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雁丘詞

第68章 雁丘詞

87_87419「住嘴!」藍元笙忽然明白過來,無論父親究竟有沒有叛國,既然皇帝要他死,要永安侯府從此消失在世界上,那麼這個罪名,還有現在在這裡跪著且流血的人,便是不可能再有活路了。

「痛痛快快說吧,說完了,死的就甘心了。」童簡鸞溫和道,「看我多好,還來送你們一程。」

殺人不過頭點地,很快便輪到最重要的一波,永安侯府的主人們了。

「我是無辜的啊——」看到大刀在日光映射下高高揚起的影子,藍元笙尖銳喊出來,涕泗橫流,醜態畢露。

童簡鸞退後兩步,酒壺仍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四分五裂。

「芸芸眾生枉死者甚多,誰不無辜?」童簡鸞緩緩道,目光從藍元寧移到藍元笙,「被她害死的葉琪不無辜?當日煙嘴壺你設計害我,我不無辜?」

視線移向韓彤,嘴角勾起,因白-粉擦拭過多而顯得斑駁坑坑窪窪的臉丑的令人髮指,卻叫人不由得背後發冷,「還是二十年前你攛掇人誣陷童家,害死童家滿門且讓童夫人早產生下死嬰不無辜?!」

他語末聲音尖銳,劃破舊事湖面掀起驚濤巨浪,駭的韓彤前有斥責咄咄逼人,後有斷頭刀追魂奪命,整個人都陷入極大惶恐,哆哆嗦嗦開口:「不……不是我……」

斷頭的刀落下,將她最後驚懼的醜態永遠留在那張再也不會變的臉上,童簡鸞袍子的衣角沾染了血,直接撕裂,揚手扔到地上,「你的身份讓你享盡了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也必然要知道為之擔負著相應的隕落風險,只想著好處,不想要壞處——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最後的人頭落下,鮮艷的血濺起,在陽光下空氣中滾落了一圈灰塵,又終究歸於塵土。

藍長鈺的頭也沒有比別人難砍些,和所有人一樣,一刀下去,頭顱骨碌碌的就滾遠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策馬揚鞭大將軍,原來和別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童簡鸞走到容玖面前,背著陽光看那人眯起眼睛。

容玖一手支下巴,另一隻手無聊的敲擊桌面,「滿意了?這下心情會好吧。」

「我有什麼好不滿的。」童簡鸞拿容玖的袖子擦乾淨自己的臉,一邊擦一邊道,「別人放了一個屁,我聞了一口,拚命吐出來,就可以假裝我沒有聞到那個屁了嗎?」

對於他這樣的說法,容玖不置一詞,只是抬眼反問他:「他們對你不好,除掉他們,你不開心?」

「死去的人永遠回不來,他們死也難贖罪孽,我有什麼可高興的?」童簡鸞看向容玖,「不過如果你高興的話,我大概也會勉為其難的高興一下。」

容玖垂眸,似乎不堪日光的紛擾,他聲音很輕,「我雖未親手殺人,算計而死者卻不知凡幾,記在頭上的血債都可以繞出一個護城河,又有什麼好高興的?」

「那你就是不高興咯。」童簡鸞上身向前俯,那張被白-粉塗得慘白的臉直接橫在容玖前面,瞳孔墨黑幽深不見底,一眼望去,甚是駭人。

容玖伸手在他臉上擦了一下,食指上沾了他臉上的那玩意兒,放在嘴邊舔了舔,似是貓兒吃完東西回味一樣,評價道:「甜的。」

他說完站起來,「我沒什麼高興的,也沒什麼不高興的,橫豎這是該做的,高興不高興都是要做的。」

這時候他好像才意識到自己是來監斬的,監斬之後他就可以回宮了。

不過這時候他回宮不回宮都不影響什麼大局,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和童簡鸞在這裡插科打諢一會兒也不會造成影響。

他只想趁著午後的時間走走,血太多太腥氣,讓他有了不好的回憶。

「你如果後悔了,可以叫停。」童簡鸞對著他的背影道。

我有選擇么,容玖聞言並不回答,如果這句話在最開始說,或許他可以選擇另一條自由的走下去,只是如今生命已經走到了四分之三,斬去重來,便是對所有經歷的背叛,哪裡還是他?

「開弓沒有回頭的箭,」容玖回頭一笑,其中滋味甚是怪異,似是嘲諷又帶著蒼涼,「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就把之後的路走完吧。」

童簡鸞沒有跟上,兩人本就不是一條路的。

若我為帝,一定還他自由。

然而想到還自由的代價是看不到他,童簡鸞心中還是不舒服。

到時候再說吧,他心中這樣告訴自己。

他目送容玖離開,並未不舍,因為總歸會再見的。

午門斬首正大光明的圍觀帶來的影響並沒有傳到宮裡,皇宮這個地方自古以來幾乎都是最為安全的,然而安全的同時,它也將人囚禁的牢牢的,一旦有人割斷了從內到外和從外到內的聯繫,這就是一座孤島。

正如一個人如果想永遠安全,可以給自己打造一個鐵籠,鑰匙由自己掌管,與惡人隔得遠遠的,但也讓自己永遠失去了看到遠處的機會。

三月春闈,沈良弼拿了探花名頭,他文采斐然,比之狀元也絲毫不遜色,只是自來探花郎總是那個長的最好的,於是本來可以摘得狀元桂冠的他,最終還是成了第三名。

打馬遊街的時候,收穫了無數的艷羨目光,沈良弼心中早已沒有來帝京時候的睥睨和指點江山的義氣。

人生四樂: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然而心中深駐的女子如今成了他的妹妹,叫他如何甘心?

如何甘心?!

太殷慣例,春闈提名者先是要入翰林院,熬夠了資歷一步一步往上升,他卻不想走這條路。

殿試的時候沈良弼甚得皇帝心意,皇帝親口封了他個官,雖然是個六品官,但好處就是這個官在帝京。

帝京砸個餡餅下來,十個裡面就有一兩個是當官的,六品官在太殷並不高,如江河之鯽,但好處就是這是天子腳下,想要陞官機會很多。

六月時候沈良弼從翰林院回去,路遇一伙人,發覺其神色異常行路匆匆,心生疑惑尾隨其後,探得這夥人原來是西蜀探子,前來帝京不知所為何事,總歸有所圖謀。

他當即將事情報與九門提督和京師衛。

京師衛派人將這些扮作行腳商人的西蜀探子一舉抓獲,關進天牢嚴刑拷打,得知西蜀皇子失蹤一事,故藉助大軍仍在前線作戰機會暗中派人前來尋覓,本來事情就要成功,卻不料竟然被路人發現。

西蜀皇子在這裡,還是西蜀皇帝摯愛皇后的孩子。

這個消息讓朝中炸了窩。

沈良弼立功一次,皇帝問他要什麼獎勵,沈良弼請求進九門提督,皇帝硃筆一提,應允此事。

沈良弼自此落戶九門提督。

七月開始宮選,童簡鸞接到旨意,八月進宮。

山長水闊,雲淡天高。

童簡鸞一直記得那日,他被一輛馬車接走,直到西門外才被放下來,入宮的男男女女當時排排站,看到他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眼神中露出異樣的感情。

那是混雜了羨慕和嫉妒的眼神。

童簡鸞對此並不陌生,他從前所在的世界,小時候但凡有東西吃,流浪的野狗總會用這種眼光看他,十分坦蕩,毫不掩飾,大概當人就是這樣,能把所有好的壞的情緒都掩飾一遍,絲毫看不出最初到底是什麼樣子。

容玖領著他直接前往他的宮殿,那是一條無人行走的路,去處大抵也不是什麼富麗堂皇的地方,然而還是出乎了童簡鸞的意料,樸素的院子,樸素的樹,樸素的青磚瓦片,此刻若是從皇宮上方俯瞰,大概這裡就是一處華袍補丁般的存在。

「這就是我要住的地方?」他口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他這皇帝當得太失敗了吧,這麼窮這麼破的地方我第一次見。」

「你可以努力換到最好的地方住。」容玖打趣他。

童簡鸞聞言朝他擠擠眼睛,「那你陪我住嘛。」

容玖笑而不語,只是用平穩的聲音一板一眼的回答:「那殿下要好好努力才是。」

童簡鸞抬腳往屋內走去,容玖在他身後幾步處沒有跟上前來。

「怎麼了?」童簡鸞轉身問他。

「我還沒有給你禮物是不是?」容玖忽然道。

「什麼?」兩人距離有點遠,童簡鸞沒有聽清楚他在講什麼。

有鴻雁南飛,成群結隊。

容玖從地上撿了幾顆小石子,掂量了一下,然後反手將那石子拋在空中,之後一躍而起,藉助牆壁和樹梢之力,又將手中石子接二連三拋出去,前者氣勢衰竭則後者跟上與其碰撞,一連五顆,皆是如此,先前那一顆射-入了鴻雁的眼睛。

鴻雁哀鳴,從空中墜落下來。

容玖飛身躥往前去,將那隻大雁捉在手中。

他回來的時候大雁已經在他手上折了脖子。

童簡鸞感覺自己全身的氣血在逆流,肺腑之間全是腥味。

「為什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發問。

「既然給了必死的境地,為何還想著委曲求全?」容玖的話聽起來有些摸不著頭腦,然而童簡鸞仍是聽懂了他的話外之意。

「你不能殺的人我替你殺,你不想做的事我替你做,然而——」他話音一轉,「我是你的刀劍,不是你的骨頭。」

他將手上的大雁放到童簡鸞的手裡,傾身在童簡鸞的嘴角印下一個淺吻。

那抹青影終究離開。

童簡鸞站在院子屋子的門口,煢煢孑立,聽到另一隻鴻雁哀鳴盤旋,脫離雁群尋覓伴侶而不得。整個下午都在這樣的哀鳴聲中度過,不知疲憊,等到日頭只剩落日餘暉的時候,那雁似乎終於明白它永遠失去另一半,不再回來。

它盤旋一圈,直接撞向檐角,落地死去。

屍體掉在了童簡鸞小院的大門口。

童簡鸞這時候終於明白一件事,天下之人何其多,他愛上了最薄倖無情的那個。

此人無情之處在於,硬生生將他逼上懸崖,斷絕後路。

忠誠,堅定,看上去獨屬於他一人。但這人從頭到腳都是一把劍,每一個舉動都刻在童簡鸞身上,讓他變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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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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