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抱歉，耽誤你時間了
對於張皓軒來說，他所經歷過的事情，比這個酒吧所有人加起來的都還要多，只要注意力在對方身上，要發現這點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不過他依然保持著謙虛的笑容：「只要喜歡一件事，就會花上百分之百的精力去做。遺憾的是，我雖然請教過一些老師，卻始終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培訓。這次在閑聊中聽姨媽說，力叔要來參加百代的慶祝派對，就厚著臉皮求力叔，想要過來看看。」
無論對方在想什麼，可能產生什麼樣的後果，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扮好自己的角色。
「他母親是舊識，一直很要強，幾年前和家裡鬧翻了，就出去自己闖蕩，再得到消息時已經過世。人世無常莫過於此，還好阿軒繼承了她的聰明，也算有個安慰。」張英才隨即在旁邊幫襯的說道，雖然他一直對張皓軒不怎麼熱情，但該幫忙說話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
汪卓英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眼睛在眼皮下面轉著，似乎猜到了什麼，幾分鐘后才開口道：「正好，我們最近也在大力發掘有潛力的新人，有沒有興趣周一到公司來試試？」
「我……可以嗎？」張皓軒做出驚訝的模樣。
「沒關係啦，不試試怎麼知道你的潛力和實力。」汪卓英比之前多了幾分熱情，似乎真的覺得他不錯，可惜眼中的不以為然卻逃不過張皓軒的眼睛。
但他表面上還是做出激動的表情：「謝謝你，英叔。」
再說了沒營養的話，汪卓英就起身離開了，然後氣氛又重歸於之前的平淡，和張英才在一起坐著喝酒聊天的，都是年紀差不多中年人，而香港人的派對不像西方人那樣隨意——就算隨意，張皓軒也不好到處亂走不是？
看樣子，汪卓英就是這次行程的目的了，也不知道他這麼一個製作人，在百代說話有沒有人聽。
不過張皓軒知道，張英才已經儘力了，他也就在60年代初紅過，當過歌手卻沒出過多少唱片，到現在能還有這點人脈已經很不錯了，這是百代的派對，不是tvb或者邵氏的。
所以即使他有時語言不是那麼客氣，張皓軒都沒放在心上，只是對周一的面試，多少有些不看好，汪卓英的表現很讓人玩味。
可惜華星似乎是在82年還是83年才開始簽約歌手，否則張英才肯定能幫上更多，除此之外，以他在邵氏的關係，以及目前的tvb藝員身份，去無線就讀培訓班肯定沒問題。
只是，走這條路的話，先不說tvb那苛刻的長約和相互傾扎的內部關係，以張皓軒目前的外形，就算順利畢業還拿到了好評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也只會是個跑龍套的。
這對他的計劃沒有任何幫助，還會浪費時間，就算他至少還有四五十年可以使用，但作為一個曾經歷過漫長歲月的存在，這時間還是太短了。而且，張皓軒不能確定，這具身體一旦死亡，自己還能繼續存在。
電視劇這條路太慢，電影則完全沒有門路，才叔現在已經不演電影了，而且就算由他介紹過去，同樣也只會是個露幾面就消失的龍套、
所以，張皓軒只能以歌手的身份進入娛樂圈，然後確定做公眾人物能收集到的信仰之力的數量和質量，能不能支撐起自己的計劃。
又坐了一會兒，在喝了數杯啤酒，看著許多人來來回回的，在音樂響起後到舞池裡起跳后，時間已經指向了11點。雖說香港的夜生活這個時候才開始，酒吧里依然還有不少人，陳佰強、羅文也都還在，張皓軒卻向張英才告辭。
「我想回去做些準備，順便好好收拾下自己，早點睡，周一好給英叔一個好印象。」他是這麼解釋的。
倒不是因為坐不住，他有的是耐性，但自己在這裡始終只是個陌生人，沒了張英才牽線，很難和更多的人搭話，而且又沒法隨意走動，與其將時間浪費在這裡，還不如回去多看幾本書，又或者做做準備。
就算對面試的情況不看好，該做的準備還是要做，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的，就像他明知道可能性不高，卻還是去了洗手間和陳佰強搭話。
張英才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吧，阿玉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莫要讓她失望。」
阿玉就是他母親的小名了，全名叫張秀玉，一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
要知道，早在20年前，50年代末60初，她就是一家公司的中層，屬於白領階層。這不是容易的事情，那個時候即使在美國，新女權運動也才剛剛開始興起，也難怪張英才說她從小就要強。
但是呢，就算要強，她也沒能跳出香港女人的窠臼，最遠大的目標就是嫁個英國人，然後移民不列顛，所以沒過多久就和公司的一個英國高管勾搭到了一起。可惜也正如這個時代大多數香港女人一樣，被玩過之後，對方翻臉不認人，不僅將她從公司一腳踢了出去，還拍拍屁股回了英國。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這種風氣即使在幾十年後依然盛行，但問題在於，對方在玩了她一走了之之後，她很不幸的懷孕了。
香港雖然自詡國際化大都市，在某些方面卻異常保守，一夫多妻都是進入70年代后才正式廢除，可想而知未婚懷孕還被拋棄的張秀玉要承受多大壓力。
之後的故事就簡單了，個性要強的她寧願和家人決裂，也不肯將孩子打掉，最終獨自一人將孩子生了下來，並重新找工作賺錢養家。因為名聲不好，她不得不經常換工作，而且有時兼著好幾份工作。
有意思的是，要說她有多愛自己的孩子也不盡然，至少在翻看這具身體原本的記憶時，張皓軒可以找出很多這位母親無故打罵的片段。
但當她積勞成疾，最終撒手人寰的時候，卻將這套小公寓和從牙縫裡攢下的十來萬港幣全部留給自己的孩子，而且在彌留之際抓著他的手不放。
而這具身體的主人也是當場嚎啕大哭，即使私下裡曾對自己母親怨恨不已，不知道到底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徵發作，還是真的愛著自己的母親。
所以說，人類這種生物，真的很難預料和形容，不是嗎？
不過，雖然和家裡人十幾年沒有來往，但不可能真正斷絕關係，張秀玉生前和妹妹張秀宜多少還有些來往。
也多虧如此，張皓軒才能靠在依依服飾中做著管理工作的姨媽推薦，從而得到那份廣告工作，並通過她和張英才聯繫上，到百代唱片的派對上見識見識。
兩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周一早上起來收拾好之後，張皓軒從碼頭坐天星小輪從尖東到了港島，百代唱片在英皇道上，和icac總部相隔不遠。
「從這邊走，到底后左拐第一間辦公室就是。」前台小姐在打電話了解情況之後，隨即熱情的給張皓軒之路。
「謝謝你，劉小姐。」張皓軒微微一笑，換來對方害羞的表情。
但往通道走下去后，他很快收起笑容皺了下眉頭，前台小姐知道得雖不多，但消息很靈通，他很喜歡從她們口中套話，對他來說，搞定女人比搞定男人要簡單。
就像剛才，稍微用點話術就從那個劉小姐那裡得知，汪卓英只是百代的音樂製作人之一，而且排位還很靠後，只製作了陳佰強的首張專輯裡面幾首湊數的歌曲。
一般來說，一張專輯至少要錄製十首歌才能稱之為專輯，但好歌永遠不多，所以每張專輯能有兩三首受熱捧的主打歌就已經非常不錯了，其他的基本上都是湊數的，只要質量過得去就行。
雖說製作這些歌曲的也是製作人，但跟製作當紅歌曲的製作人比起來，又差了不少。
如此一來，回想下昨天晚上汪卓英的話就很有意思了，如果說他和張英才關係不錯，難道不應該追加一句「我不保證他能被看上」嗎？
帶著這樣的想法，張皓軒敲響了辦公室的門，然後走了進去。
「你來啦，軒仔，」汪卓英打招呼的說道，「過來坐。」
張皓軒依然是昨晚的謙遜模樣，不過在心裡輕輕呵了一聲，對方雖然在笑，但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非常明顯。
依言在辦公桌前坐下，順便打量了下環境，心裡越發的亮堂。很小的辦公室，十來平米，也沒有採光，看上去就像是從某個房間隔出來的一樣。
「這是我做的一些詞曲，我今天都帶來了。」他隨即將帶在身上的一些曲譜拿了出來。
汪卓英接過袋子拿出曲譜隨便翻了翻，就放在了一邊，然後看著張皓軒，手指在桌上來回的敲著。
張皓軒沒有說話，就這麼安靜的坐在那裡，等著他開口。
「好了，靚仔，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如此好幾分鐘后，汪卓英終於說話了，「你不適合百代。」
「可是我們還沒有……」張皓軒做出個詫異的神色，似乎不能相信他居然會這樣。
「才哥是我朋友不假，可是靚仔，不是每個朋友推薦過來的人，我們都要收留的，百代又不是慈善機構。」汪卓英自顧自的說道，而且毫不留情。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拿起他寫的那些曲譜甩了甩：「不是抄襲幾首古典樂曲的曲譜，就覺得自己真的有才華，所以幫個忙，轉身出去關上門，就當你沒來過。」
語氣里的嘲諷很清晰，分明是在說，要不是熟人推薦，這地方你連進都進不來。
不過張皓軒也沒惱，始終安靜的聽著，等他話一完就站了起來，很有禮貌的欠了欠神，然後將自己的曲譜和袋子拿了回來：「抱歉，耽誤你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