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義捐

第56章 義捐

民國二十年奉天事變(九一八)后,遼東全境淪陷,日本在遼東建立傀儡政權,開始了殖民統治。中華境內但凡有血性的都紛紛控訴日本的罪行。

著名愛國人士謝鴻銘在美、英、法等國巡迴演講努力爭取國際輿論的支持,號召所有華人團結一致,愛國救國,打破侵略者的狼子野心。謝鴻銘一生為國事四處奔波,最終積勞成疾,突發心肌梗塞死在了演講台上,年僅五十八歲。謝鴻銘的後人繼承其遺志,成立了謝鴻銘基金會,專司祖國的愛國公益事業。

知道謝鴻銘逝世的消息后,霍震霆夫妻都悲傷莫名,霍大奶奶更是躺在床上哭了三天三夜。在謝鴻銘基金會在上海開辦安置遼東流亡同胞的慈善義賣時,霍震霆夫妻雙雙出席會場。

那一次慈善義賣是由謝鴻銘的長子謝安國主持,他宣讀了先父的遺言:「二十年之內爭,國家元氣,剝喪盡矣。養百餘萬之冗兵,對外乃不能一戰。以四千餘年之文明古國,乃為島夷所侵凌。……今且不暇深論既往,竊望自今後化除私意,共御外侮。泯滅內訌,捍衛國家。古今來辱國喪權之政府,皆國民之放棄責任所造成。使國民一面為政府之後援,一面為政府之監視。保持主權領土,還我完整之中華!」

在場之人聞言無不潸然淚下,更有那些從遼東冒着槍林彈雨逃出來的流民更是痛苦失聲。

義賣開始后,霍大奶奶穿着一身白底淺橘滾邊素麵旗袍,捧著一個攢金絲寶藍錦盒上了台去,錦盒裏裝的赫然就是霍震霆從沙俄帶回的那條梵天之眼藍鑽項鏈。

霍大奶奶愛惜地撫摸著那一條項鏈對台下眾人說:「謝鴻銘先生有恩於我夫妻,他是一個真正的坦蕩君子,一輩子都為了祖國奔波勞頓,希望我輩後人能將他的遺志發揚光大!這條項鏈是夫君送與我的定情之物,我今天把它捐出來用於遼東同胞的安置事業。我想告訴所有遼東的流亡同胞,只要人還在,家就還在!」

在場所有人都鼓掌支持,之後更有不少人捐出了壓箱底的寶貝為遼東同胞略盡綿力。

本次慈善義賣影響非凡,各大報刊都有所報道,對於一擲千金的霍震霆夫婦亦是不吝讚美之辭。時任文化部次長的何謹之還特意在報紙上寫了一篇《夕瑤小傳》,詳細描寫了霍大奶奶余夕瑤的半生經歷以及自己對她的仰慕之意,在末尾更是直抒胸臆:「吾之生平有兩恨:一恨山河不平,二恨夕瑤已嫁!」

霍震霆看了那篇《夕瑤小傳》后,對霍大奶奶倒醋瓶子說:「那雁過拔毛何謹之也太偏頗了,好歹那義賣我也參與了,怎的在他文里通篇都是你啊!」

霍大奶奶笑着說:「都這個歲數了,你怎的還這般計較啊!」

這般過了數月,霍大奶奶的娘家四姐沈夫人余萬婷上門拜訪,霍大奶奶見她身着杏黃底碎花旗袍,抱着哈巴犬,神色倒還康健。原來,遼東淪陷后,有人找沈岐山去傀儡政府任職,沈岐山嚴詞拒絕後,怕為家人惹來禍患,便帶着家人一起來了上海。

霍大奶奶與沈夫人許久不見拉起了家常,卻打聽到原來八妹余夢琴和陳錦鴻也在上海,只是沒有見面罷了。

沈夫人當起了和事佬說:「你和夢琴之間的齷蹉都過了這麼多年了,好歹姐妹一場還是見一面吧!」

霍大奶奶現在年歲漸長,經歷了世事已不復年青時的銳氣,也就同意冰釋前嫌。當晚沈夫人就在酒店裏訂了一桌酒,邀了霍震霆夫婦還有陳錦鴻和余夢琴都一起聚聚。

陳錦鴻前些年因為不容於官場,自行請辭后在大學里任教。陳夫人伺候着陳老夫人回鄉安頓了,只有如夫人余夢琴陪着陳錦鴻待在上海。

席間,陳錦鴻穿着一身玄色鑲邊寶藍長袍,態度誠懇地對霍震霆夫妻敬酒,說是看過報道,敬佩他們夫妻的愛國之舉。霍大奶奶見陳錦鴻言談舉止溫文儒雅,對余夢琴也甚是愛護,暗想余夢琴雖百轉千回,也算是有了安穩歸宿。

待得夜裏,陳錦鴻和余夢琴回到家中,黃鸝服侍陳錦鴻將外袍脫下掛好,陳錦鴻調侃道:「黃鸝可得把這外袍保管好,現如今只有這一件袍子能見客了,哈哈!」

余夢琴見他此時還這般苦中作樂,悠哉悠哉,不禁坐到紅漆雕花架子床邊生起悶氣來。陳錦鴻見她心裏有事,坐到她身邊撫着她的背說:「你這又是為何?你那七姐與你也只是小兒置氣,現在都過了這麼久還記恨一輩子不成?」

余夢琴腳後跟踢著床,慢慢說道:「你可知家裏家用又告訖了?」

陳錦鴻咂嘴道:「真不知上海的物價這般貴,要不你先尋些物什典當一下,我再去兼作一份校勘的事兒,熬到月末發餉就好了!」

余夢琴氣鼓鼓地站起身來出了房間,陳錦鴻見她這副賭氣模樣苦笑着搖搖頭。

余夢琴和黃鸝在家中清點典當的物什,翻過那些釵環首飾,精美衣飾,真是越看越不捨得,不禁悲從中來,抽泣起來。黃鸝急忙撫着她的後背悉心寬慰,余夢琴哭着說:「夫君是個不通庶務的,當初官場里好好的,他偏要與人置氣辭了官,現如今可好,朝不保夕還要靠典當度日!」

黃鸝急忙安慰她說:「夫人莫傷心了,老爺謙謙君子,對夫人也甚是關心!」

余夢琴抽著鼻子說:「他要真心疼我,當初就應該聽我的話不要辭官。現在可好,我竟然還比不上那商戶婦人了!」說完更是趴在椅背上大哭起來……

這一日,霍震霆正在酒店與人談完生意,遠遠看到余夢琴穿着深青紵絲金綉孔雀旗袍帶着碧璽石縷空鑲珍珠耳串娉娉婷婷地走到自己桌前,「我可以坐下么?」

霍震霆淡淡一笑請她入座,余夢琴坐下說:「恐怕在你眼裏我就是那眼高於頂、飛揚跋扈之人吧!先父是正五品通政司參議,先慈亦出身名門,若不是時局動亂,我恐怕早就是誥命在身的官家夫人吶!現如今落到了如此地步,亦是時也命也!」

她說完話就輕輕地撥動了一下桌上枱燈的琉璃串珠吊墜,煙波浩渺地看了霍震霆一眼,霍震霆不禁坐直了身子。余夢琴繼續把玩著枱燈,光影轉換間,就露出她美好的顏容和萬種風情。

霍震霆將右手肘擱在桌上撐著頭問:「咱們換一個安靜的地方聊聊如何?」

余夢琴勾唇得意一笑,拿起桌上的掐金絲線手包,率先走在了前面。

等兩人進了房間,余夢琴踢掉了腳上的高跟鞋,摘下了頭上的發梳,瀑布長發披散到肩頭。她小心地上前解開霍震霆衣服上的紐扣,手指都因為得意而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霍震霆突然掄起手一巴掌將余夢琴抽倒在地,余夢琴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着霍震霆。

霍震霆指着她的鼻尖說:「我最煩你們這些裝腔作勢的官家了,你們視商戶為賤籍,不許商戶後代入仕;提高稅率盤削商戶;商戶穿衣、建房、乘車等都有規格歧視。你不是自詡自己出身高貴么?可你看看現在自己這發浪模樣有多噁心!你以為我是那豬狗不如的,被你一勾搭就上了套,你好去我家娘子跟前耀武揚威……你真是有夠蠢的!」

霍震霆正了正衣領,繼續補刀道:「連姐夫都不放過還不如乾脆出去掛牌好了!」然後揚長而去,只留下余夢琴和一室狼藉。

余夢琴接近崩潰,痛苦失聲。她確實是因為前幾天看到霍大奶奶的風光模樣內心不服,想自己出身高貴,樣貌不俗,憑什麼敗給余夕瑤。她準備今日用了霍震霆,然後去余夕瑤跟前顯擺,讓她以後還敢得意不?誰知道那霍震霆真不是盞省油的燈,自己的圖謀只怕他早就看穿了,還陪着自己演一齣戲,目的就是為了羞辱自己。他說的對,自己真是一蠢貨!

想當初在余府時,她亦是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後來余府敗落後去了舅家陳家,也沒有受委屈。偏生折在了婚嫁之事上,先是那不成器的汪少游,后又委身為表哥妾侍。到最後,竟還輪到以前最最瞧不起的商戶來指責自己,真是節操掃地!余夢琴坐在冰涼的地上,將滿腔冤屈都哭出來……

陳錦鴻坐立不安地終於等到余夢琴回家。他一把挽起余夢琴的手說:「這是到哪兒去了?鬧這麼晚!」余夢琴推開他的手,默默地坐到椅子上。

陳錦鴻走到余夢琴身邊坐下說:「我與你商量一件事兒,你帶着黃鸝先回鄉下老夫人身邊吧,我有一些事情要做!」

余夢琴如夢方醒地抬眼望着他說:「你讓我回鄉下?你覺得老夫人他們會給我好臉色看么?」

陳錦鴻嘆道:「娘親一直都很疼你的,你去鄉下他們不會真為難你的!」

余夢琴只是哭着搖頭:「你要做什麼事兒?竟連我也不要了!」

陳錦鴻說:「我打算帶着學生一起北上請命!」

余夢琴聞言像被針蟄了一樣彈起來道:「你去請命?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路上了么?你只是一個教書先生,能起什麼大用?」

陳錦鴻站起身來,雙目赤紅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我雖然半世潦倒,時也命也!但斷不能因此折了這身傲骨,輸了讀書人的氣節!」

余夢琴冷笑道:「好啊!自古武死戰,文死諫,你自去北上請命,就將我扔在上海得了!」說完摔門進了室內,竟再也不出來。

陳錦鴻最終還是在第二天天明離開,將家裏的錢財都留與余夢琴,自己只穿着那身玄色鑲邊寶藍長袍離去。他帶着學生一路北上請命,顛沛流離間終於病死在路邊,也不知被安葬到哪裏了。可最終心之所歸,求仁得仁!

余夢琴沒有回鄉下,只是想方設法地留在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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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沉成香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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