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其時邪,其心茫茫(3)

第一章 初其時邪,其心茫茫(3)

第三節

「崔公無須如此小心,此子絕非高門顯貴之人。」說話的,正在跟隨張定從羯胡手中逃脫的宋頌。宋頌文武全才,自視甚高,逃脫之後,對於張定不屑一顧。他與趙封不同,趙封雖對張定時有不滿,卻心中記掛張定的救命之恩。宋頌認為張定的瘋狂導致了最後百多人被殺,而吃人肉更是類似羯胡的性情。再遇到崔甸之後,與同視士人出身的崔甸立刻熟悉。這次,崔甸將庶務放手之後,他便繞開張定與趙封,將幾個士子全部拉了過來。

「此子雖有雍州口音,但言語間有鮮卑等音,或許是被鮮卑擄掠之逃奴,或許是鮮卑內鬥而亡命貴人,絕非名門高族之裔。」在張定不多的話中,由於受到後世普通話的影響,很多詞語的發言受到北方的影響,因而宋頌判斷張定的長安人是假裝的,而且晉人從來注重家族,象張定這樣當場編名字的行為,也只有那些隨便給自己起名字的胡人才是如此。

「此子與慕容氏面貌大異。」崔甸與慕容鮮卑有數次交鋒,對於張定的長相是否為鮮卑還是有一定的判斷力的。

「鮮卑亦有段氏及拓拔兩部,人皆雲兩部與慕容面相迥異。」

「無論此人如何,如今之計,如何穿寨過縣而至河南。而非商議張定為何方人士。」馮良有些無禮的打斷了崔甸以及宋頌兩人關於張定族屬的討論。馮良不認為斷髮人有如何希奇,同樣對於崔甸也同樣認為其人無志無才,他已經家破人亡,只想早日投奔到祖豫州旄下,或許有一展英才的機會。如果不能,他希望能夠投奔到在慕容氏的族兄之處,對於慕容氏的手下敗將自然有些看不過眼。

大帳內一時氣憤冷落。剛才還有些熱烈的把酒言歡的場面一下子冷卻下來。

「崔公為崔平州的從子,或許可自繼位平州之位,號令晉民。」馮良看到因為自己氣憤冷落下來,便拋處一塊石頭來。

「冀州久受羯奴欺壓,人人顫慄,恐不如意。」隨同崔甸南逃的一位士人說道。想來這個問題,他們也曾經討論過,因而轉首看向崔甸處,不再說話。

「羯奴殘暴,今與祖豫州峙於河,擄民而為糧,四處嚷嚷,或許可一試。」說話的是宋頌。

「冀州鄉村殘破,遺者築堡而居,若欲行此事,需四處聯絡,方能成事」馮良看眾人有些動心,遂又拋出一塊石頭。

「成事與否,我等或許再議,我等唯願渡河而南。」崔甸隨行的士人心灰意冷。

馮良沉默了一陣,看來崔甸終究太過膽小甚微,如今之際,不能掀起風雨,便是埋於黃土。也許是想辦法到慕容氏哪裡去的時候了。

「崔公若只願渡河而南,並非無法可想。」馮良看了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的崔甸,心中嘆一口氣。「可命張定掌平州事,聯絡乞活,周旋於冀州,羯胡聞必北上,崔公攜精銳士卒,尋隙而下即可。」

「真良謀啊。」崔甸大喜,又沮喪到「張定初見,非我所屬,恐不聽令於我。」

看著崔甸的暗示的眼神向自己看去,眾人假裝沒有看到。勸張定的人,一定會留下,否則張定遲早會發現這個陰謀只不過是瞞天過海之計。崔甸看了眾人皆閃避的樣子,又把眼光回到馮良身上。彷彿又想起了什麼,卻轉頭頂頂的看著宋頌。宋頌埋頭,只做沒有看見。

馮良看到他注視自己卻又偏頭過去,暗嘆一聲,這個崔甸雖然膽小,卻有識人之明。反正自己也正欲北上,就送諸位一個人情吧。當下站起來向諸位說道「此計為我出,當我親往。」看到眾人一副釋然的表情,又道「或能因而成事」說完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又乾乾的笑了幾聲。

眾位士子心中石頭落地,當即又熱鬧了起來,紛紛向馮良致敬。唯有崔甸眼中一絲無奈。

「刺史之位,其可私相收受?」當馮良向張定提出這個事情的時候,不等張定說什麼,趙封先著急了起來。張定看了趙封一眼,晉末亂世之中,刺史私相收受已經成為了慣例,彷彿三國時期一樣。不過這個平州刺史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用的,除了一個累人的名號,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此時,身在石趙的控制區,這個一個名頭,只怕是被殺可能性又提高了很多,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王霸之氣能夠讓崔甸給他帶上平州刺史的名號,只是在細想崔甸的心思。

「崔公欲南下,欲我樹旗幟以引重兵?」他的心思顯然受到了厚黑學的引導,一下子就想到了崔甸妄圖隱瞞的問題的核心。他沒有動什麼氣,從那些壯漢用人肉來試探他的時候,就知道,生活在如此環境下的人們,他們那種無奈的內心。反而他覺得他們這種遮掩著的,為了生存而算計別人的心思,比當時那些為了奢侈淫慾而算計別人的心思還是要高尚了不知多少。

馮良對張定沒有多少認識,但是看到他彷彿看穿了自己一樣,不禁心驚

「崔公欲走,此為張公之機。」心中一著急,嘴上就有些結巴。磕磕絆絆的將那日他給崔甸講的樹旗號起事的事情,給張定講了一遍。然後低著頭,等待著張定的判決。

嘿嘿,張定心中一笑。事情哪有這麼容易,不過在走頭無路之下,也不失一個方法。他繞著正在等待判決的馮良走了一圈,心中一動。

「馮君欲投慕容氏?何必說我?」

馮良大駭,臉上的汗津津而下,欲辯解,口中嚅嚅無言。張定一看,心中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汝何需懼,試汝罷了。」心中一陣煩惱,招呼一聲趙封,便欲離開。

「張公何處去?」馮良見張定欲走,心中著急,竟然閃身攔住張定去路。

「崔公如此戲我,張定雖人微言輕,道不同就此別過而已。」他手下的親兵都是當日的壯漢,對馮良這些士子想來沒有好脾氣,伸出手來,就要將其趕走。

「明公休走,且聽我細言。」急切間無法,將「明公」二字都叫了出來,匆忙講一些往日間模糊的想法此時就說了出來。

「石趙殘暴,北方士民遍地流亡,哭號而亡者不知凡幾,河北乞活遍布。明公聯絡乞活,召討石趙,北可聯慕容,段氏,東擊青州,西連厭次劭楫,以應豫州。或許可行劉并州之事。」劉并州指的是劉琨,當日與祖逖兩人聞雞起舞,依靠一張并州刺史的召書,短短時間內北方風雲變幻。可憐劉堒並非軍事天才,連戰連北,最終死於段氏鮮卑的私慾之下。

「如今石趙沉兵河上,而我等糧秣缺乏,南下是死,起事亦不過一事,何必學婦人狀猶豫不決?」

「呵呵,說說容易!當是時,鮮卑諸部未成氣候,石羯不過流將,劉并州至今日,不過一亡命之人而已。」張定心中謹慎,這種風雲集會的冒險事情,他一般是不敢於做的。如果當日與劉琨,祖逖二人相遇,他多半會依附祖逖,倚靠江左或攻或守。千里逆襲,這種事情,非大智慧,大毅力之人不可為。顯然自己不是這種人。

「張公慎言!」按耐不住的趙封立刻打斷了張定的話。劉琨一己之力而支撐并州殘局,北方遺民深感其德,見到張定褒貶劉琨,趙封立刻打斷。

「何必自奉平州刺史,平州已為慕容鮮卑所佔據,自奉平州,不過徒自惹慕容而已。我等流民而已,若不能南向,何妨連乞活而覓食於石趙內。與祖豫州相應,呵呵」趙封乾笑兩聲,低聲說道「恐怕不那麼容易。如崔公南下,或許我等人可投考慕容氏。」

「慕容鮮卑,我不會去的。」張定想起慕容氏的殘暴行徑,心中一冷。「連接乞活?」你二人知道乞活在何處嗎?哼」他的聲音越來越冷。「如今糧草將絕,如崔甸自走,人心必散。我等或可自保其身,余者恐入虎狼之腹。崔公豈能如此作為?」他心中氣急,這進千人命其實與他的關係並不是很大,其中多時崔甸的親朋故友以及下屬親戚。不知何人為崔甸出此計策,只怕旗號未立,人心早就散了。

「馮良,你回崔公,崔平州以身殉國,平州刺史位,定不敢當。」他斟酌了一會,當務之急是凝聚人心,戰爭是最好的凝聚人心的方法。「我等少兵缺糧,如今之際,當覓一石趙之糧隊補給,否則眾皆散亦,何言其他。」他轉頭過來,看著馮良。一改往日那種渾渾噩噩的神情,犀利的目光彷彿直刺人心。

「崔公如欲下河南,當等人心稍安之時。」揮揮手,就想將馮良趕走。

「段氏殺劉并州,而慕容氏親其親,馮兄何必如此。」趙封的話遠遠的傳到馮良的耳朵裡邊。

「我等若只願南行,獨身潛行即可,何必與崔甸多話。」趙封復又低聲的自語,卻恰恰能夠能夠傳到張定的耳中。兩人相似一笑,不再言語。

一陣疲憊的感覺從心底傳來。讓他有些厭倦。或生,或死,他已經有些無畏了,當他清醒的那一刻,就認定自己早已經死了。只是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卻一陣陣的疲憊。昔日的繁華如同那夏花一樣燦爛卻無可奈何的掉落,而曾經創造了繁華的人們,卻如同寒冰之中的蟲子一樣,目無所長,鉤心鬥角。曾記得少年時,一邊讀著那些英雄的事迹,夢想著如同劉琨那樣逆襲千里,定鼎中原,也曾經夢想著如同祖逖那樣中流擊水,蕩氣迴腸。如今卻只能無奈的看著那些亂世之中的人們,或死亡,或哭號。

生或者死,由不得選擇。

此刻,石趙之石虎,正在集結兵力,準備將段氏一舉殲滅。

此刻,鮮卑慕容嵬正準備攻擊段氏,段氏成強弩之末。慕容嵬上書江左以求冊封。

此刻,祖逖撐著病軀,思緒中也許想到好友劉琨。

此刻,王敦與司馬氏結怨。

有漢522年6月初,平州崔甸,長安張定,以乞活為號,起於河間。攜流民攻石趙糧道,河北乞活遂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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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流擊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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