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唐姍姍正跟着伍陌上樓，她懷孕五個月，肚子已經挺起來了，身子有點重，這種老式居民樓，即使白天樓道里也一片昏暗，她既要護住肚子，又要注意腳下，大冬天的，衣服厚重，不一會兒就累了。

伍陌走在她前面，一直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出聲提醒她注意腳下什麼的，只是默默地、一步不停地往上走。

每拐兩個彎才登完一層樓，唐姍姍抬頭看了看這一層，沒有任何標識，她已經不知道這裏是幾樓，只是盲目跟着伍陌往上走。

此時，她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死了，過去抑或未來，都如同現在正在蹬的樓梯一樣，不知道走過了多少，也不知道還要走多少，連腳下都變得虛妄，如同她曾經付出的愛情。

抬頭就看到伍陌的背影，那個堅實的後背，曾經是她以為這輩子最可靠的依賴，然而那個人卻告訴她：「姍姍，我要結婚了，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是的，他要結婚了，但新娘不是她。

終於到了頂樓，不再有樓梯，牆角不知是誰家堆的雜物，使得格局更顯逼仄。

和每層樓一樣的三戶人家，伍陌敲了最破的那扇防盜門。

其實也沒有很破，只是很普通，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流行款，那個時候家家都會安這麼一扇，名曰防盜門，其實也不過是加了把鎖。現如今新裝修的房子都用那種厚重的、看上去就很安全的門，不過這種早年間用鐵條焊成的門依舊被很多家庭使用着。

門開了，發出咣啷啷的聲音，樓道里沒有燈，所以只能看到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在招呼他們進去。

伍陌回頭看了唐姍姍一眼，還是沒說話，率先進了屋。

那個人還等在門口，像是在等唐姍姍，他站的地方很暗，看不到表情。

唐姍姍走到門口，她肚子圓鼓鼓的，還穿着很厚的衣服，門口的地方又狹小，兩個人像兩隻卡住的倉鼠，誰也動不了。

那男人嘴裏輕聲說着什麼，好像是些道歉、考慮不周之類的話，他慌慌張張的，引著唐姍姍往裏走，直走到客廳地方才開闊起來，那人又小跑着回門口去關門。

伍陌似乎對這個地方並不見外，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下意識地搓着手。

房間很小，唐姍姍就站在他不遠的地方，那個男人帶她進來時所站的地方，她沒有挪動腳步，一直站在那兒，她從這個位置看着伍陌，突然覺得很陌生。這個真的是她認識了三年，愛了三年的男人？

李得意又從門口小跑着回來，看見唐姍姍還站在那裏，對她說：「快坐下吧，別累著。」說完，閃身拐進廚房倒水。

唐姍姍沒有去坐沙發，太靠近伍陌她會覺得冷，她就坐在了牆角一把摺疊椅上。抬頭仔細打量這個房子，很小，比她和伍陌以前住的房子要小，裝修已經很舊了，不過看得出，主人是個勤快人，把這個小房子收拾得乾淨利落。而且大概是頂樓的關係，採光很好，視野開闊。

李得意端著兩杯白開水出來，給伍陌放下一杯，把另一杯端到唐姍姍手裏。

這時伍陌才開口，說：「行李都在樓下車裏。」

李得意點頭，說：「我下去搬。」

可能是怕單獨相處尷尬，伍陌起身說：「我跟你一塊兒去。」

說完，兩個人向門外走去，不久傳來開關門的聲音，和下樓的腳步聲。

下樓的時候，伍陌一直沉默著，倒是李得意像往常一樣，很自然地說着話，問了問他幾時結婚、幾時搬家之類的問題。伍陌隨口答了。

到了樓下，伍陌把車門打開，幫着李得意從車上把兩個行李箱搬下來。箱子一大一小，東西說不上多。

李得意兩隻手各拉一隻箱子，站着等伍陌，伍陌卻沒有再上樓的打算，說：「你自己上去吧，我回去了。」

李得意一楞，說：「陌哥，這就走？」

伍陌點點頭，又抬頭往上看，看着李得意家的窗戶，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從口袋裏掏出個卡，交給李得意，說：「這個你拿着，以後她……們，你就多照顧吧。」

李得意忙推拒，說：「陌哥，我不要，我有錢。」

伍陌說：「你拿着，給她買點營養品。」

李得意的手停在半空，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把卡收下了。這些年雖說他也算有了些積蓄，但實在也不多，生孩子要錢，孕婦更得補充營養，孩子生出來之後的花銷，說實話，他那點錢真有點夠嗆。

李得意說：「陌哥，你安頓好了就把地址給我，等孩子出生了，我按時給你寄照片，你想孩子了，也隨時回來看看。」

伍陌看着李得意，就這麼看着，看的李得意都有點心虛了起來，才輕輕搖了搖頭，說：「得意你回去吧，我走了。我婚禮你不用來了，你婚禮我也不去了。」

說完，沒等李得意回答什麼，伍陌也沒再看他，轉身上了車，發動車子走了。

李得意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他不喜歡伍陌那種今後「相忘於江湖」的口氣，對他來說，伍陌跟唐姍姍分手了，但跟他還是兄弟，而且伍陌這也算是給了他一個家，不然，像他一個送快遞的，要送多少個包裹，才能攢夠娶媳婦的錢，何況還是那麼漂亮的媳婦。

然而他同時也知道，唐姍姍對他，別說喜歡，連認識都還沒認識，她只是需要給孩子一個身份。

想明白這些，李得意不由有些沮喪，拉着兩個行李箱回家去。

他還很年輕，送快遞之前是給傢具城送貨的，有的是力氣，兩個小箱子對他來說就是兩個小玩意兒，一手拎一隻上樓照樣腳步如飛。就是樓梯比較窄，他怕把箱子蹭了剮了，所以格外小心。

到了自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門進屋，就看到唐姍姍站了起來，手裏還端著那隻玻璃杯。

李得意忙說：「你坐、你坐。」

唐姍姍往李得意身後掃了一眼，見他把門關了，很明顯伍陌沒有回來，她垂下頭，又默默坐下。

她心裏很亂，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感覺，她連自己是不是還喜歡伍陌都不知道。按理說，伍陌要跟別人結婚了，不要她了，她應該跟他鬧才對，可是她沒有，可能是真的震驚了，驚得都傻掉了，她只是護著肚子，靠這個未知的小生命撐下去。

直到伍陌跟她商量墮胎的事，她才跟他鬧，她哭，她說不要，她並不知道自己是愛這個孩子多一些，還是愛伍陌多一些。

伍陌也很生氣，對她說：「你知道單身女人帶着個孩子有多難嗎？你眼看都快二十七了，還帶着個孩子，要怎麼生活下去？」

她不聽，完全不聽。

最後伍陌摔門離開。她撲到床上嚎啕大哭。

伍陌還是回來了，她幻想着他改變主意，不跟那個什麼富家女結婚了，可是他卻跟她說，找到個可以照顧她的人。

李得意的名字她聽過幾回，這人是伍陌的老鄉和同學，後來伍陌考出來上大學，再也沒回去過，李得意高中沒念完就外出打工，過了幾年來投奔伍陌。

不過那個時候，伍陌自己也是個剛畢業的窮學生，剛入社會，幫不了他太大的忙，也就三不五時地一起吃頓飯。

再後來，伍陌跟唐姍姍好上了，而李得意也找了份送快遞的工作，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重心。李得意偶爾還是會找伍陌吃飯，唐姍姍知道，但是伍陌沒帶她去過。

這是她第一次認真打量李得意，這個男人着裝有點顯老，其實應該跟伍陌一樣是二十八，把外套脫掉之後有點清瘦，可能是做戶外工作的關係，挺黑的，不過看上去挺健康。他瞧見她看自己，沖着她傻笑了下。唐姍姍再次低下頭。

李得意說：「陌哥說他還有事，先走了。行李都在這兒了，柜子我都騰出來了，一會兒我幫你收拾。」

唐姍姍站了起來，說：「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李得意忙說：「別、別，你身子沉，得休息。」

唐姍姍笑了一下，笑容有點疲倦，她的臉色不好，懷孕外加打擊，讓她整個人都很憔悴，但依然遮不住她本身姣好的容顏。她說：「我自己可以的，你……」

李得意說：「我叫李得意，得意洋洋的得意，你叫我得意就行。」

說完，李得意把唐姍姍的行李往卧室拖，邊說：「卧室我都收拾完了，你進來看看，不滿意告訴我，我再給你弄。」

唐姍姍猶豫着跟進了房間。

卧室也挺小的，牆上的壁紙都舊了，傢具也少，一個衣櫃，一個床頭櫃，還有一張雙人床。

床上鋪着淺粉色的床單，一看就知道是新買的，上面還有剛從包裝盒裏掏出來時的摺痕，只擺了一個枕頭。

李得意把箱子打開，麻利地把衣服往衣櫃里掛。伍陌現在住的房子結婚之後就不再住了，裏面的東西也大多不要了，唐姍姍收拾的時候心情很糟，只隨便連同衣架卷進了箱子，往外拿的時候倒是方便了許多。

唐姍姍想自己收拾來的，但是李得意不許她動手，只讓她坐着。她看見衣櫃打開的時候完全是空的，便問：「你的衣服呢？」

李得意隨手指了下牆角堆著的幾個塑料整理箱，說：「放那兒了。」

唐姍姍想說什麼，但是沒開口。

等收拾好了，李得意給唐姍姍準備了午飯，跟她說自己只請了半天假，現在得去上工，囑咐她多休息，又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他，讓她有事給自己打電話。

交代完這些，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