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痛嗎？」邵初霈看着那道疤，微微皺起小臉。

他搖搖頭，「忘了。」

「為什麼受傷的？」那道疤看來頗深，傷得不算輕。

「忘了。」

他淡淡的回答，聽在她耳里，是種很純粹的自白，她不會覺得他是刻意耍帥而說忘了所受的傷，而是真的忘了怎麼受傷的，或者，這傷小得讓他不需要記住。

這回答好帥啊！邵初霈咯咯地笑了。

看着她的笑容，宋元錫覺得自己的心彷佛因此逐漸被她拉近。

夏末的晚風微涼似水。

鋼琴教室里，兩人並肩而坐。

這極為靠近的距離，讓他們心跳如擂鼓。

邵初霈幾乎能感受到他身體的能量，近在身邊的男人手臂，微熱的體溫在這一刻穿透衣服，感染了她，她因此臉紅。

宋元錫尷尬的將手擱在琴鍵上，下巴因為緊張而緊繃，他的眼睛很不自在的看着她白皙的手指，與他黝黑的膚色相比，襯得更為雪白。

「學長，不用跟你介紹黑白鍵了吧？」

「學長，哎喲，我反而不知從何教起耶。」

「學長……一開始都這樣，手指沒辦法協調，慢慢練，就會變靈活了喔。」

學長、學長、學長……她軟甜的語調，在他斷斷續續的單音練習中，是他唯一的動力。

柔柔的眼神，在這個夜晚似發着光，宋元錫不專心，在喜愛的鋼琴面前，邵初霈的一舉一動更加吸引他，她唇角微笑的弧度，說起話來嫩軟的語調，教到一半時停頓下來的空白，纖指移動的節奏，眼眸里似水的感動……

宋元錫為之心醉，他只能算是「敲」出的琴音，在這浪漫的氛圍中，竟然變得迷人了。

他不禁想，這是什麼樣的感情？

已經知道她不是不怒不愁的女神了啊，他偏偏還是深受她吸引，她所有的怒意與憂愁，都能讓他跟着心動。面對自己一步步往她靠近的靈魂，其實他心裏是懼怕的，真的怕，因為太在乎她。

那幾乎是一種誠惶誠恐的心理，面對年輕時深深吸引他的心中女神，那種崇拜，迫使他不敢有所奢求。

看入她的眼中，宋元錫決定好好守護這個女人，保護她那清澈的眼，但是，他不要愛她，不要犯當年的錯誤，因為，只要不愛她，就不會貪戀，不會想告白。

他的感情寬闊似大海，選擇守護，不選擇廝守。

沒關係，我是膽小鬼。帶點酸楚的，宋元錫心裏這麼罵着自己。

【第七章】

玲玲的課在這個星期完全結束，李太太先前已經來電過，不再繼續上課了，這消息讓邵初霈有些沮喪。

氣象報告說這幾天會有颱風，外面的街道已經吹起不小的風來，空氣中也夾帶着濕氣。

而愛之夢鋼琴音樂教室，現在提前颳起了颱風，或者說，颱風是刮在邵初霈心裏。

今天，上完小傑的課，她剛走出來準備跟宋元錫討論下個月初Damian的鋼琴演奏會，還沒開口，大門無預警的被推開，走進一個清麗的女人。

「宋主任！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因為剛剛公交車拋錨，捷運沒趕到，又招不到計程車，然後我剛剛走在路上，覺得這條街道真美麗……不小心看了太久……」嬌嫩的聲音，配上活靈的大眼睛，女人喘著氣，一進門就這麼喊著。

邵初霈看着這個比她矮一些的女人，估計應該比她小個幾歲，說得話顛三倒四，根本是騙人，什麼公交車捷運都搭不到，什麼街道真美麗看了太久所以遲到……明明稍有一點判斷力的人都會覺得她在說謊，可是這女人的眼神超誠懇，讓人不得不相信她。

「沒關係，徐小姐是嗎？請稍坐。」宋元錫示意她坐在待客的圓桌，自己也跟着坐下。

女人坐好后，整理耳邊被風吹亂的發，嘴上仍急急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你等了很久嗎？啊，差點忘了，這是我的履歷表。」

宋元錫接過履歷表，看着上頭的名字，「徐恬雅小姐？」

「對，喊我恬雅就可以了，啊，不過要是我錄取了才可以這樣喊我，哈哈！」徐恬雅笑着說。

旁邊，邵初霈臉色十分僵硬。錄取？什麼意思？她抿著唇不安的看着他們，忽然覺得自己像局外人。

宋元錫瀏覽著履歷表。嗯，六歲開始學鋼琴，曾在知名連鎖鋼琴教室任教……他將履歷表放下，輕輕地微笑，說：「可以聽聽看徐小姐的琴嗎？」

徐恬雅剛從背包里拿出水瓶喝水，聞言立即回答，「當然好，琴在哪兒？」她站起來，環顧周遭，這才看見坐在櫃枱邊的邵初霈。「哇，你好漂亮喔，請問你是……」

邵初霈向她點個頭，禮貌的一笑，回道：「我是這裏的老師。」

「那我們就是同事羅？啊，但是要我錄取了才算，哈哈！」徐恬雅的笑聲還是一樣爽朗。

「琴在裏面。」宋元錫站起來，然後對邵初霈道：「也一起聽吧。」

邵初霈點頭，很好奇徐恬雅的琴藝，或許是因為本能的排斥心理，她是很想聽聽徐恬雅的琴聲跟她有什麼不同。

當徐恬雅隨意將琴鍵一掃，那串簡短卻滑順的琴音，明明是陌生的曲調，仍使得邵初霈為之驚艷。

邵初霈偷瞄著宋元錫，看他很專註地聆聽，深邃的墨眸盯着徐恬雅的手指。她心一酸，有種衝動想遮住他的眼，不想見到他這樣看別的女人。

「這是我自己創作的曲子，好聽嗎？」徐恬雅微笑着問。

「自己的創作？」宋元錫有些驚訝。

「對啊，好聽嗎？」徐恬雅又問，她搖頭晃腦地彈奏著，臉上充滿笑容，繼續道：「我作了好多首，都沒有取名字，因為覺得曲子有時候聽起來很悲傷，有時候又有種很歡樂的感覺，哈哈！」

邵初霈聽了，有種深深的認同感，她也常這樣，彈蕭邦感覺憤怒激昂，彈小傑最愛的「周大俠」竟覺得有些感傷，似乎只要換個節奏跟指法，她就覺得曲子不像原作曲者的意旨了。

「如何？宋主任，我錄取了嗎？」徐恬雅停下彈奏，仰首看着他。

宋元錫沉默，心想這個女孩真心急，哪有人剛彈完琴就要答案的啊？他將目光轉向邵初霈，看她咬着唇瓣，神色有些黯然，他擔憂起來，不知道她怎麼想，會不會覺得他徑自征新老師，讓她很不舒服？

「宋主任？宋主任？」神經超大條的徐恬雅直喊著，急着要答案。

「啊？」宋元錫有些尷尬的回神，看見徐恬雅不解的表情，他垂下眼眸，想了下，說：「不好意思，徐小姐，我想先跟邵老師討論一下。」

「那我出去等。」徐恬雅很爽快的說，然後便走了出去。

教室里，剩下宋元錫和邵初霈兩人。

宋元錫看着邵初霈不能算是愉快的表情，斟酌著該怎麼開口，沒想到，當他拿不定主意時，反而邵初霈主動開口了。

「學長，為什麼會想要找新老師？」她直勾勾的望着他，但不帶責備。

她是可以接受他要找新老師的事實，只是一時不能習慣的是，一直以為的兩人世界將會多出一人，這個想法讓她嚇著了，原來自己竟有着超乎想像的佔有慾。

「其實我有規畫要多開幾個時段的想法，也準備要多弄一間琴室，可以出租或者一對一教學用，所以再找一位老師是必須的。」宋元錫這麼回答，想起徐恬雅彈琴的技巧，又拿起手上的履歷表看了一下。

邵初霈點點頭，見他看着履歷表，便道：「我覺得她彈得很好。她教過琴嗎？」

「事實上，她現在就在教琴，但跟你不一樣，你只專職一間音樂教室，她是跟多家音樂教室合作，所以她的課不會有你多。」

「這樣啊。」這表示徐恬雅不會佔領他們的兩人世界太多時間羅。邵初霈不免有些欣喜，臉上出現淺淺的微笑。

他用手指彈了下履歷表，說：「我決定跟徐小姐合作。」

無庸置疑的，徐恬雅的技巧很漂亮，況且，她跟邵初霈的風格南轅北轍，邵初霈是柔情似水的琴音，徐恬雅則是活潑有勁。

「很好啊，很好。」邵初霈嘴上雖這麼說着，心裏卻莫名的泛酸，於是她偷偷臭罵自己，長這麼大了，竟這樣幼稚……

他再看她一眼，便轉身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