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救美

第50章 救美

轉眼到了重陽佳節,所謂「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重陽節賞菊食蟹是一大美事。霍大奶奶老早就安排下人在府中擺出各色菊花品種:黃十八、綠牡丹、二喬、大如意、如意金鈎、金牡丹、帥旗、柳線、芙蓉托桂、玉盤托珠、赤金獅子、溫玉、紫玉香珠、冰盤托桂、墨荷、班中玉筍、笑靨、天鵝舞等。這些菊花品種被擺成各式花樣,起如意吉祥的寓意。

霍大奶奶正在與內宅管事議事,卻聽門裏來報有客來訪。她當即在紫鵑的服侍下換上一件水色納綉折枝梔子對襟絲緞大衫下配牡丹紋薄銀軟翡寶藍縷花裙,發插銀蓮絞絲綠琉璃珠發簪,端正大方地出門見客。

卻見門廳里,遼東結識的武生名角程良玉正穿着一身天青色菖蒲紋杭綢長袍坐在楠木扶手雕花椅上對她微微一笑,面色有些蒼白。

「你怎麼來了?」霍大奶奶吃驚道。

「怎麼了!不歡迎?」程良玉沉下臉來說。

霍大奶奶知道他是個心高氣傲的,急忙解釋道:「我這不是吃驚你千里迢迢從遼東到姑蘇么?」

程良玉壓低聲音說:「我在遼東犯了一些事,想在你這兒躲一下!」

霍大奶奶屏退下人問道:「你到底犯了什麼事兒啊?這般神神秘秘!」

程良玉說:「知道了對你沒好處,我現在身上帶了傷,要安靜地療傷!」

霍大奶奶扯著帕子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將程良玉安頓到了偏院。那程良玉不讓霍大奶奶請大夫,只讓她拿了一些藥粉繃帶進屋幫自己換藥包紮。霍大奶奶見他脫去外衣,露出結實勻稱的身段,身上縱橫交錯了不少傷口,有新有舊,當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程良玉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熟練地包紮起自己的傷口,「你這樣盯着男人的身子看,羞也不羞?」

霍大奶奶尷尬地用帕子扇著風說:「我這不是好奇么?怕你是大奸大惡之徒,我引狼入室!」

「我已經登堂入室了,你現在就算是後悔也來不及了!」程良玉包好傷口,換上外套然後坐在花鳥鏤空雕金檀木床邊,細細打量了客房裏的精緻擺設,嘖嘖稱道:「你夫妻還真是有錢,就一客房都佈置地這般富貴!」

霍大奶奶說:「這天下富貴人多了去了,我夫妻算什麼?」

程良玉躺到床上閉起眼睛說:「我要吃蜜蠟肘子!」

霍大奶奶說:「成,我這就去給程大爺準備!」說完推門離去,只留程良玉在床上勾唇一笑。

這程良玉到了霍家真成了大爺,每日換著花樣點菜譜吃。霍大奶奶在姑蘇名聲已經被糟踐到底了,行事杯弓蛇影慣了,生怕又傳出什麼渾話出去,於是就與程良玉商量將他安置到申城的別院去。程良玉當時正酒足飯飽地剔牙,聽了這話打了個飽嗝就同意了。

霍大奶奶將程大爺送走後,還沒來得急鬆口氣,程良玉就在申城隔三差五的鬧些么蛾子出來讓她跑去一趟,竟跟耍賴要糖吃的孩子一般。

這一日,申城那邊的程良玉又鬧出動靜來,霍大奶奶穿着粉藍團綉煙霞紫芍藥大衫下配暗紋鑲金絲銀邊馬面裙,髮帶赤金鑲紫瑛石珠花,被丫頭迎進申城別院。

程良玉穿着寶藍色彈墨緞花錦長袍,不耐煩地坐在金絲紅緞座椅上,見了霍大奶奶趕緊站起身來說:「小爺拘在這裏悶死了,快陪我出去聽戲去!」

霍大奶奶趕緊說:「你身子骨養好了么?還往外跑?」

程良玉說:「已經無大礙了!走!」說完就催著霍大奶奶去戲院聽戲。

這申城的戲院是由洋人設計修建的,為三層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時髦的水磨石地面,精美簡約花飾,樓上樓下共有一千來個座位。傳統戲院都是客席側對枱面,看戲便是聽戲,這申城戲院卻是客席面對枱面;傳統戲院都是品字形枱面,前面突出一塊,周圍有護欄欄桿,源於宋式勾欄,上面有頂,兩邊有柱子,上題「金榜題名虛歡樂」,「洞房花燭假姻緣」之類發人深省的話語,這申城戲院卻是鏡框式枱面,視野遼闊,台頂還有聚光電燈照明,甚是可觀!

程良玉和霍大奶奶坐在二樓包廂里看台上唱的霸王別姬,冷笑道:「就這般功底還敢上台,可惜了這麼好的枱面!」說完就把正看得聚精會神的霍大奶奶扯到了後台。

這京劇後台是有很多講究的,生末行扮加官。凈醜行扮財神。凈醜行扮魁星。武行扮雷公。上下手穿形。九龍口(即打鼓佬——鼓師)言公。生凈行言公。領班人調查。醜行調查。武行頭掌刑。管伙食人掌刑。醜行開筆勾臉。生凈行上香開戲。早些年都不允許婦人進去,後來坤班興起后才取消了這一規矩。程良玉將霍大奶奶帶到後台,一進後台必先到祖師龕前恭敬行禮,再向四周拱揖,敬拜前輩。那後台眾人見他有功底在身,以為是哪裏請來趕場的角兒也沒有攔住他們。

此時後台正有條不紊地忙着,包頭桌師傅負責冠、帽、盔、巾四類盔箱打開取用,角兒都正在桌邊塗粉定妝,勒頭、貼片子、梳頭,插頭面,桌上紅、黃、藍、白、黑、綠、紫、棕等什麼顏色油彩都有,專門用來勾臉譜的。

霍大奶奶看着稀罕,卻被程良玉帶到后廂一個獨立的化妝間,那裏通常是給名角兒留的。程良玉動作嫻熟地一下子就給自己勾了楚霸王的臉譜,從鼻窩連接通天紋直抵腦門,眼窩是上翹下垂后又回筆勾至鬢角,近似昂首甩尾的鯉魚形,此眼稱窩口眼。左右額角以月牙紋和弧線組成的壽字形眉,俗稱鋼叉臉。又換上了黑色平金綉象鼻,甲片為方形,靠肚下端綴有黃「網子穗」的霸王靠。一會兒功夫就搖身而變成了西楚霸王。

「愣著做什麼?換虞姬的衣服!我們也唱一出霸王別姬!」楚霸王說完就將霍大奶奶推入更衣間。霍大奶奶也起了性子,換上了虞姬戲服,頭戴如意冠,身穿魚鱗甲,披黃底藍滾邊綉錦雞斗篷,配兩把長劍。

兩人就在小廂房裏唱了起來:

項羽:十數載恩情愛相親相依,到如今一旦間就要分離。

項羽:烏騅馬它竟知大勢去矣,故而它在帳前哀慟聲唏。

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寬心飲酒寶帳坐。

虞姬: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兩人正唱的興起,又一個西楚霸王推門進來了,一見到這油墨重彩的兩人當即怒道:「你們誰啊?哪兒來的啊!」

程良玉扯過斗篷甩到來人臉上,趕緊牽着霍大奶奶的手逃了出去,那人急得在後面大叫:「抓蟊賊啊!」後台的人七手八腳地趕緊圍上來,想將兩人堵住,程良玉身手敏捷,拖着霍大奶奶在人群中左突右竄,很快跑到大街上。

大街兩邊都是擺滿琳琅滿目各式物什的攤販,路上穿長衫、西服、綉裙的各式人群絡繹不絕,間或有人力黃包車叮噹作響地駛過,遠處一群白鴿從洋教堂十字尖頂上放飛。後面戲班的人還窮追不捨,舉著刀槍棍棒,調著嗓子吆喝着抓蟊賊。霍大奶奶哪裏見過這種架勢,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只是跟着程良玉往前飛奔,最後實在力竭腳軟差點癱倒。程良玉衝到她正前方蹲下,將她背了起來,繼續向前跑。霍大奶奶伏在他寬厚的背上,也顧不上路人詫異的眼光,只想着快跑快跑!

程良玉跟霍大奶奶躲進了一件裁縫鋪子裏,很快就換了一身衣服出來,將戲服放在路邊。兩個人坐在餛飩攤上,一邊吃餛飩一邊看戲班裏的人找了一圈沒看到人,就拿了戲服回去了。

「我說咱們剛才幹嘛要跑啊,和人家解釋一下不就好了!」霍大奶奶冷靜下來說。

程良玉說道:「戲班裏的行頭哪裏是能夠隨便動得的,人家會與你拚命!」

霍大奶奶咕噥道:「你知道規矩你還這樣?還不是你讓我扮虞姬的嗎?」

程良玉剛才在裁縫鋪里洗去了臉上的油彩,恢復了俊容,此刻在天光下挑眉一笑道:「你還真聽我的話!我不能在這裏久待,今晚就要離開,你資助我一些盤纏如何?」

霍大奶奶說:「看在與你相識一場的份上,我給你一些銀錢,你好好的做些營生,莫再胡鬧了!」

程良玉說:「我記你的情兒,以後但凡你有囑託,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霍大奶奶笑道:「得了!別說戲詞了!」

程良玉也沒有多言語,看到霍大奶奶寶藍色綉紅梅繡花鞋上剛才蹭到了污漬,就伏下身子細細擦去。

一直到程良玉離開數日,霍大奶奶才從遼東沈夫人的來信中知曉:武生名角程良玉竟然一直與匪幫有聯繫,他們合夥打劫日本人的軍火運輸車,結果被日本人抓住盡數屠戮,程良玉僥倖逃脫。

霍大奶奶看完那封信,嘆了一口氣,將那薄薄的信紙折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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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沉成香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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