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六月初,邵陽君率兵於上陽關大敗突厥可汗之子咄吉為首的鐵帽騎兵。突厥欲撤回雁門山北,卻被恆巒所領的恆家軍從后阻截,數萬大軍幾近全部覆滅。此役,大秦大獲全勝,邵陽君李英知的赫赫威名也在一夜之間傳遍塞北陌上,威懾四方。

「若我晚生幾年,再年輕個幾歲,或許尚可與你一爭高下。」恆巒叉腰站在雁門關上瞭望着遠方墨黑山脈,「只是老夫有一點不解,依老夫看你並非是個貪功急進之人,最後那幾次追剿來去皆是匆匆,略顯毛躁,敢問是何緣故啊?」

李英知站在烈烈風旗之間,一身爍爍銀甲穿在他身上卻透出兩分儒雅親和:「不怕老將軍見笑,家中有事,挂念在心,因而冒進了一些。」

「家中有事?」恆巒久駐北方,但對朝中局勢並不生疏,眼神犀利鎖住李英知的面孔,「只怕不是小事吧。」

李英知淡淡一笑,漆黑的鳳眸深處流轉過一簇迫人寒光。

是夜,兩匹駿馬悄然從雁門關疾馳而出,踏着北疆的凄迷月色一路往南疾行而去。

不休不眠趕了兩天的路,馬蹄驟然懸停在大秦西北靖州城裏的一座小院外。靖州離西京不遠,僅僅百里不到的路,一座不起眼的貧乏小城。幸而李英知深夜抵達,要是白日裏被人瞧見堂堂軍中主將擅離其位,出現在此地,西京朝廷里非得火上澆油炸開了天。正巧,謝安那一樁無頭冤案還懸在那裏,謝家人天天抹脖子上吊的逼刑部與大理寺交出來,就差沒把靈堂擺上理政殿了。

李駿也憤懣啊,前有謝安詐死的前車之鑒,此時哪怕牢中確實有了一具年輕的女性焦屍,他也不敢相信謝安真就被一把火燒死了。何況走水之後,柳子元領着一干大臣就那麼好巧不巧地「路過」刑部,也好巧不巧地撞見了牢中屍身,之後謝家不死不休的反應就更令人生疑了。

謝安的態度似乎很明確,老子就是詐死,但人證屍體具在,你能怎麼着不?前一日還眼看馬上要幹掉心腹大患,春風得意的安國公,一眨眼就陷入了囹圄之地。謝安的案子還沒審出個一五一十來,人卻死在了大牢裏,如今死無對證,謝家一口咬定是他殺人滅口,簡直是豈有此理了!!!

他也納悶啊,好好的怎麼就走水了,走水也就走水了,怎麼在他眼皮子底下那麼大一活人就被偷梁換柱了呢?

「大人,那這謀反案還查不查啊?」

這又是個問題,安國公一着急上了火,哎呦一聲躺床上腦袋搭著毛巾發起了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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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一出的房子,院落小的多站兩個人都嫌擁擠。庭間一顆歪脖子棗樹,半死不活地昂在一口乾涸的陶缸上,檐下一排褪了色的春掛破破舊舊地晃在風裏,左右兩間的屋子緊閉着黑不隆冬的門窗,若非正房窗紙上糊著一點幽光,整個院落和個荒無人機的鬼屋似的。也正是有了這點孤光,在這悄無人跡的景象里,顯得更為慎人。

「你們~~~終於來了~~~~」一道幽森森的聲音從他二人門后飄來,咯噠,門霍然閉上。

白露頭皮一麻,看都沒看,一劍劈出去,還在那叫得慘絕人寰:「公子,有鬼啊啊啊啊!!!!」

一手拎着藥罐,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白霜被他嚇了一大跳,褲襠風聲一緊,往後跳了兩大步才堪堪避開:「搞毛線啊!!!你想削了你爺爺的子孫根不成!!!」

李英知臉上一分說笑的容色都沒有,徑直往正房而去,到了門前卻止住了步子,竟是近鄉情怯不敢入門。即便知道她活着,他仍然無法忘記當時聽到那句「人沒了」時的心情,那種迎頭痛擊的茫然感他此生不想再經歷第二回。

「公子?」

「她可還好?」

白霜面露難色,躑躅一下才道:「少夫人從牢裏出來時高燒不止,身上又免不了多多少少添了幾道燒傷,沈太醫在宮中,其他郎中她信不過。後來還是謝家通過沈家七拐八繞送來個大夫,這兩日總算使把燒退下去了,可人還時醒時迷糊……」

這麼一說,聽上去兇險,但實際上應該是沒什麼大礙了。李英知心頭大石一落,掀簾而入,床榻之上一人正向內側卧酣睡。

謝安睡得很沉,李英知解開披風在床邊坐下她一絲察覺都沒有。試了試體溫,低低的熱度,這種低熱人最難熬,一把小火烤著,不上不下。李英知連忙擰了方濕帕擦了擦她的臉與脖子,似乎難受勁消退了一些,謝安皺巴巴的眉頭有所鬆動。

短短的一段時日沒見,臨別時好好的一個人瘦了一大圈,本就沒什麼肉的臉上此刻竟是癟了去,高高地突出兩邊的顴骨。李英知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這樣照顧她不是第一次了,跟着他在魏博時的突然中毒,分別四年後金商鎮的詐死逃生,直到這次的絕地逢生。

明明一個那樣聰明的人,卻總是讓自己淪落到這樣狼狽的境地;明明可以同其他尋常姑娘一樣無憂無慮地相夫教子,卻把自己逼到這樣的絕境。

李英知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一半心疼,一半是愧疚與自責。他側身躺在她旁邊,握住她緊緊攥著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趕了兩夜的路,禁不住疲憊,他也閉上了眼。

這一睡就是大天亮,他醒的時候謝安恰巧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馬上又閉上了眼,嘴裏喃喃咕噥著:「怎麼還沒醒。」

「……」李英知好笑地想揪她的臉,手指碰到她沒幾兩肉的臉頰生生止住了,摸了摸,「得了,別裝了,面對現實吧媳婦。之前那一往無前沖火里的氣勢呢?」

謝安就知道他要逮著這點念叨她!她要是能有個行之有效的脫身之法,她能鋌而走險嗎?這次不比在金商鎮時的詐死,這次她真的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之前吃了幾頓鞭子,她就明白李駿這次是鐵了心要把她往死里整了,恐怕不會只設計區區一件糧草案來對付她,這大牢再蹲下去沒得真先一步把命交代了出去。

即便料到李駿肯定不信她真死了,謝安還是選擇置之死地而後生,畢竟當務之急是保住性命。

出大牢時她神智已不大清楚了,謝家肯定在李駿的監視之下,不能輕易聯絡,好在她的師父童映光先一步來了西京。窮盡辦法,總算把她送出了京城,躲在這靖州苟延殘喘。

唉,真是世事無常,她何曾想到她謝安有朝一日也落到這般凄涼境地。

「你要替我報仇!」謝安悶悶道。

李英知斜眼睨她,不慍不火:「報仇就想到我了?」

謝安蠻橫道:「我不管!我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虧!歸根結底是你們李家人對不住我,你要替我報仇!」

李英知沒想到這一病把謝安的小氣性全病了出來,想想也是,這丫頭在謝家雖然不起眼但從小也是好吃好喝地供起來的。哪怕讀書時挨些揍,但這樣大的委屈怕是從沒受過,李英知一想心軟得不行,又心疼又心酸,親親她臉頰:「你放心,為夫一定替你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謝安也斜眼看他:「是主父。」

「……」

給了三分顏色開染坊說得就是謝安這種小人,反正她現在重傷在身,身心不濟,索性將什麼西京皇位一竿子破事全撩到一邊不理。她一閑着,受折磨的就是李英知這個被無辜遷怒的冤大頭。

「葯苦!」

冤大頭乖乖加了糖,謝安嘗一口:「太甜了!」

李英知氣得笑起來:「謝安,你嘚瑟上了是吧!這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謝安仗病欺人才不怕他,涼涼道:「我不喝你能把我怎樣?」

李英知冷笑一聲,身體力行地告訴他能有很多種方法將她這樣和那樣。

半晌后,面紅耳赤的謝安恨恨抹著紅腫的嘴罵道:「流︶氓!」

李英知意猶未盡地舔舔唇,故作委屈道:「還不是為了伺候夫人你喝葯,看為夫犧牲了多少色相!」

謝安:「……」

喝過葯沒多久,趴着的謝安又不安分了,指使著李英知:「你出去。」

檢閱著文書的李英知頭也沒抬:「是想吃什麼,還是想玩什麼?書不要看了,勞神傷眼對你沒好處。」

「要你出去就出去,哪那麼多話。」

「……」李英知來氣了,強忍着想教訓她的衝動,對自己念着她病著在病著在,從善如流走到門口,一出門就碰上白霜端著瓶瓶罐罐進來了:「這是做什麼?」

謝安還沒開口就聽白霜老老實實道:「大夫說少夫人背後燒傷比較嚴重,不僅得吃藥,還得外敷。」

「嘭」的一下,白霜兩手空空地站在門外,吶吶道:「你有沒有覺得公子剛剛陡升起一股殺氣!」

白露同情地拍拍他肩:「我想公子可能誤會了什麼,比如你親手給少夫人上藥什麼的,節哀!」

「……」

謝安趴枕頭上咚咚咚捶床,懊惱得要死,白霜這張口無遮攔的嘴到底是怎麼混成李英知的心腹侍衛的是啊,她不懂!

李英知走過來,臉色陰晦:「你到底傷得有多重?」

再瞞也瞞不下去了,謝安含混道:「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等撥開她的衣裳,李英知手中的葯險些摔到地上,本來皎潔的後背上大片通紅的灼傷,有些地方的皮肉甚至隱隱焦黑萎縮,而在灼傷之上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鞭痕。

李英知後悔了,他不該看她的傷口,胸臆間橫衝直撞的怒火將他的理智燒成灰燼,只想衝去西京將傷害她的人一個個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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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生存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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