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年少別時莫相見
87_87827冬末,剛剛下過一場大雪,該是新野今冬降下的最後一場雪了。
漸漸消融的雪水,順著河渠流向城外,泊泊的水聲,細微,卻不容錯過。
如同曹軍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踏上塵土,激起大地震顫的低鳴。
還沒有入春,可劉備額上的汗水,竟是抹了一遍,又滲出一輪。
「軍師,這該如何是好啊?」
諸葛亮很想把羽扇借給劉備扇一扇,但又怕劉備一急躁,把扇子上的鵝毛給拔了,只好勸慰了劉備兩句,安撫他道:「亮已有退敵之策。」
至於諸葛亮究竟能不能退敵,劉備管不了這麼多,他想著的是,我好歹也是顧了你三次,才把你請來,你怎麼也得給我吃顆定心丸啊。
所以,劉備得了諸葛亮的允諾,便不再憂慮,相反,還在關羽等人面前,誇讚諸葛亮,果然不負卧龍之名。
區區數日,便已想到了退兵之計。
他不誇還好,這一誇,誇得諸葛亮簡直欲哭無淚,只差以頭搶地了。
諸葛亮一身酒氣,手裡提著兩罈子酒,晃到郭嘉的面前。郭嘉那會兒正在院子里曬太陽,順便看著徐路打拳。
被諸葛亮這一打斷,立時就要關門送客。
郭嘉身上卷著薄毯,眼眸半斂,那般慵懶閑適的模樣,瞧得諸葛亮真想甩手不幹這軍師了。
只是,念頭終究是一時興起罷了。
「奉孝,這酒不錯。」
諸葛亮揭了酒封,擱到郭嘉身邊,酒香甘冽,瞬間四溢。郭嘉瞥了眼酒罈子,又瞥了一眼,最後還是狠了狠心,擺手道:「拿走。」
諸葛亮「呵呵」兩聲,拿過酒,自顧自地道:「本就沒打算請你喝。」
郭嘉沖著徐路招了招手,徐路一路小跑過來,郭嘉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諸葛亮湊過頭,還是沒能聽清。
過不多時,徐路抓著一把大掃帚,一下子朝諸葛亮掃去。
「奉孝,你這是作甚?」諸葛亮猛地跳了起來,手裡的酒罈「哐」地摔在了地上。
徐路不依不饒地打,打得諸葛亮左躲右閃。
反倒是郭嘉,似有似無地笑著說:「明明是孔明你拿了酒來誘我,卻又不給我,如此作死,不打你,打誰啊。」
諸葛亮大喘著氣,邊跳邊道:「你能喝酒了?你的趙將軍同意你喝酒了?」
「你明知子龍不許我飲酒,那你還帶酒來作甚?你明知玄德公如今視你為救命稻草,那你還自己主動送上去落人口舌,你說,該不該打?」
「咚。」
徐路哪會料到諸葛亮會突然停下來,一掃帚打在了他的屁股上,剛要道歉,卻見諸葛亮忽然笑了起來。
「奉孝,你的意思是……」諸葛亮蹦到郭嘉跟前,伸手指著徐路手上那柄掃帚。
郭嘉提了提毯子:「既然說不清,那便直接打嘍。」
諸葛亮一直綳著眉頭,終於舒展了些:「但是……亮畢竟入營不久……」
不知是躺得有些久了,還是太陽曬得有些乏了,郭嘉的聲音多了些黯啞,他閉著眼,緩緩說道:「孔明,這仗,勝了,便什麼都是對的了。」
「!」
諸葛亮恍然大悟。
諸葛亮走後,郭嘉仰躺在椅子里,抬眼,望見的是一片漸漸灰沉的天空,那時的太陽已經躲得無蹤,黑雲,從天際盡頭席捲而來。
此刻新野,也已是扯緊了疾風。
風已滿樓,暴雨欲來。
腳步聲起,跟著是趙雲些許的無奈:「奉孝,快要變天了,還坐在此處?」
「嗯,嘉要好好坐著看變天呢。」郭嘉起身道。
「孔明來過了?」趙雲收拾了毯子,朝屋裡走,「來向你吐苦水么?」
郭嘉未語先笑,對趙雲耳語道。
「你這麼同他說的?」
「是啊。」
「奉孝。」趙雲低呼一聲,「若此戰有個萬一,那豈不是要激化文武矛盾?」
「何來萬一。」
「戰爭之說,無人敢擔保的啊。」
郭嘉停下步子,轉身望向趙雲,狡黠一笑:「嘉敢擔保,此戰,必勝。子龍信不過嘉么?」
趙雲一怔,隨即釋然:「我信,但凡奉孝你所言,雲都會信。」
不料,趙雲此話一出,卻是郭嘉先紅了臉,快走幾步,匆匆回了屋子。
當日陽城之言,誰都不曾忘卻。
而後的數日里,諸葛亮竟是從劉備那裡借來了佩劍,但凡有不聽令者,斬。
諸葛亮的雷厲風行,以致張飛等人都不敢再行造次,哪怕心中仍存不滿,可見劍如見劉備,他們又豈敢不從。
將軍點兵,校場內,趙雲銀甲白袍,手握涯角,晨光下,光耀一身豪氣干雲。
然而,點將台下,放眼望去,那些士兵卻個個非老即傷,歪歪斜斜地擠在一處,有些個還不時地竊竊私語。
站在最前的程亦不滿地抱怨:「難怪張將軍他們說軍師是繡花枕頭,先生,他這都是給的趙哥什麼兵啊,這些人帶上陣,根本打不了多久啊。」
郭嘉此時也同那些士兵一樣,穿著戰服,腰間配著那把許久未動的淵泓劍。他目光落在台上那人:「本來就沒打算打很久。」
「將軍!」
陣中,陣中忽然響起一聲高呼,跟著,從陣中一拐一拐地擠出一個兵來。
「將軍,你看看我們這些人,老的老,病的病,還有像我這樣,殘的。將軍,非是我等不願出征,非是我等貪生怕死,只是,我們不明白,將軍為何要帶一支明知會敗的隊伍出戰?」
「是啊!為什麼!」
「我們死了不足惜,既然當了兵,就沒想過活著回去。」
「將軍,我們只想死得其所。」
「趙將軍!」
只要有一人起頭,周遭便會是擋不住的群情激奮。
趙雲掃過眾人,最後視線落在郭嘉的身上。
「子龍,你冒然點了他們那些人,卻也並非易事。」
此戰之前,郭嘉執意要同他一起出征,趙雲自是不肯。
直到此際,趙雲方才明白郭嘉的用意,郭嘉同他們一道,是想趙雲可以借他來安撫人心。
趙雲知道,他只須告訴這些人,將軍的家人亦一同參戰,所以,爾等根本不用顧忌,自己會敗,換言之,根本不用擔心自己是會被放棄。
但是!他又怎肯將郭嘉用來穩定軍心,若然如此,還要他這等將軍作甚!
「來人!」
銀槍在地上怦然一砸,頓時將一眾喧鬧砸得乾乾淨淨。
趙雲挺槍指向那名士兵:「拿下!」
這人哪會想到,自己忽然被綁,卻聽趙雲呵斥道。
「戰未打,先言敗!身為士卒,你敢說,你沒有動搖軍心!」
「咚!」這人猛然跪下。
「將軍!」
這「動搖軍心」之罪太重,他又怎承受得起。
趙雲漠然看著他,冷厲的眼刀一一掠過眾人。
「曹軍南侵,鐵蹄已到城外,如今新野上下,危如累卵。雲不管爾等是傷是病,是老是殘,只要你們穿了這一天的軍裝,便是一天的軍人。軍人之責,唯是聽令!不問原由,也沒有原由!雲不希望有人再質疑此戰,質疑為何要讓爾等出征!聽見沒有!」
餘下沉默,低著頭,竟是沒有一人再敢出聲。
「聽見了!」卻是那名伏在地上的士兵當先喊了出來。
場下,嘹亮的喊聲響成一片。
趙雲卻在此時換了語氣,繼續說道:「你們問我,為何要點你們這群老弱病殘之兵。雲只說,在我眼中,爾等俱是血性男兒,毫無老弱之分。我選你們,是因為我相信,你們一樣能戰!一樣能勝!
雲不能保證,可以將你們每一個人都完完整整地帶回來。但,雲在此,指天明誓,正是有你們為先鋒,所以此戰,我軍必勝,此城必然完好!」
「必勝!」
「必勝!」
「必勝!」
同樣是群情激奮,同樣高呼響徹碧空。
郭嘉的目光何曾移開過趙雲,那人在點將台上,悄然望向他,兩人相視而笑。
旌旗昭昭,烈風飛揚著塵沙,幾乎將半壁青天都掩蓋。
曹軍如潮,排山而來,只見一騎馬,撥開眾軍,昂首步出,一隻眼上,蒙著一方黑色眼罩。
「夏侯惇!」
銀槍展落,灰濛的天空下,宛如電光剎那。
瞬息,刺向夏侯惇的另一隻眼睛。
夏侯惇大叫一聲,舉槍格擋。
孰料,趙雲的氣力遠超夏侯惇的想象,一桿涯角,竟似萬鈞雷霆,壓得夏侯惇手中長槍幾乎脫手。
「茲!」
槍尖劃過利刃,激起一道刺耳的聲響。
與此同時。
兩軍陣中,戰鼓同響。
衝殺!
分崩的肢體,夾雜著血腥瀰漫。
頓時,悲愴的嘶吼,可怖的殘缺,剿殺著戰場上每一份的生機。
「當!」
何人?!
夏侯惇一身冷汗,趙雲那支亮晃晃的槍尖,已在咫尺,卻被一劍生生格下。
趙雲猛然回頭,神色驟然一變。
夏侯惇見趙雲片刻失神,戰機一觸即逝。夏侯惇舞開長槍,高吼一聲。
「趙子龍,受死吧!」
槍影似墨蛟翻騰,呼嘯過隆隆黃沙。
冷冽的刀風刮過臉面,趙雲驀地驚醒,只是,他擋下了夏侯惇的長槍,卻忘了方才那一道救下夏侯惇的劍光。
銀白色的火星猛地炸開。
劍鋒對上劍鋒!
郭嘉終是瞧清了眼前這人的面目,可卻仍然沒能猜到,趙云為何會因此人失神。
也是因著自己一直緊張著他和夏侯惇之戰,才能在此刻,攔下這一劍。
背後傷人!
這人看似斯文有加,想不到內里卻是個敗類。
趙雲一槍盪開夏侯惇,一把將郭嘉拽了過去,勒轉馬頭,直往博望坡奔襲而去。
身後夏侯惇大肆狂笑:「趙子龍,你也不過爾爾。哈哈哈!」
「剛才為何不一劍殺了那人,倒是讓趙雲將人救去。」夏侯惇像是全然忘了這人也是剛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這人面白俊逸,而一雙狹長的眸子里,泛著絲絲的陰鷙、森寒。
望著趙雲和郭嘉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著什麼。
「追!」
夏侯惇下令。
「窮寇莫追。」這人卻道。
夏侯惇一手拎過他的衣襟:「夏侯蘭!你只是個副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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