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別出城

第4章 別出城

「這位先生,」老夫子人還在數米之外,聲音卻像是俯在耳邊低語一般,讓秦墨池有種十分詭異的感覺,「請問你是否認識一個叫白恕的人?」

秦墨池有那麼一霎間有些懷疑這老夫子是否是在跟自己說話,但他確實是在朝着自己走過來,一雙略帶凶氣的眼睛也是不錯眼地緊盯着自己,看得他背後涼颼颼的。

「抱歉,您說……誰?」

老夫子停在他面前兩米遠的地方,一字一頓的重複道:「北新路的白恕。」

秦墨池搖搖頭,心裏很微妙的生出了一絲警戒。這明明只是個瘦瘦的老人家,不知怎麼卻讓人覺得十分危險。

老夫子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又問道:「八道嶺農場的榮辛,你聽說過嗎?」

秦墨池覺得莫名其妙,「誰?」

「八道嶺農場的榮辛。」老夫子很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細細打量秦墨池的表情,「聽說過這個人嗎?」

「抱歉,我沒聽說過。」秦墨池心說這是在找人?家人走散了?他的眼神和令人生畏的表情只是自己的誤解?

秦墨池微微鬆了口氣,好心好意地提醒他說:「二樓商廈辦公室有廣播,可以通過廣播找人。」說着還用手指了指頭頂,大廳里正播放着柔和的輕音樂,偶爾也會穿插一些商場的折扣訊息。

老夫子似乎笑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神情若有所思。

秦墨池滿頭問號的與他對視。

老夫子卻不再理會他,搖搖頭轉身走了。

秦墨池覺得隨着他的轉身,壓在他身上的那種無形的東西也消失不見了,心頭一松的同時也有些隱隱的后怕,這莫名其妙的老人家到底想要幹嘛?

寧寧在店裏喊他,「唐哥,電話。」

秦墨池答應了一聲,剛要轉身,就見那位老人家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年輕人,沒事兒最好別出城。」

秦墨池微怔,一時難以確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不出城是什麼意思?他過兩天還要去熟人那裏看原料呢。

秦墨池走了兩步,回身再看時,老夫子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打電話的人是楊科,珠寶商,臨海市的幾家珠寶公司都跟他有合作關係,他是秦墨池合作最久的一個原料商,跟秦墨池的私交也不錯。秦墨池做的是小生意,拿貨不多,但他眼光好,楊科也經常會帶着自己拿不準的東西來找他掌眼。

秦墨池一接起電話,就聽楊科扯著嗓子喊,「秦墨池?你在不?」

「在,在,」秦墨池忙說:「剛才送一個客人,什麼事兒?」

楊科興奮地說:「我這兒進了幾顆彩鑽,不大,但是質地都不錯,顏色也漂亮,怎麼樣,有興趣沒?」

秦墨池心中一動,「什麼顏色的?」剛才接待的那對小夫妻還想訂做彩鑽的婚戒,但成色好的彩鑽不易得,秦墨池也不敢把話說死,只說盡量想想辦法。楊科這個電話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也太巧了。

「你過來看看吧,」楊科說:「這都是別人的私藏,要不是家裏急着用錢,也不會讓給我。你說就這麼幾顆,給那幾個大公司吧,量有點少。哥哥我就想到你了。」

秦墨池忙說:「你哪兒太遠,這會兒過去我晚上就趕不回來了。明天吧。我一早過去。」

「行。」楊科爽快地說:「我們村裏今天要殺豬呢,你等我給你弄點兒正宗的土豬肉。」楊科這人學的是歷史,做的是珠寶生意,平時天南海北到處跑,偏偏把家安在了村子裏,也是個怪人。

秦墨池忙說:「多弄點兒,昨晚回家吃飯,我大伯母還說專賣店裏買的那些所謂的土豬肉也不好吃呢。」

楊科笑道:「沒問題,哥哥我就住在村子裏,想吃什麼新鮮玩意兒沒有啊,你明天過來,我再給你拎上幾隻土雞,自己家養的。包你吃一回想兩回。」

秦墨池笑着答應,放下電話的時候,腦子裏不知怎麼忽然想起剛才那個老人家說的「不要出城」的話。

秦墨池心裏忽然就猶豫了一下。

秦墨池電話里說的那位抱怨豬肉不好吃的大伯母,就是夏知年和夏知飛的老娘林唐。林唐以前是中學老師,後來身體不好就退了下來,專心照料老公孩子。秦墨池被人送回夏家的那一年剛滿八歲,他老爹夏弘那時候已經再婚,還有了夏知傑和夏知晚兩個兒子,根本不想認回秦墨池。林唐跟他大吵了一架,賭氣把秦墨池帶回了自己家。

這一養就是十多年。

所以林唐和夏智,包括夏知年和夏知飛兄弟倆,在秦墨池的心目中是跟夏家的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存在。

至於秦墨池的生母,他從來沒見過,身邊的人也沒誰提過她,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追問。她或者是死了,或者扔下他自己走了,無論是哪一種真相對秦墨池來說都不值得期待。秦墨池小時候眼睛不好,八歲之前基本看不見東西。所以他八歲之前的記憶是非常模糊的,只知道自己住在山裏。可是到底是哪座山,他跟誰住在一起,後來又是誰把他送回夏家,他都不記得了。

秦墨池的記憶像是缺失了一段,他所能夠回溯的記憶的盡頭就是八歲那年的夏天,他被人送回了夏家。他記得那時候的自己非常傷心,而且滿心惶恐。他生平第一次來到城市,周圍全都是奇形怪狀的陌生人,他簡直要嚇壞了。

或許是這一段記憶太過深刻,秦墨池對別人的態度有種異乎尋常的敏感。他第一次拿到國際大獎的時候,有媒體採訪他,稱他是完美主義者。其實秦墨池自己清楚,他只是無法忍耐別人對他表現出不滿。

這也是十多年過去,他始終無法把夏弘一家當做家人的原因。

大學畢業那年,他拿着林唐的私房錢做創業資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卻拒絕了夏弘提供的經濟援助。這麼些年,林唐和夏智一直勸他別跟自己的父親記仇。但秦墨池到底也沒喊過夏弘一聲爸爸。連夏爺爺也有些無奈地說他「性子太烈,又愛記仇,睚眥必報。也不知是隨了誰。」

秦墨池望着前方路口的紅燈,有些出神地想,大概是隨了那個把他養大的人吧。可惜都不記得了。

秦墨池很久沒想過這些事情了,但是今天遇見的老夫子和他留下的那句沒頭沒腦的話讓秦墨池有些心神不定,他總覺得這個老人家不僅僅是找人那麼簡單。他的言談舉止,尤其是他靠近自己的時候那種透不過起來的感覺都讓秦墨池有種隱隱的畏懼。

紅燈轉綠,車輛緩緩通過這出城的最後一個路口。再往前就是臨海市的西區了,西區以前是農村,後來變成了農業科技園區和示範園,再往前就是一座小山,這一帶的人叫它八道嶺,山不高,山前山後都有人家。楊科的小農場就在半山腰上,院門口還弄來一塊石頭,上面刻着三個大字:楊家莊。

楊科離婚之後就搬到鄉下,承包了一片果園,還養了不少活物:狗、貓、雞、鴨、鵝什麼的。不過這些都是他閑來無事弄著玩的,主要的生意還是玉石珠寶。

秦墨池把車停在門口,還沒下車就見院子裏一群狗聽見動靜跑了出來,圍着柵欄嗚嗚叫喚幾聲又夾着尾巴一個追一個地跑了。秦墨池沖着門柱上方的攝像頭擺了擺手,推開柵欄門,順着彩色碎石鋪砌的小路往裏走。

靠近柵欄門的幾塊形狀不規則的地被楊科開出來種了些花花草草,再往裏走是菜園,楊科搬過來之後還請人開了兩口水井,再往裏走就是果園。楊科畢竟不是專業果農,果園裏種的都是他自己喜歡的水果:櫻桃、藍莓、桃樹和零星的幾株蘋果樹。住宅就建在桃林里,是農家常見的那種兩層高的小樓,外面圍着半人高的石牆,院子裏架著石磨,房檐下掛着成串的紅辣椒,一隻肥胖的黑貓正窩在廊檐下的墊子上曬太陽。秦墨池走進去的時候,黑貓抬起頭警覺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從木欄之間的縫隙里鑽了出去,一溜煙跑了。

秦墨池心說這真是個沒良心的小東西,上次來的時候還窩在他懷裏吃他喂的小魚乾呢,這才兩個月不到,就跟他生疏起來了。

秦墨池走上台階,推開虛掩的門,「老楊?」

楊科的聲音從樓上傳來,「這裏。」

秦墨池換了鞋,溜溜達達穿過客廳,一上樓就看見書房的門開着,楊科走來走去的正擺弄什麼東西。書房的地上擺着幾個箱子,有兩個外面的密封帶都還沒拆掉。

「怎麼就你一個?」秦墨池好奇。他這屋裏藏着不少值錢東西,助理和保鏢就住在樓下,很少有隻剩楊科一個人的情況。

「都讓我打發去村裏排隊去了。」楊科把箱子推到一邊,喘著氣說:「人家宰的可是土豬,都不用拿到外頭去,村裏人自己就分光了,勻不過來,還搞限量供應那一套。我就讓他們都去排隊了。」

秦墨池樂了,「那我真得謝謝你。」

「又不是光給你一個人的,」楊科斜了他一眼,「我這裏還有好幾口人呢。」

楊科三十多歲,身材微胖,戴着一副細邊眼鏡,跟誰說話都和和氣氣的,看外表不像商人倒更像學者,不過這人不能開口,一開口就會露出一股子痞氣來。秦墨池總覺得書里說的「斯文敗類」就是指他這樣的人。

「東西呢?」秦墨池從包裝箱上跨過去,隨手翻了翻他桌面上的兩個小盒子,偶爾楊科也把樣品扔在這裏。

楊科從抽屜里拎出一個小袋子,小心翼翼地倒在墊著黑絲絨的盤子裏,「最大這顆粉鑽不到三克拉,剩下的都是兩克拉左右。」楊科強調,「這可是人家多少年千挑萬選攢下來的,珍藏哦。」

兩顆粉鑽,一顆綠鑽,一顆黃鑽,放在一起確實漂亮。但秦墨池對看到的東西卻並不感到滿意,「怎麼都是切好的?」

楊科忙說:「這不是切的挺好的么?」

秦墨池搖搖頭。一顆寶石美麗與否和切工有着極大的關係,即使是同樣硬度、同樣折射率的寶石,每一顆的色散也是不同的。秦墨池覺得自己天生就是做這一行的料,他對寶石的紋理光澤有一種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敏銳洞察力,總是能夠找到最完美的切割角度。故而看到這幾顆彩鑽,他心裏反而覺得惋惜。再次切割對寶石本身是一種損失,他有點兒捨不得下手。但是接受這樣的切工,對秦墨池而言又是一件無法忍受的事。

楊科勸他,「你想啊,這些東西他都在家裏藏了好幾十年了,那時候的切割技術當然沒有現在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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