比我更想得到,比我更貪心,這不都是你計劃之中的嗎?現在就算和別人怎麼樣了,不也是你期待的嗎?」

抱玉隨手抓起車裏的一盒抽紙摔在傅雲起臉上,「我告訴你傅雲起,我今天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我活這麼大從來沒這樣難熬過,我從二十歲起就已經明白了,我想要得到什麼,總會比別人艱難一點兒,走到今天這一步只有我知道我失去了多少,不過我在這一分鐘之前沒有後悔過,可是我現在特別後悔,後悔我他媽怎麼就真的愛上你了呢!」

抱玉說完,開了車門就往外跑,傅雲起漸漸恢復了理智,急急追出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聲音沉沉:「別走,是我太累了,我跟你道歉。」

抱玉狠狠甩開他的手,無奈他力氣太大,拽得死死的,掙扎了許久卻一點用處都沒有。

「放開我!」她低吼。

周圍已經有路人過來圍觀看熱鬧。

「跟我回去。」他低聲哀求。

「放開我!!!」她只覺得渾身的血液蹭蹭往上冒,不受控制一般大吼起來。

他置之不理,拽着她的手往回走,手臂上的力道加重,陣陣痛意襲來,抱玉抬腳狠狠往他身上一踢,右手揮上他的臉,尖銳的指甲劃開他的臉頰,一股淡淡的濕意暈染在指端,血跡在他臉頰上緩緩蔓延開來,他悶哼一聲,拽進他的手臂依舊沒有絲毫鬆動,反身將她一把撈起,扛在肩頭,大步往停車的方向走。

「混蛋王八蛋!放我下來!」她歇斯底里地朝他吼,手腳並用在他肩頭掙扎,可沒用,完全沒有。

吼到最後喉嚨沙啞,眼淚跟着撲簌撲簌掉下來。

他將她塞到車裏,按下中控鎖,自己從副駕駛上爬過去,而後發動引擎,車子如離弦之箭衝出去,轉眼便上了高架橋。

她氣得渾身顫抖,「傅雲起,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我,唯獨你不可以!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和那個顧嘉妮,你們一刻都沒停止過對彼此的想念和愛慕吧,你想說什麼,你說啊,你說出來啊!」

「抱玉,我們都累了,我想靜一靜,我們都先冷靜一下。」

「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輛車裏,我覺得你很臟。」抱玉冷笑着說。

傅雲起只覺得可笑又痛心,他像是再次失去了理智一般吼道,「你就乾淨了對吧!」

抱玉沒有回答,不管不顧地朝他撲過去,試圖搶他的鑰匙,他手一滑,車身一個歪斜,發出「哧哧」的響聲,他嚇得大吼,「你瘋了!」

「放我出去,停車!」她再次撲過去,雙手不受控制般不停抽打他,一邊掉眼淚一邊歇斯底里大叫。

在一片混亂中,車子不受控制地朝護欄上衝去,輪胎劃過地面的刺耳聲響徹雲霄,電光火石間,傅雲起撲過來將她緊緊摟在懷裏,「砰」一聲巨響,車子終於卡在欄桿上,玻璃碎片紛紛跌落,飛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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