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恩怨

第57章 恩怨

待得霍震霆在上海安頓好生意后,就帶着霍大奶奶回了一趟姑蘇。這些年沒有回老家,心裏還真是思念地緊。

現如今,霍家在姑蘇的生意基本上都是二爺霍震航在打理了,四爺霍震宇還是一直守着博學女子學堂。霍四奶奶許碧柔為霍震宇生的兒子向學也都開始讀書識字了。

霍大奶奶見着麗姐兒、光第、耀祖、天佑、向學等家中小字輩兒真是越看越喜歡,給他們一人一支仙人采靈芝金如意和一管西洋墨水筆,訓導他們好好讀書。霍二奶奶想念遠在美利堅的大女兒惠姐兒,拉着霍大奶奶的手詢問不停,霍大奶奶告知她惠姐兒在學校里的優異表現,霍二奶奶聽了邊歡喜邊抹眼淚。

霍震霆與兄弟們久別重逢,也是徹夜長談。霍震航提到前些年,姑蘇這邊的動亂,各路軍閥你來我往,苦的總是老百姓。也多虧霍家家底厚,才熬過了這些年頭,可惜也是今不如昔了。霍震霆暗地裏叮囑了霍震航一些生意上的門道,霍震航聽了自是受益匪淺。

霍大奶奶聽說李瑾瑜早於幾年前因病去世,她的二弟李瑾儀因為鬧革命被關在了縣衙里。三妹李瑾珊早已失寵於陳良坤,陳良坤對於李瑾儀的事兒甩手不管。現在李家上下正四處尋路子撈人。

霍大奶奶自己偷偷聯繫了表哥喬意涵,請他出面為李瑾儀做保。喬意涵做了這麼多年大律師,對於官府里的事兒也是一門清,再加上霍大奶奶在後面捨得用錢,耗了大半個月還真的把李瑾儀給撈出來了。

喬意涵特意在得月樓訂了一個包廂,想讓霍大奶奶與李家人見一見。

霍大奶奶穿着淡綠色潞綢如意紋旗袍,局促不安地坐在紫檀鏤花圓桌後面,她本以為李家人不會來的,誰知道李瑾儀和李瑾珊竟然一起來了。

霍大奶奶看着李家兄妹,從他們相似的面容上還可以依稀看到李瑾瑜的影子,她默默低頭說:「我知道你們一直因為李瑾瑜的事情而記恨我和夫君,對於李瑾瑜我是真的很愧疚。我也不期望你們會原諒我,因為錯了就是錯了,但我還是要對你們懺悔,真的對不住……」

霍大奶奶掏出手絹擦拭着眼角說:「其實李瑾瑜是個好人,是我們夫妻誤了她……」

李氏兄妹默無表情地看着霍大奶奶聲淚俱下,過了半餉,李瑾儀才啞著嗓子開口道:「我們李家確實一直記着大姐無辜被休棄的仇,三妹還為了報仇竟不惜委身做妾。但現如今國難當頭,家仇舊恨也只能放在一邊。我也不期望我身邊的親人被這樁仇恨套牢,終身不得安寧!」

話說到此,李瑾珊竟是捂著臉痛苦起來。李瑾儀將妹妹扶起來,對霍大奶奶說:「我李家以後再也不會向你夫妻尋仇,但也不會原諒你夫妻,我們從此只是陌路!」

霍大奶奶捂著嘴只是說泣不成聲地說對不起,李氏兄妹就那樣離開。後來聽說李瑾儀投入到革命軍中去了,李瑾珊也在一天夜裏從陳良坤的后宅離奇失蹤,不知去向。

那年清明,霍大奶奶自去李瑾瑜的墳前祭拜,她跪在墳前說:「昔日我家道中落,承你親厚相待,可我卻與震霆有了私情,害你被休棄。時至今日,我每念及此,都愧疚不安。現如今你因病辭世,我只求你九泉之下得以安寧,來生能找到一個真心相待的男子,從此相愛終身,不離不棄!」

霍大奶奶說罷站起身,一轉頭卻看到霍震霆穿着一身鴉青色暗紋刻絲長袍,站在不遠處。想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他都是知曉的。

霍震霆慢慢上前,終於也在李瑾瑜的墳前跪下了,慢慢說:「李氏,我與你是結髮夫妻,本應共諧連理。只可惜我心中另有所愛,不願意與你敷衍終身,所以決然與你和離。是我誤了你!我這樣的男子確是不值得你託付終身,你且好好安息,下輩子好好愛惜自己,莫再為男人而傷害自己!」

這時候,起了一陣風,將李瑾瑜墳前的錢紙卷到空中,霍震霆和霍大奶奶看着漫天飛舞的錢紙,就恍如這亂世之中的浮萍之命,無所依持!

霍震霆夫婦在姑蘇逗留了一段時間,處理完一些家務事,就重回了上海。此時的上海已是暗潮洶湧,各國人馬,各方勢力都在這裏相互糾結。

霍大奶奶的好友沈慧珍,在英格麗逗留的時候嫁給了一個英國人,夫妻倆在歐戰中輾轉顛簸吃了不少苦頭,現如今終於生活安穩了。她丈夫亨利先生在瑞士銀行任職,夫妻倆現在都來了上海。

霍大奶奶與沈慧珍在上海碰面自是非常興奮,亨利先生還很專業的幫霍震霆辦理了瑞士銀行賬戶,將霍震霆的身家都轉了進去。

沈慧珍悄悄告訴霍大奶奶,亨利先生在上海接了不少大單子,都要將錢財轉入瑞士銀行,現如今時局動蕩,怕是又有戰禍了。

霍大奶奶憐憫地看着窗外芸芸眾生說:「這世道動亂不堪,何時才是個盡頭啊!」

沈慧珍堅定地說:「終有那麼一天的,終有那麼一天,大家都會平和安寧,各得其所!」

遼東淪陷時,霍大奶奶的手帕交趙依就想法子逃亡出來,待到上海找到霍大奶奶時,已被貧困和煙癮折磨地不成人形。霍大奶奶見她這副模樣,甚是不忍,將她送到了療養院,讓醫護人員悉心照料。

是夜,趙依和霍大奶奶穿着月白色碎花長裙如兒時一般並肩躺在床上,趙依圓睜眼睛看着空蕩蕩的天花板說:「你還記得我們在嶺南時經常去的那座觀音廟么?」

霍大奶奶笑着說:「當然記得了,那觀音廟裏的觀音結跏趺坐於蓮花座上,法相慈祥悲憫,俯瞰世間萬象。左手作施大悲無畏印,右手托凈瓶。」

趙依說道:「我最近經常夢見那尊觀音法相,我想觀音坐看蒼生疾苦,慈悲為懷,定然解救眾生於苦難之中。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觀音心經》)」趙依說完就蜷縮著身子,將臉藏在了枕頭底下。

霍大奶奶第二天就去去找了程良玉,只說趙依也來了上海。程良玉穿着寶藍色暗紫雲紋團花長袍坐在花木描金搖椅上,悠悠地說:「那又如何?」

霍大奶奶急忙說:「我與趙依自小一起長大,她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她也只有和你在一起時才是最開心的!」

程良玉乾笑着坐正身子說:「世間之事豈能盡如人意,不能因為她歡喜我,我就一定要與她在一起吧!我喜歡的人不也沒有與我在一起么?」

霍大奶奶默默坐到他身邊的藤心扶手椅上說:「這事兒就算我求你了!」

程良玉細細看着霍大奶奶身上穿的青色牡丹紋暗花紗旗袍,慢慢說道:「既然你開了口,我答應你就是。我自會好好照料趙依一輩子,但要我娶她卻是萬萬不可的,我的真實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又何苦掩耳盜鈴!」

霍大奶奶細聲說:「你願意照顧她,我自會感激不盡!」

程良玉手指輕輕敲打着搖椅扶手,閉目唱了一段《鎖麟囊》:「……此時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霍大奶奶坐在他身邊聽着抑揚頓挫地唱腔,手指輕輕捏着衣角,她當然知道程良玉的心思,只可惜這份情她終是受不起的。她讓程良玉照顧趙依,就是挾著這份情逼迫他,她知道他不會拒絕她的。她沒有和他好,卻還逼迫他,真是壞女人!

程良玉唱到這裏,突然笑了起來,說道:「若我說我現在能猜中你心中所想,你信么?我只想告訴你,我歡喜一個人,願意為她做任何事,這是我自己的事兒,與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與我愛的那個人也沒有關係!……這話說得這般繞口,諒你這傻姑是不會明白的,你還是好好聽我唱戲吧!」

後來程良玉真的遵守諾言,一直照顧著趙依的生活起居,一直到戰亂爆發后,他帶着趙依一起去了香港,在那裏過完了後半生。

霍大奶奶一直記得程良玉的情義,之後也與他多有聯繫,可終是遠隔重洋,難以見面。只是每當在異國他鄉聽到京劇唱腔的時候,就會想到那個英俊孤傲的男子,想起戲台上於千軍萬馬中突破重圍的白袍將軍趙子龍。

在有生之年,總會遇到那麼一個人,溫柔了過往時光,每當回憶起的時候,心裏是一片柔軟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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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沉成香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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