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矮几上立了一盞油燈,還有個灌滿的茶壺。商從謹倒出一碗熱水,還是盤膝的坐姿。他並不渴,只把那隻木茶碗推到了葉央那邊。

「鐲子旁邊,還有個牙印呢。」他笑着說。

當時葉央下了狠心,吮他血液時用力就格外大,於是在傷痕旁邊還留下了一圈淺淺的牙印。

而效果,則是顯著的。

普通的水井往往需要青石築井壁,井口處再用石塊壘出一圈,不過他們當時挖的那口井沒有經過這些程序,雖然水渾濁了些,但只要在井壁上用力挖幾下,便足以挖出支撐身體的淺坑。

葉央個頭很高,但骨架比男人瘦一些,剛好能擠進井裏。咬牙堅持,在井中等待了許久,還差點跌落其中灌了口毒水,總算等到商從謹將鹽居蘇引至井邊,才能將其一舉斬殺。

其實她的本意是制伏,以此為要挾和城外的李肅元帥匯合,但躍起的瞬間葉央眼前黑了一下,力道控制不住,所以下手沒了分寸。

不過總算沒受什麼重傷,還順利拿下了沙城。

「……牙印兒過兩天就消了。」葉央往商從謹左手腕那道傷痕上抹了些藥膏,又用紗布一層層裹起來,「雲神醫說,這葯能祛疤,裹嚴實些還能防止傷口凍裂。另外,水井裏的毒已經解了,以後我們不必跑出城挑水吃用。」

商從謹兩隻手都有傷,故而不能自己包紮,連筷子都拿得費力,此時老老實實地等著,回道:「你可有哪裏不舒服?聽說前幾日還動不動頭暈,是不是內傷?」

「不妨事。」葉央搖頭,讓他放寬心,「無非是餓得狠了。」

的確,她是絕對想到,挨餓的負面效果如此嚴峻。

往常聽傳奇話本里,各個猛將動不動就「大戰三百回合」,最差的也是交戰一天一夜。可輪到自己,才明白那些說書先生有多麼誇張!事實上,能夠進行兩個多時辰的交戰,戰士的體力就會完全被消耗殆盡,更別提葉央是帶着手下連續兩天試着突出重圍,榨乾了每一絲精力,回來后還只能餓著!

燈芯噼啪響了一聲,葉央包紮的手法熟練,一看就沒少受過傷,裹好了一隻手腕又換另一隻。

商從謹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那張臉倍受風塵,從來沒有塗脂抹粉的時候,然而依舊觸進他心底。他不是酸溜溜的書生,此刻也很想誇一誇葉央,儘管女將軍從來不缺讚美。

那麼,應該說些什麼呢?

「阿央,你生的真好看」?不不,太俗氣了,她應該不會聽這樣的話。那麼……「阿央,你睿智無雙,身手不俗」?似乎有些誇張。

「阿央,聽說庫支內亂,我們是否要抓住機會,再拔下一城?」話到最後,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句。

果然,他們在一起,說的正事比花前月下要多得多。

葉央抬頭,思索片刻嘆了口氣,「可惜內亂之時我們還沒攻下沙城,而現在,聽說庫支王已將叛族悉數處理了,估計很難再有什麼機會。不過……派些探子過去,倒是可以的。」

自從拿下了雁回長廊,庫支便進行了一次遷都,王城距定城不遠,眼下他們已經收回了沙城,想混入其中不算太難。要是能再次挑撥十二部族內鬥,那就更好了。

不過前一次叛亂剛剛被壓下去,也不知道那些小族,有沒有膽子接着來呢?

一瞬間,葉央心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完了,果然是離題萬里。

見葉央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什麼,商從謹便知道她在認真考慮自己的提議。

不過拔下一城顯然不可能,他們恐怕要在沙城之中駐紮好一陣子,直到補給和冬衣運來,才能考慮繼續進發的事情。

……

庫支原先挑唆周邊小國同大祁開戰,等到小國們紛紛消耗了戰力后,再從中漁利,乘機大舉入侵,擴充領土,勒令小國臣服,以此將原先的七個部族擴編成了十二個。

十二部族並不平等,所以其心不一。

在庫支剛過雁冢關,與大祁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十二部族就發生了內亂,不足以讓庫支王退位,但足以影響他們的安定,從而間接影響對大祁的抵抗。

只是,當葉央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反叛的部族已經被解決了,庫支暫時處在安穩之中,同時勒令反叛的部族獻上貢品,表示忠誠。

反叛讓庫支王震怒,除了舉兵的兩個部族,也有些被牽連的傢伙,要獻上大量金銀貢品來取悅王上。朔朔就是其中一支,要求湊足黃金千兩,絲絹錦緞等物。

不光如此,還有本族中最美的一名歌姬。

朔朔一族,族長特意清掃了一間房屋供歌姬居住,寒冬時節,屋子裏也暖意融融,角落裏擺着暖盆。

「明日我們就出發,你準備好了嗎?」族長年近五十,已經因為庫支王的薄削而顯得老邁,可他還要對族人負責,不能輕易倒下,所以三更半夜還是不放心,又跑到歌姬居住的屋前詢問。

越往北越冷,而朔朔一族的居住地段在庫支中是最差的,天下已經飄下了細碎的雪花,很快便在族長的肩頭落了一層。剛剛他聽見這屋中有動靜,很輕微,卻不容忽視,於是敲門詢問。

等了半晌,還是不見歌姬開門,連一聲回應也無。

「可是睡了?」族長不死心,又敲敲門,問了一句。

「……我睡了,有事明日再說。」

婉轉柔媚的聲線從屋內傳出,族長這才放了心,佝僂著脊背轉身離開。才走了沒幾步,突然覺得有些怪異的地方。

不對,這不是歌姬的聲音!

心中的疑問聲愈來愈響,他猛地推開門,寒風夾着雪花吹了進去,只見狹窄的屋中一覽無餘,有個衣衫襤褸的少女坐在正中,角落裏的歌姬穿着海棠紅的棉袍,一臉驚懼,張著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她是誰?怎麼過來的?又在房中呆了多久?是不是庫支王派來試探朔朔族的?

「你,你是誰?」族長還算有幾分鎮定,沒有喊人,而是默默地掩上了房門,和那少女對峙。

她個頭不高,跪坐在毯子上更顯得嬌小,身上的衣服打着補丁極其破舊,在寒冬中衣不蔽體,像是這些年庫支城中常見的祁人奴隸,臉也髒兮兮的,又像大街上隨處可見的臭叫花子。可沒有哪個祁人奴隸像她一樣眸中閃著刀一樣鋒銳寒冷的光,即便是跪坐,仍然有高人一等的驕傲。

「你是族長。」少女的聲音清澈柔和,自顧自地伸手撈過桌上的壺,斟了一碗羊奶,雙手捧著小口啜飲,語氣篤定,「在受庫支王的欺負?因為蠻鐵和阿骨兩族的背叛,所以也遷怒到你的頭上?」

「……是,我的妻子,乃是阿骨族人,後來被大王處死了。」族長被她眼中的傲氣所震懾,居然下意識回了句實話。

少女又問:「想不想報仇?」

「……想。」族長點頭,好像這麼說了,就真的會夙願得償。

碗裏的羊奶剩了一半,少女漫不經心地放在桌上,舔了舔嘴角,「那明日不要送那個沒腦子的廢物……」

她隨手一指角落裏縮著的貌美歌姬,「送我去。」

庫支王性格狠戾暴躁,連本族的女子年老色馳,都很難有什麼好下場,更別提是偏遠部族的貢品了。那歌姬亦是奴隸出身,父母俱亡,才會被選中入王城,總是這般,也是滿心不樂意。

如今有個古怪的祁人少女主動要求送自己去,讓朔朔族長心中又奇怪又悲涼。

大好的年華,卻主動去送死……

「敢問娘子姓名?」族長張了張嘴,按照祁人對年輕女子的稱呼問了句,壓低了聲音道,「就算是向大王尋仇,可你一旦有所動作,恐怕我族難以在王怒下保全!」

少女笑了笑,滿不在乎,「是么?那就讓你們滅族好了,有我墊背,那也不差。哈……別想着拒絕,很遺憾你們的歌姬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在我走之前她會一直失聲下去。這買賣,干不幹?」

很明顯,不幹不行。

族長咬着牙點了頭,少女又道:「你就叫我……葉,叫我習槿,木槿花的槿。」

庫支沒有木槿花,所以族長也就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東西。

「我這裏有個包袱。」葉晴芷說着,從懷裏摸出了一樣物事,包的結結實實,而且很乾凈,和周身襤褸一點都不同,「收好它,如果此行進入王城我未能活着回來,就把它交給……你知道大祁的先鋒是誰嗎?」

她瞟了一眼獃滯的族長,清清楚楚道:「神策軍,葉央將軍,她不是嗜殺之人,你想辦法離開庫支疆土,潛入雁回長廊,表明身份後去她的大營,不是難事。若我沒回來取它,就把它交給葉將軍。」

「好……」對方神色鄭重,族長下意識點了點頭。

少女露出一個天真的微笑,長長舒了口氣,「給我找身乾淨衣服罷,一路都是討飯過來的,連頓飽飯都沒得吃。」

次日凌晨,朔朔族上貢的隊伍早早就出發了。黃金千兩已經榨乾了這個並不富裕的部族,那幾乎是他們所有能拿出來的東西,所以拉車的連匹馬都湊不出來,只有騾子。

葉晴芷坐在一架騾子車裏,穿的是歌姬鮮艷大膽的裙子,外面罩了一件棉袍,車中生著炭火,倒不很冷,只是炭非好炭,煙氣太大也有些悶。

族長和幾個親信另乘了一架騾子車,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隔壁車裏的少女,仍然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

真希望她能說到做到,替朔朔族報得此仇。

族長默默想着,又憶起昨夜,他偷偷打開那個包裹所看見的東西。那是個黃金做的面具,除了雙眼處有空洞,除此之外別無花紋裝飾。

細雪紛紛揚揚,庫支王城,來自朔朔族的祭品中,混入了一顆最陰險的劇毒。

庫支王暴虐鐵腕,正因為如此,才格外注意個人的安慰。王殿之上,葉晴芷在眾臣面前施施然下跪,洗得白凈的小臉一笑,明明白白地寫着四個字。

驚艷無雙。

純潔與嫵媚,天真與妖異。她解下棉質披風的帶子,任其從瘦弱的肩上緩緩滑落,露出薄紗的長裙,柔聲道:「見過大王。」

她故意搓了搓手,裝出一副畏冷的樣子,「賤妾在朔朔族時便聽說大王英武,如驕陽般熾熱明亮,故而仰慕已久,現在這天寒地凍的……可否讓賤妾,去大王懷中暖一暖呢?」

只要能接近一步,只要能離他近一些……

葉晴芷低頭,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左手尾指,以及指甲縫裏藏着的劇毒,那是羽樓從前主人的畢生皆作。能近一些,便足以讓庫支王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哈哈哈。」庫支王隔着一道紗簾看着晴芷,連原本要訓斥的「祁人賤奴」都忘了說出口,頓了片刻又道,「既然你這麼會討人歡心,那麼,本王倒有一件事交付於你……去伺候維火天師罷。」女將葉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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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將葉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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