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亦不能為之哀

心亦不能為之哀

心亦不能為之哀練武者要能容人,但不能受辱,這是原則。薛顛脾氣很好,但自尊心強,受了辱,天塌了也不管。尚師是連續幾日的腹瀉後去世的,唐師也是這樣,均算是善終。

鷹熊合演拳掌變,起鷹落熊走兩邊。鑽時提足須含意,落時勁貫毫髮間。

鷂有束身入林能,又有翻身鑽天功。先從束身後入林,鑽天翻身前後同。

當時明月皎潔,老朽疑由破窗射入。仔細辯別,更為可疑,頓生好感奇之心,燃油松上照,土蔽塵封,顯出點點微光。縱身一跳,跨上橫陀,竟見承塵之上有一柄古劍,一個木匣。

猴性輕靈起縱輕,機警敏捷攀枝能。叼繩之中加掛印,扒桿加掌向喉中。

老朽備受艱辛,真乃言莫可喻。隻身宿古剎,四壁肅然,單將東配殿修葺以避風雪,深夜為猛獸咆哮所驚,難以就寢。一夜掣劍逐獸返歸,偶見西配殿內隱隱有光。

薛顛從山西學會了十二形,就無私地串給同輩人。所以這一系各支一直都稱有十二形,其實在有的支派中十二形一度中斷,他們現在的十二形不是傳承來的,而是串來的。

至於虛無上人靈空長老,他不是行腳僧,而是有廟定居,薛顛說他求學那幾年剃光頭穿僧衣,住廟練武。他是輸給了傅昌榮賭氣出了家,碰巧廟裏有高人?還是看到老和尚練武后投身入廟的?

形意門老輩出名的人都在「心存劍俠」,但形意拳不止「心存劍俠」,這是復興的形意拳,還有未復興的形意拳,薛顛的象形術便來源於此。以前反清的白蓮教教眾練形意拳,失敗后,清兵見了練形意拳的就當是白蓮教的,非關即殺,練者只得隱逸。

那空空道人聽了,仰天大笑,擲下抄本,飄然而去。一面走着,口中說道:「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並閱者也不知,不過遊戲筆墨,陶情適性而已!」後人見了這本奇傳,亦曾題過四句為作者緣起之言更轉一竿頭云:

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痴!

站樁時,也要動起步趟進、側身而閃的心思,外表看似不動,其實裏面換著身形。要靜之又靜,長呼長吸,站空了自己。

虎性屬陽力勇猛,跳澗搜山它最能。搶步起時加雙鑽,雙掌抱氣撲如風。

還有一個長功夫的標誌,就是站樁站得渾身細胞突突——高密度高深度的顫抖,由突突到不突突再突突,反覆多次,這就出了功夫,站樁能站得虎口指縫裏都是腱子肉,這是突突出來的。

比武就是比誰先知道,形意拳的后發制人,不是等對方動手了我再動手,而是對方動手的徵兆一起,我就動了手。不是愛使什麼招就使什麼招,要應着對方,適合什麼用什麼,平時動心思多練,一出手就是合適的。只有練拳時方方面面的心思都動到,在比武電閃雷鳴的一瞬,才能變出東西來。

李存義不用站樁也成就了,立站樁為法門是薛顛留給我們的方便。薛顛的國術館在天津河北公園裏,公園沒有圍牆國術館也沒有圍牆,練武踩出來的地就是國術館的院子,國術館有耳房兩間,正房只有三間,再加上沒有圍牆,所以被稱為「小破地方三間房」,但就是這麼個小破地方,令很多青年嚮往。

燕性輕盈抄水能,向後展翅快如風。上托提撩三抄水,全部動作要輕靈。

跟高手比武,精神一亢奮就覺得有種東西興旺起來,這就是力了丹田。說不清楚,只能體會,給人打出了這個東西,站樁就興旺這個東西。

丁志濤是自殺而死,薛顛的晚年我了解不詳細,如果他犯了脾氣肯定會闖禍。薛顛的武學現在流傳得不廣,但也可以說流傳得很廣,因為當時練形意拳的人多串走了薛顛的東西,有的是自己來串的有的是派徒弟串的。

在薛顛這裏沒有「點撥三兩句」的輕巧事,一教就粘上你了,練的都沒耐心了,他還沒完沒了,他就是喜歡武術,沒旁的嗜好,五十多歲才會喝酒,從不抽煙,他教你拳他自己也過癮。

這兩點薛顛都做到了,我做不到,我是落後的,只是沒落伍而已。我就一個渾元樁,旁的不練。當時沒有薛顛,大多數人不知道有站樁這回事。

金雞報曉獨立能,抖翎發威爭鬥勇。獨立先左後右意,食米奪米上架行。

⑥這位拳家的傳人,稱這位拳家把尚雲祥打飛起頭破屋頂,打得薛顛搭手即飛,而且尚薛不但沒有受傷,一個興緻勃勃地探討拳里,一個大呼小叫地招呼徒弟跪拜。

註釋:

等真比武腦子就空了,一切招式都根據對方來,等著對方送招,對方一動就是在找挨打,所謂「秋風未動蟬先覺」,不用秋風掃落葉,秋天有秋天的徵兆,一有蟬就知道了。

高功夫的人之間不用比武,也無法比武,一旦動手,都不敢留餘地,沒有將人彈開一說,手上的勁碰到哪就往哪扎進去,必出人命。

其實他訪是到了形意拳的隱逸者,說撿到書,不過是幌子。在他的包庇下,形意拳得到了復興。④

鳥鳥台性最直能豎尾,上架下落用拳行。展翅之中有挽式,虛心實腹真道成。

鼉性最靈浮水中,左右撥水是真形。又有鑽意加側打,左顧右盼攔中用。

龍性屬陰搜骨能,左右躍步用柔功。雙掌穿花加起落,兩腿抽換要靈通。

李存義有樁法,但他自己不站樁,他的樁法都溶在拳法里了。站樁要力丹田,一力丹田就顧不上累了,樁法能溶在拳法裏,拳法也能溶在樁法裏,體會不到丹田,跟高手過一次招就明白了。

②姬際可,字龍峰,明末人,精於槍法,人皆以為神。後為適應太平時代,避免槍械管制,將槍法變為拳法。(此為一種說法,待考。)

①民國三年(1914),李存義最後一次到太谷,與同門師兄李復禎、布學寬、宋鐵麟、劉儉等共同商討形意門人輩次,決定從李洛農第二代傳人起,以「華邦惟武尚社會統強寧」十字,作為各派統一的輩序。

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

而有說他受清廷通緝,曾遁入少林寺,其流傳下的《自述》有言「彼時因落魄江湖,毫無寸進,既不能遂平生之志,又不能重返故園,生趣毫無,遂生遁世之心。」他的真實生平待考。

馬有垂韁疾蹄功,跳澗過步速如風。丹田抱氣雙拳裹,左右雙沖是真情。

後來一個叫姬際可②的人自稱在古廟撿到了岳飛全集,可惜只有半冊,屬於總論章節,應該還有十幾冊,卻不知在哪。③

形意拳書面的歷史自姬際可開始,但還有史前的形意拳,一直並存。薛顛的《象形術》書上說象形術傳自虛無上人靈空長老,這就不免讓人想起上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

他復興的是後來李洛農這一系,郭雲深不是李洛農教出來,他是另有師傳(有說是家傳),因為這李洛農這一支見了光,所以來受教歸附,與劉奇蘭稱了師兄弟。

老朽捧來端詳,劍鞘古雅,劍光耀目,鋒利異常,上嵌「湯陰岳氏」四字,並無劍名。老朽不識其劍,實知其人。再啟木匣,卻是一部手冊,題名《六合經拳》,其中五行變化災害原理,陰陽造化之樞機,起落進退虛實之奧妙,武技之精華盡集於此。

從「華——寧」,可以分析立輩序的時代背景,是在國家尚且完整的情況下。而李老提供的「心——國」,則含有亡國之恨。並且「華——寧」輩序十個字,李老的「心——國」,已有八字,並說後面還有數句,像是更老的作法。

實際上,虛無和尚確有其人。象形術是老樣的形意拳?還是老樣形意拳的發展?如果是後者,那麼是在虛無和尚前成熟的,還是成熟在薛顛身上?

還有,丹田不是氣沉丹田,要較丹田,肛門一提,氣才能沉下來了,否則氣沉丹田是句空話,上提下沉這就較上了。較丹田的好處多,學不會較丹田,練拳不出功夫,等於白練。

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賈雨村言了!」空空道人便問:「先生何以認得此人,便肯替他傳述?」曹雪芹先生笑道:「說你空,原來你肚裏果然空空。既是假語村言,但無魯魚亥豕以及背謬矛盾之處,樂得與二三同志,酒余飯飽,雨夕燈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題傳世。似你這樣尋根問底,便是刻舟求劍,膠柱鼓瑟了。」

這種世外高人,不求名利,越是無聲無息越好,做了他徒弟的不能隨便問。薛顛的含糊是真含糊,不是憑空編了個老和尚。

練武的心思怎麼動?練拳時,好象對面有人,每一手都像實發,是像實發而非實發——只能這麼說,否則越說越說不清。

其實他什麼都不信,練武得入迷,不入迷不上功,練武人有自己一套,佛道只是參考。他是精細較真的人,但一論武就入迷,我拜師時沒錢,他怕我送他禮,就說:「什麼也別給。一個棍子能值幾個錢,劍我有的是。」

人眼光散了幹什麼都沒勁,站樁要眼毒,不是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樣子,而是老虎盯着獵物時伺機而動的狀態——這也不對,因為太緊張,要不緊不慢方為功,肌肉緊張出不了功夫,精神緊張也出不了功夫,站樁時肌肉與精神都要「軟中硬」,眼神要能放於虛空,就合適了。

當然,不見得都串自薛顛。至於書中提到的薛顛師傅李振邦,薛顛也未對我說過,我就只知道薛顛早年受李存義教授,李振邦有可能是傳給薛顛十二形的師傅。

除非武功相差十萬八千里,否則他倆要人命,你不要他倆的命是打不敗他倆的。把尚雲祥、薛顛打飛了而又沒傷亡——能給尚雲祥、薛顛留這麼大餘地的人,起碼當時出名的人中沒有。⑥

鷹性烈狠捕捉能,上似劈拳下擄功。左右行之可進退,鑽翻采擄是真情。

那空空道人牢牢記着此言,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果然有個悼紅軒,見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裏翻閱歷來的古史,空空道人便將賈雨村言了,方把這《石頭記》示看。

老朽感焉,悉心研習其精義,十易寒暑,會其理於一本,通其形於萬殊,以六合為法,五行十形為拳,以心之發動曰意,意之所向為拳,名曰心意六合拳。

當時薛顛將他的徒孫們招來集訓,親自教,他們見了我就說:「小李師叔來了?」我跟他們一塊學的,但就大了一輩。

③姬際可自述:

「華——寧」輩序形意門人盡人皆知,並已公開社會,而「心——國」輩序待考。

是曹雪芹寫的,但曹雪芹自己說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傳給了賈雨村,賈雨村再傳給他的⑤。茫茫渺渺、假語村言都是「並不實有其人」的意思,繞了一圈,還是說自己寫的——薛顛的象形術是否也是這種情況,說是別人教的,其實是他自己發明的?

他連他是否正式出過家,都不說,這兩個問題我更無法回答。虛無上人靈空長老不是老和尚的真法號,薛顛說不好這老和尚的年齡,遇到時大約一百出頭,書上說「兩度甲子」,一甲子是六十年,說有一百二十歲。

薛顛是一搭人手,就告訴別人:「你晚了。」別人還沒反應過來,再搭,薛顛做得明確點,別人就自己說:「晚了,是晚了。」

我們劉奇蘭派系形意拳的輩份字型大小很嚴格,有了下一代傳人,要按規定求字型大小取名字,我們的字型大小是「心存劍俠,志在建國」①,後面還有,但我不收徒弟,無心求這些,這麼多年也就記不得了。尚雲祥號劍秋,傅昌榮也號劍秋,倆人重了名號。唐維祿是唐劍勛,我是李藝俠。

⑤直尋到急流津覺迷度口,草庵中睡着一個人,因想他必是閑人。便要將這抄錄的《石頭記》給他看看。那知那人再叫不醒。空空道人復又使勁拉他,才慢慢的開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舊擲下道:「這事我早已親見盡知,你這抄錄的尚無舛錯,我只指與你一個人,托他傳去,便可歸結這一公案了。」空空道人忙問何人,那人道:「你須待某年某月某日到一個悼紅軒中,有個曹雪芹先生,只說賈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說畢,仍舊睡下了。

因有住廟的經歷,薛顛知道佛學,他還研究,也正因為看所以對八卦掌好奇,但從尚雲祥學了八卦掌后,他能教會別人,自己卻不練。

蛇性玲瓏撥草輕,屈伸如意蟠繞能。左右斜撥是靠打,橫勁原由坎中生。

⑦十二形歌訣:

熊性沉穩威力猛,外陰內陽升降中。裹翻之中有橫拳,左右斜行起落從。

力丹田不是鼓小肚子。獵人捉狗熊,要先派狗圍着咬,那些小狗非常亢奮,因為它們骨子裏怕極了,狗熊一巴掌能把它們抽得血肉模糊,但為什麼撲上去狗熊也畏縮?因為小狗力了丹田。

綜合早期形意拳門人反清復明的歷史,李老的提供的輩序,似乎是在「華——寧」之前的,似乎是分派私傳的。李老當初在雜誌公佈多數人不知道的「心——國」序名號,是向某些人表明身份的用意。

那個時代因為有這種風氣,每個人的份量大家都清楚,所以沒有自吹自擂的事。甚至不用搭手,聊兩句就行,不是能聊出什麼,而是兩人坐在一塊,彼此身上就有了感覺,能敏感到對方功夫的程度。

④姬際可是清廷武官,或是身後有清廷武官支持,甚至有說姬際可是滿清或蒙古皇室,名為「亓亓可」或「齊齊可」。

我在天津作稅務工作時,有一位寧河的小學同學,在天津市作警察,叫李助(字德麟)。他告訴我,現在一位拳家厲害了,他聽到這位拳家有說法,為:「誰要是躲過了我頭一個崩拳,我第二個崩拳才把他打倒,他可以驕傲。」

——這我不曉得,但當時武林公認薛顛確是世外高人所傳,因為一搭手就體會出他的東西特殊。老輩的武師講究串東西,相互學,見面就問有何新發現,一搭手就彼此有了底,說「晚了」就表示輸了一籌。

如何是站樁成就了?薛顛定下兩個標準:一、一站兩小時;二、手搭在齊胸高的杠子上,姿勢不變,兩腳能離地——不是較勁撐上去,而是一搭,身子浮起來似的,這表明身上成就了。

他鼓搗我去會會,我對此事,用一個「叫」字來形容,是寧河方言,你們聽不懂。講過就算了,因沒有觸及我們,不鬚生事。具體年月記不清,大約是我三十七八歲時,1942年前後的事情。

串走的主要是十二形⑦,當時劉奇蘭——李存義派系大多數人練形意拳就是練五行拳,對十二形有傳承,但只練一兩形或乾脆不練。其實功夫成就了,練不練十二形無所謂,但對十二形不詳細,傳承上就不完備了。

因為他一天到晚只有練武的心思,一聽說送禮,第一反應就認為是送兵器。

這位拳家有真功有天才,說的話也做到了,但限制在跟他交手人的範圍里。而尚雲祥、薛顛是當時形意門公認的成就者,他倆的拳都是「要著命」的拳,如果是不熟悉不相干的旁人,就沒有搭手一說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為形意拳就是這麼練的。

自己要多安排幾個假想的對手,慢慢地練拳,但一拳出去要感覺是以極快的速度冷不防打倒了其中一人,其他人還盯着你呢。不要想着正式比武,要想着遭人暗算。

站完樁要多遛,這一遛就長了功夫,遛是站樁的歸宿,遛一遛就神清氣爽,有了另一番光景。薛顛說站兩個小時,是功夫達標的衡量準則,是功夫成就了,能站兩小時,練功夫時則要少站多遛,不見得一次非得兩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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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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