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聞此皆掉頭

世人聞此皆掉頭

薛顛(1887~1953),河北束鹿人,李存義弟子,天賦極佳,后拜師山西李振邦,進而入五台山拜師於虛無上人靈空長老,下山後主管天津國術館,著書立說,傳出新式拳法——象形術。

世人聞此皆掉頭③《象形拳法真詮》薛顛「自序」的章節,對這位僧人的紀錄為:「虛無上人法號靈空,五台南山桌錫崇峰。兩度甲子其顏尤童,求真訪道三教精通。參贊古易象理禪宗,以術延命普度眾生。負荷斯道傳之無窮。」指出此位僧人在五台山南台桌錫崇峰。

這是一種猜測,其實象形術是與形意拳淵源很深的一種拳法,古來有之。薛顛泄漏秘訣,想讓人照書自學,也不過是個美好願望,因為武術是身體動作,必須得有人教,學會後可以自修,是無法直接自學的,不管公佈了多少秘密,光有書本,也還是不夠。

許多人都知道形意拳是內家拳,此拳是可以悟道的,但拳譜上往往只有拳法,簡單陳列出從道經摘抄的語句,至於如何由拳入道,便含糊了。薛顛所言的體呼吸正是形意拳入道的法門,薛顛原句為「從全體八萬四千毛孔雲蒸霧起而為呼吸,此節功夫,乃是精神真正呼吸,非有真傳難入其道,非有恆心難達其境,學道者,勉力為之。」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能如此待人,可以能無敵於天下也。並非人人能勝方為英雄也。

我對他最初的了解還是從別處聽聞的。李存義生前有一個好友,略通形意,會鐵襠功。鐵襠功不是像一般人想像的,練得襠部如鐵,不怕比武受傷,而是一種健身術,屬於秘傳。

②李存義論觀敵神氣: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尚雲祥講了,尚師什麼也沒說,但過了幾天,我的啟蒙老師唐維祿就從寧河到了北京,將我狠狠批了一頓。唐師說薛顛身法快如鬼魅,深得變幻之奇,平時像個教書先生,可臉色一沉便令人膽寒,煞氣非常重,他那份心理強度,別人一照面就弱了。②

薛顛成為國術館館長后,以尚雲祥為首,所有的師兄弟都頌揚他,憑着這極高的名望,他終於令形意拳在大都市有了民眾基礎,闖開一片天地,在此之前拳術多在鄉野,拳師為文人所輕。

其實他們原本就不是真要傷人,見我動怒,自然不鬧了。這老人對我很感激,為了報答我,他說:「我指點一下你的武功吧!」他是李存義生前的好友,從李存義那裏聽了些拳理,他把他想明白的、想不明白的都說給我了。

當時民族危機極其嚴重,薛顛想讓國民迅速強悍,手把手地授徒覺得來不及,開始思索寫一本真正可以自學的書,就有了這本《象形拳法真銓》。只要是得形意拳真傳的人,一看這本書便會發覺,所謂的象形術就是形意拳。難道為避開舊規矩,薛顛委託了一個象形拳的名目,將形意拳的大部分奧妙公佈了出來?

雖然如此,但這本《象形拳法真銓》到了練形意拳的人手中,卻有畫龍點睛的妙用,多虧了薛顛當年利國利國民的想法,才能使我們這些形意拳後輩得益,可以想像,如果不逢民族危機,一個只在武林中討生活的拳師,又怎能捨得將秘訣公開?

薛顛早年的比武失敗,烙印終生,逆轉了他的命運,後來雖享有很高名望,但沒有得到善終,可以說是暴死。所以有很長時間,人們對於薛顛都是避而不談,也沒有人自稱是薛顛的傳人。

我後來在唐師的介紹下,正式在天津拜師薛顛,但學習的時間短暫,當時有薛顛侄子薛廣信在場。一恍六十年過去,又是一個甲子,不知薛門的師兄弟們是否安好?

暗剛者,與人較手動作如平常,起落動作亦極和順,兩手相較,彼之手指軟似綿,用意一抓,神氣不只透於骨髓,而且牽連心中,如同觸電一般,此是暗剛之內勁也。

後來薛顛和師兄傅昌榮在一座二層的酒樓比武,薛顛說:「這不是一個比武的地方。」傅昌榮說:「打你不用多大地方。」——這是激將法,薛顛倉促出手,傅昌榮一記「回身掌」把薛顛打下了酒樓。

形意拳講究五行,對應金、木、水、火、土的是劈、崩、鑽、炮、橫五拳;薛顛的象形術對應金、木、水、土的是飛、雲、搖、晃、旋五法,其中飛、雲二字是借用劍法用詞,有人想當然地認為這五法就是形意拳五行拳的變形,是換湯不換藥。

薛顛一走就不知了去向,直到李存義逝世后,薛顛才重又出現,自稱一直隱居在五台山。薛顛復出后很少提自己是李存義的徒弟,說是一個五台山老和尚教的他,叫「虛無上人靈空長老」,有120歲——對於這個神秘的人物,許多人覺得蹊蹺。③

唐師訓我是在尚雲祥家的院子裏,尚雲祥在屋裏歇息。院子裏擺着幾個南瓜,唐師用腳鈎過個南瓜,對我說:「你要能把這南瓜打碎了,你就去比吧。」他的眼神一下就將我震住了。南瓜很軟,一個小孩也能打碎,我卻無法伸出手來打碎那個南瓜。

他是從二樓欄桿上摔下去的,摔得很結實,看熱鬧的人都以為他摔壞了,不料他馬上就站了起來,對酒樓上的傅昌榮說了句:「以後我找你。」便一步步走了。

他七十多歲依然體能健碩,愛表演功夫,甚至在洗澡堂子裏也表演,喜歡聽人誇他「身上跟小夥子似的」,是個奇人。結果招惹了一夥流氓找他麻煩,他託人給唐維祿捎來口信,要唐師幫他解決。

明柔者,視此人之形式動作毫無氣力,若是知者視之,雖身體柔軟無有氣力,然而身體動作輕如羽,內外如一神氣,周身並無散亂之處。與彼較手時,抓之似有,再用手或打或撞而又似無,此人又毫不用意於己,此是明柔中之內勁也。

這「慢慢以神意運動」七字真可價值萬金,而且說明樁法的功效為「臟腑清虛、經絡舒暢、骨健髓滿、精氣充足」,特別標示「而且神經敏銳」,不如此,便是練錯了。

其實不然,薛顛的五法不是從五形拳來的,倒是和圈手有淵源,所以略過他對五法的分別講述,對五法連貫演練的連珠卻要好好參究。

我便將手握在茶壺上,在桌面上猛地一磕,茶壺就碎了,又說了幾句,他們就答應不再找麻煩了。

我的兩位師父唐維祿、尚雲祥與薛顛的關係極為密切,我跟隨尚雲祥在北京學藝期間,一度覺得功夫有了長進,體能很強,有了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邁,其實只是進入了形意拳明勁階段①,是練武的必然,只能算是入門后的第一階段,可是心裏真覺得自己可以當英雄了,當時有一念,想找薛顛比武。

難道是薛顛將自己參悟出的武功委託在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名下?所謂的「虛無上人靈空長老」,隱含着「虛無此人,凌空出世,前後無憑,原本假有」的意思?所謂的120歲,古代60年為一甲子為一輪迴,也許隱含着自己「再世為人」的意思?

見我的狂心沒了,唐師又對我說:「薛顛是你的師叔,找他比武,別人會笑話咱們的。他是在風頭上為咱們掙名聲的人,要懂得維護他。」

唐師讓我去辦這件事。我去了一看,這夥人玩彈弓,奇准,知道不是一般的流氓,而是武林朋友在捉弄人。我就跟他們講理,估計是見有人來出頭,更要找彆扭,他們在言辭上沒完沒了地糾纏。

這一小節便將形意拳樁法的秘密公佈出來,樁法是活動的,不是靜功而是慢練。薛顛原話為「此樁法之慢練,增力之妙法也,慢慢以神意運動,舒展四肢」——樁法是動的,只不過動得極慢,外人看不出來。

二、《象》書總綱第十一章第十二節「體呼吸」

①李存義論剛柔明暗:

許多人都知道形意拳站樁,長功夫的關鍵也在樁功,但如何站法卻很含糊,有的書譜上只是講解了眼耳鼻舌的內斂要領,似乎站樁便是站着不動了,附會上佛道的入定之說,好像一動不動得越久越好——這是誤導。站着一動不動,只能令肌肉苦楚,精神挫折。

其實圈手開始時的確類似於太極雲手的兩臂畫圓,幅度小運動慢,是為了調周身的氣血,等真正練起來,不是兩臂畫圓,而要用整個身體上下左右地畫圓,至於具體的運動軌跡為怎樣,大約是薛顛的「五法合一連珠」那樣。

學者若遇此四形式(明剛、暗剛、明柔、暗柔)之人,量自己道理深淺,神氣之薄厚而相較量。若是自己不能被彼之神氣欺住,可以與彼相交;若是觀其面先被彼之神氣罩住,自己先懼一頭,就不可與彼較量。若無求道之心則已,若是有求道之心,只可虛心而恭敬之,以求其道也。

此番復出,薛顛顯得很是知書達理,接人待物客客套套,可是又令人有點捉摸不透。他在一次有許多武林人士的集會上,突然表演了一手功夫,不是打拳,只是在挪步,跟跳舞似的在大廳逛了一圈,但將所有人驚住了,因為他的身體展示出了野獸般的協調敏銳、異常旺盛的精氣神,當時就有人議論薛顛的武功達到神變的程度。薛顛表演完了,便宣佈向傅昌榮挑戰。

我學拳時,正是薛顛名聲最響的時代,他繼承了李存義公開比武的作風,擔任國術館館長期間,締造了形意拳的隆盛聲勢,在我們晚輩的形意拳子弟心目中,是天神般的大人物。

三、《象》書上編第六章第一節「五法合一連珠」

此本《象形拳法真銓》,用詞精美,文法簡潔,是形意拳書中不可多得的上乘文字,便於讀者心領神會,所寫功法寥寥數語便交待乾淨,毫不含糊,都是真體會,現僅摘出三處加以評說,顯示一下深淺,書中其餘部分,讀者自可據書再究。

形意拳古傳有一個名為「圈手」的動作,又稱「風擺柳」,可以健身可以技擊,據說涵概五行十二形的精華,沒得傳授的人猜測是一個類似於太極拳「雲手」的兩臂畫圓運動。

暗柔者,視其神氣威嚴如同泰山,若與人相較,兩手相較其轉動如鋼球,手方到此人之身,似硬,一用力打去,則彼身中又極靈活。手如同鰾膠相似,胳膊如同鋼絲條一般,能將人以粘住或纏住,自己覺者諸方法不得手,此人又無一時格外用力,總是一氣流行,此是暗柔中之內勁也,此是余與人道藝相交,兩人相較之經驗也。

註釋:

我在他家住了一晚,他很善聊,說着說着就說到了薛顛。他說薛顛是李存義晚期弟子,天賦極高,李存義平時總是在人前捧他。這種師父捧徒弟的事,在武林中也常見,使得徒弟很容易打開局面。

剛者,有明剛、有暗剛、柔者,有明柔、有暗柔也。明剛者,未與人較手時周身動作神氣皆露於外,若是相較,彼一用力抓住吾手如同鋼鈎一般,氣力似透於骨,自覺身體如同被人捆住一般,此是明剛之內勁也。

一、《象》書總綱第一章第四節「樁法慢練入道」

以上便是那位前輩給我講述的故事,至於與傅昌榮二次比武,驚動了尚雲祥。尚師說:「咱們師兄弟,比不上親兄弟,總是比叔伯兄弟要親吧,怎麼能斗命呢!」這場比武就給勸開了。尚雲祥很賞識薛顛,以大師哥身份,讓薛顛接了李存義的班,當上了天津國術館館長。

可能因為多年前的比武失敗,令心高氣傲的薛顛自己將自己逐出了師門,覺得丟了師父的面子,所以自造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師承——這只是想當然的猜測,其實真有這位老和尚,只不過不是這個法號,真法號我已經忘記了。

社會上有「強國強種」的口號,所謂強種要用練武來強,普傳拳術是當時武林人士視為己任的愛國大事,流行出版武術書。可是由於形意拳自古的規矩,拳術心訣不能普傳,所以許多形意拳的書都是在展示架勢和一些練拳達到一定水準後方能看懂的口訣,對於讀者並不能直接受用。

近來見到了舊版拳譜重新刻印的一套叢書,其中有薛顛在1933年的一本老書,名為《象形拳法真銓》,不由得頓生感慨,憶想起六十年前的一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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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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