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護花

第49章 護花

何謹之身穿一身迦羅色綉博古花卉紋長袍,捧著白瓷潤福樣茶盅,坐在黃楊木繪獸描金紅漆大圓桌后,細細地打量著桌上堆著的孝敬物。

在他對面,一個身着靛藍色錦緞長袍的富商正點頭哈腰道:「這些都循的舊例,還望大人今後多多提攜照顧!」

何謹之放下茶盅,從桌上拈起一根金條說:「現在到處打戰,所謂亂世藏金,本大人以後只收真金白銀!」

富商連忙說:「大人說的是,小人知道了!」

隨從將孝敬物都收入樟木雕花匣子裏,帶着富商一起出了得月樓的包間。何謹之獨自在包間里慢慢喝完一盅茶,這才慢慢站起身來度出包間。他一出包間就被窗邊的一抹倩影吸引,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霍大奶奶身着松花色暈綠貢緞蝶戀花大衫下配寶藍盤錦鑲花馬面裙,梳着一字劉海側挽連環髻,髻邊斜插赤金碧璽梅花簪,翹腳而坐露出一彎綉金鳳雲霞錦鞋。她這般坐在得月樓的錯金虯梅雕花長窗邊,襯著窗外的水天一色,殘陽西斜真是入詩入畫!

霍大奶奶正在牌桌上奮戰,哪裏注意到有人靠近,等到何謹之發出悶笑聲,她才回過神兒來,看到身後的何謹之。

「哎呀!霍家表嫂這牌藝實在是不敢恭維,還是讓何某救一救吧!」何謹之說完就捋起袖子上了牌桌。

霍大奶奶還記得與何謹之以前的糾葛,此時見他還有些忿忿。何謹之見她粉面含慍的模樣,越發想逗她,說道:「霍家表嫂怎的還在惱我啊!可見在遼東這幾年也沒忘了我,甚好!甚好!」

牌桌上的人都是知道他們倆往事的,當即也都悶笑起來,霍大奶奶臊得啐了一口道:「誰惦記你啊!你一官身不好好在衙門裏辦事,跑這兒與婦人推牌九,羞也不羞!」

何謹之搖著頭說:「唉,現在衙門裏也沒有多少事情可辦,得閑就來與霍家表嫂聚聚,以敘離別之情!」

霍大奶奶見他越說越離譜當即將牌一推道:「我不與你打!」

何謹之正色道:「牌品如人品,哪有剛上桌就退場的,你可是輸不起?」

霍大奶奶氣鼓鼓地說:「你休要激我,我怎是輸不起的人!」說完還是繼續碼起牌來。

何謹之見她這副小兒作態,更加歡悅,在牌桌上連連喂牌,竟真的讓霍大奶奶破天荒的贏了一局。

何謹之見着霍大奶奶驚喜的模樣笑道:「霍家表嫂現在可知,我何謹之可是處處為你包圓場的人。」

霍大奶奶嘟嘴道:「誰要你管!」

何謹之說:「你有一八妹叫余夢琴不是,現在是陳錦鴻道尹的如夫人。他們現在正在姑蘇吶。我知你與這如夫人有些過節,可莫撞到人家手心裏了!」

霍大奶奶聽說余夢琴也在姑蘇,當即吃了一驚,還好何謹之提前告誡,要不真撞上了還不知該怎麼辦。

何謹之見她面色沉凝,當即笑道:「那位如夫人派頭大得很,各地方官都把她當正頭夫人看待,你見了她能避就避,萬勿生事!」

霍大奶奶喃喃道:「我知道了!」說完也無心推牌九,草草應付了幾局就下場了。

昔日余夢琴在遼東遭了霍震霆夫妻的羞辱,被汪少游休棄,最後做了舅家表哥陳錦鴻的侍妾。陳錦鴻現在帶着她來姑蘇上任,想來是心疼她的,自己一介平民萬不可愣頭愣腦地去招惹他們惹來是非。霍大奶奶想到這裏,已經秉持了息事寧人的心思,盡量減少外出。

可霍大奶奶不想生事,偏有人不願意讓她得償所願,這一日,霍大奶奶正在古坊齋挑選飾物,出門就被陳錦鴻道尹的如夫人余夢琴還有陳良坤道尹的七姨太李瑾珊給堵個正著。

余夢琴穿着一身蜜粉色鑲銀邊折枝海棠大衫下配湖色素麵妝花馬面裙,燕尾前劉海后挽一字髻,髻插金絲鏤空嵌珍珠發簪,端的是明媚無比,想來跟着陳錦鴻確實過得不錯。李瑾珊穿着一身湖藍色暗紋掐腰西式大擺裙,帶着寬檐綴珍珠羽毛洋紗帽,得意洋洋地站在另一邊。兩個人見到霍大奶奶立即一唱一和起來。

「這不是霍大奶奶么?怎麼從遼東回姑蘇也不告知我一聲,我們還有好些帳沒算清楚吶!」余夢琴冷笑道。

「可惜了!現如今謝鴻銘大人遠赴美利堅,沒有人護住你了!」李瑾珊搖著香扇道。

「我跟你們沒有什麼可說的!」霍大奶奶說完就想離開,卻被余夢琴的丫頭黃鸝攔住。

余夢琴冷哼一聲道:「現如今真是世風日下,一個堂堂商戶婦人見着官家夫人竟如此不知禮!」

霍大奶奶冷笑道:「自民國起,早就廢除了三拜九叩之禮,真不知道您兩位是哪兒來的老古董。更何況,我就算要施禮也是對正經官夫人,哪裏輪得到兩位妾侍受我的禮,你們置自己的主母為何地了?」

余夢琴怒道:「你這賤蹄子,死鴨子嘴硬,昔日你夫妻讓我遼東街頭飲恨,我今日也要雙倍奉還與你!來人啊,把這商戶賤婦給我押到地上!」

話音剛落,幾個凶神惡煞的僕人就要上前揪住霍大奶奶,霍大奶奶怒道:「余夢琴、李瑾珊你們以為這姑蘇是你們兩個婆娘隻手遮天的么?呸!」

那幾個僕人不聽霍大奶奶理論,一把將霍大奶奶摁到地上,就要按着她的頭行三拜九叩之禮。霍大奶奶氣得雙目泛紅,直恨不得將前面那兩人撕了。

「住手!」身穿藏青色萬福紋長袍的何謹之從圍觀人群里擠出來,一把推開了那幾個僕人,將狼狽不堪的霍大奶奶從地上扶了起來。

「現如今,是自由平等的民國盛世,居然還有你們這等惡婦在此行兇。枉陳錦鴻道尹和陳良坤道尹兩位大人為百姓鞠躬盡瘁造福一方,你們身為侍妾卻在這裏為兩位大人抹黑,真是其心可誅!」何謹之語調鏗鏘地說。

余夢琴冷笑道:「余夕瑤你行啊!不管什麼時候,都有男人護着你。何謹之,你既然知道我倆的身份,就最好放明白一點兒,不要招惹是非!」

何謹之擋在霍大奶奶跟前繼續正氣凌然地說:「我何謹之身為一縣知事,自然要照管好地方百姓,豈能容你們這些衙內女眷仗勢欺人!」這話說的若是不知他底細的人還當真以為他是那兩袖清風懲惡揚善的清官。

余夢琴說:「好!我看你能護她到幾時!」說完就和李瑾珊一起走了。

這一件事過了沒多久,何謹之就被兩位陳道尹治以貪墨罪,被革職查辦。何謹之為官多年也不是個認慫的,當下就向上頭遞了申訴摺子,以春秋筆法寫出了陳錦鴻和陳良坤兩位道尹如何偏愛妾侍,為博紅顏一笑不惜發作下官,字裏行間竟把兩位陳大人寫成那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一般的痴漢。這摺子遞的是兩位陳道尹的對頭,那邊當然抓住機會將此事大肆張揚。

需知官場之上相互傾軋是常事,但若是因為耳根子軟聽了一個上不得枱面的妾侍的話而去發落下官,那真是落了下層。讓別人聽了覺得是成天鑽婦人裙底的,成不得大氣候,亦不值得結交。官場也有官場的潛在之道,陳錦鴻和陳良坤雖然在明面上沒有觸犯法紀,但卻壞了私底下的官場大忌,官路被堵死了!

兩位陳道尹家的正房夫人本來對自家夫君寵愛妾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此時見這狐媚子居然壞了夫君的前程,當下新仇舊恨一齊來將余夢琴和李瑾珊好好懲治了一番。那余夢琴還好歹是沾親帶故的表妹,陳錦鴻的正室也沒有怎麼為難她,但贛鄱陳家早已認定她是禍水紅顏,也只會讓她做一輩子的妾侍了!那李瑾珊一而再再而三的借陳良坤的手打擊霍家,現在反而誤了陳良坤的正事,陳良坤的夫人直接將她打了十板子,拘在家裏再不許出門。

這一次何謹之雖重創了兩位陳道尹,可自己的官帽亦舍了,於是整日賦閑在家讀書寫字,種花養魚。霍大奶奶知道他是被自己帶累了,挑了一個日子備了厚禮登門。

何謹之穿着杏黃色纏枝寶瓶紋長袍正在花園裏修剪枝椏,卻聽前門通報說霍大奶奶來了,也就放下花剪,負手而立。卻見霍大奶奶穿着粉紫色綉煙霧桃蕊紋大衫下配銀紅色流彩雲錦紋百褶裙,髮帶鎏金彩蝶珍珠花,從月亮門裏緩緩走進,一眼即是萬年。

霍大奶奶走到何謹之對面站定,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貼胸口放着的銀票只覺得滾燙滾燙的,不知是該拿出來還是不該拿出來。

何謹之見她這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禁莞爾道:「你就別為難了,我不會要你的錢的。我就要你欠我一輩子,一輩子都記掛着我的恩情!」

霍大奶奶沉聲道:「你一家老小要養活,現在丟了官帽以後還怎麼過日子?」

何謹之笑道:「難得你關心我,我雁過拔毛這麼多年,雖然比不上霍震霆腰纏萬貫,可攢下的銀錢也夠用了,斷不會讓家人吃苦!」

霍大奶奶說:「你這般說,我也就安心了。我知你的心意,可我畢竟已為人婦了,你……」

何謹之擺擺手止住她下面的話,笑道:「我知道你也是個喜文弄墨的,不如今日隨我一起題個字如何!」說完就取出一方明代方於魯墨,上題『玉堂柱石』,正是霍大奶奶父親餘三爺留下后又被霍二太太謀了去孝敬給何謹之的那一塊墨。

霍大奶奶認出這墨,當即笑道:「就知你真是個雁過拔毛的,不過這墨贈你也算是贈對了!」

何謹之將方於魯墨在雕花紋八棱硯台上細細研磨,然後取出兩支白玉管通雕並蒂蓮花羊膏筆蘸了濃墨與霍大奶奶一人一句合題一首《節婦吟》: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

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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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沉成香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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