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叫花雞

第61章 叫花雞

87_87419李錦程沉默,半晌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在他臉上看起來突兀極了,他這樣的人,天生不適合強顏歡笑,卻仍是做出這副樣子,「多謝……提點。」

他竟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何保保,只能這般含糊其辭過去。

夜幕將二人背影吞噬,好像從未來過。

然而發生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睡一覺起來,世界是昨日的世界,人卻不是昨日的人。

這一夜,不知道多少人夜不能寐,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床上輾轉反側。

童簡鸞本來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事實上他睡的很沉。

醒來的時候天還黑著,他本來以為自己醒的早,結果肚子不同尋常的餓,咕咕直叫,洗漱一番準備出門當晨練,出門之後才知道原來不是醒得早,而是睡到了天黑。

知道真相的時候失笑,好在天雖然黑了,卻也是剛黑,上元節一直要到十七才收,所以出去還是可以找到吃的。

餓的時候不應該思考問題,這是對於腸胃的凌遲,也是對腦袋的虐待。

童簡鸞不知不覺便走到那時候和張顯相遇時候的餛飩攤,攤主還在守著,看到他的到來,方才對著空氣發獃的臉便掛上笑容。

「老闆,來兩碗餛飩。」

「好嘞!」攤主很開心的動起來,雙手如飛,往熱水中扔包好的餛飩,拿碗,放調味料,自己做的鹹菜乾,水靈靈的芫荽,勺些煮的香味四溢的鮮湯,兌上開水,賣相好極了,色香味俱全。

童簡鸞在長凳上坐著無所事事,便看著攤主的動作,心想,他做這樣的事情,做了多久,才能這樣熟練,甚至閉著眼睛都能行雲流水的做出來?

甚至他眼神中沒有機械重複的麻木,而是帶著對這樣生活的期待,因為他眼中有著光亮。

「客官,來咯!」攤主將兩碗餛飩端給童簡鸞。

「老闆,你做這行買賣多久了?」童簡鸞一邊吃的鼻翼冒汗,一邊問他。

一口餛飩一口湯,鮮的舌頭都要化掉了。

這樣的日子,簡直賽過神仙。

「都三十三年了,從我十七歲就開始在這兒擺攤子了,我到現在都五十歲咯。」攤主笑的面如菊放,堆滿皺紋,看著卻絲毫不讓人覺得蒼老,大概有種世俗的通透在其中,歲月沉澱,歷久彌新。

「就沒有覺得煩心過啊?」童簡鸞掏出素帕擦汗,擦完之後才想起來這帕子是誰給的,感到自己鼻子上都是那人的味道,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動作。又一想,反正沒人看到,何必在意,收回懷裡。

「有啥子好煩心的?」攤主看這時候也無人再來,索性拉開長凳,坐在童簡鸞對面,那眼神此刻看著童簡鸞,好像能透過他的眼睛看穿他的心思,知曉他的煩惱,「你想說做了三十多年一樣的事情,會不會煩吶。」

「是啊。」童簡鸞擺出一副嘮嗑的姿態,「今天和昨天沒什麼兩樣,明天和今天又沒什麼兩樣,困守一隅,不知道外邊的世界是什麼樣……」

他越說越是這樣覺得,來到這裡之後雖然有種回歸故土的意味,但來之後好像無形中總是被人牽著走。最開始被容玖勾起了興趣想要追他,而後知道兩人羈絆之深,再後來……

再後來,事情的發展已經不在他的控制之中。葉琪的死,這筆債記到藍元寧身上,定叫她一命償一命;那位死後才見過一面的娘親容明皇,藍長鈺一死都不足以償還這筆債;而*太子與明德帝的糾葛,又要如何才能解決呢?

他取而代之?

然後呢?童簡鸞眼中閃過了迷茫,腦子裡忽然浮現當初容玖與他談話,問他的抱負。

那時候的他說,尊墨重法,以商富國。

要改-革,要變-法,要有朝一日君臨天下,要海清河晏,要四夷臣服。倘若是常人,會說一句大丈夫當如是,只有這樣才不枉來世上一遭。

然而,如果不死呢?

一日和千年,就沒什麼兩樣了。

沒有起源之地,沒有歸途故鄉;沒有家,沒有國;從來沒有綿延千年的朝代,更沒有永垂不朽的功績;終有一日這滾滾紅塵將掩蓋所有歷史,狼子野心也好,宏圖霸業也好——

終究不過是轉頭空,夕陽幾度,青山依舊。

便如人成年之後去觀小時候的雄心壯志,挖坑玩泥巴,那時候過家家指揮得當,攻城略池,豪氣衝天,成年之後卻只是一笑。

人生若有盡頭,那在時代浪潮中做弄潮兒未嘗不好,昨日仰天大笑出門去,今宵有酒今宵醉,愛也瘋癲,恨也痴狂。

然而若是沒有盡頭,終有一日,身邊那些曾經陪同的人一個一個離開;終有一日,繁華錦繡付之一炬,舊時王謝堂前燕,也會飛入尋常百姓家。

他忽然惶恐起來,從前避而不談的問題如今浮現水面,終於露出矛盾的端倪,心,一下子就老了。

「你這人,恁地年紀輕輕就說這些喪氣話?有什麼檻要這麼垂頭喪氣自滅威風?罷了,我今天也給你說個我的故事。」那攤主一笑,也不管童簡鸞是不是真想聽故事,只管自顧自道,「我開始擺攤子,也是迫不得已。那時候娶了娘子,有了身子,家有老母,也生了病。那時候年輕,本想著讀書博取功名,但腦子不好使,讀來讀去讀成愁,家裡竟然淪落到無米下炊的地步。」

「我這個悔啊,讀書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連家也養不好,要讀書何用?老母病的起不來床還要縫補衣服賺些錢,娘子十月懷胎,竟然還要勞作。」攤主說著說著好似也回憶的帶勁起來,自己眼淚都逼出來了,拿手一揩,繼續唏噓,「那時候便放下書本,準備做些小生意來養家,沒甚麼手藝,只一日娘子吃了做的餛飩,覺得好,便心中一動,想著就這個吧。」

「就算是小本生意,也沒那錢去做資。這時候借錢,來來去去,那些同窗,無論窮富,都推諉沒錢,生怕我拐了他們的錢不還。反倒是屠夫鄰居和磨豆腐的我借了些銀子,要知道,他們的日子也不寬泛,我心想,這生意,無論如何都得成功。」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童簡鸞感慨評價了一句。

「這生意最開始是來救命的,只能成,不能敗,需得花心思在裡面。」攤主說到這裡頗為自豪,「你若是只想著糊弄,定然不會好吃。無論哪一行,都得用心。莊稼漢都知道,人糊地一茬,地糊人一秋。」

「老闆您說的在理。」童簡鸞好像抓到什麼頭緒了,那種種子朦朧將至突破地面的感覺。

「我哪裡有你那時間發愁,成日里要想怎麼把日子過得更好罷了。至於你想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在我眼裡屁也不是。勞什子困守一隅,總想著外邊會更好,古時的月亮比今時圓,這是哪裡的道理?這地方與其他地方有什麼不同,這地方有什麼不好?」攤主嗤笑一聲,「老婆孩子熱炕頭,鄰里相望雞犬相聞,一日過得是一日,一生過完是一生,對我來說,這就夠了。」

童簡鸞「嚯」地起身,臉上有頓悟之色,「我明白了,謝謝你,老闆。」

那老闆雖然不知道他在苦惱什麼,但看到他現在已經有所得得神色,想來自己得話已經解決了他的困擾,他自己也很高興,多少年沒有人會這樣靜靜的坐下來聽他說話。

這一次談話,說的人開心,聽的人明悟,倒算是賓客盡興。

童簡鸞從來時路再回去,此時的心情已經完全不同於剛才。

「出來吧。」他忽然轉身,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子喊道。

一個青色的身影從拐角處緩步而出,容玖臉上是瞭然的神色,「你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童簡鸞眼中是盡人事聽天命的沉澱,「這一條路,我跟你走下去。」

容玖微微一笑,童簡鸞看著他的笑失神。

夸父追日的時候想過自己最終也沒有追上太陽,反而倒在了中途么?

或許吧,但他還是追了下去。

把酒狂歌,醉死當塗。

容玖款款走來,像是從水墨畫中出來的謫仙,他拉起童簡鸞的手,神色間是敬意,「必不負君。」

童簡鸞笑而不語,心想:你開心就好。

通常時候的狩獵應該放到秋天,春天萬物復甦,草長鶯飛,正是適合冬眠出來的動物繁殖生長的時候,但明德帝不喜歡夏天的炎熱,秋天更適合煉丹,冬天又不會出門,所以把這一項運動放到了春天。

對於這一點,言官在開始的時候提出過不合禮制,上奏諫言——可惜明德帝這輩子,最最厭煩的,就是禮制這回事。古時候嫡長子繼承製,他都敢下狠手篡-權上-位,更何況一個小小的狩獵?

這麼喜歡以死進諫,那就去死好了。

反正你走了,還有新的人來頂替你的位置。

皇帝從來不缺人幹活,也不缺會說話的人。

明德帝的態度便是如此,他在剛當皇帝的時候確實意思意思過聽從諫言,可惜那些言官不懂得看人眼色行事,真以為這是個耳根子軟的皇帝,忙不迭的把所有的想法都給說了。

有不明就裡的,連*太子的事情都摻和,終於把他惹怒了,發現這一干人都沒什麼用,整天就像八哥一樣吵吵,直接發配到田地里,去「體會民間疾苦,以身效行」,這一番舉動讓很多人閉上了嘴巴。

這一次春狩表面看起來照例是大前年的人選。

藍、韓、蘇、傅四大家五十歲以下能上馬的朝中人物,新貴右相嚴誠壁及其子嚴寇,太子律景乾,碩果尚存的寶親王,在明德帝這個天下第一人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往北邊去。

春狩三年一度,人選由容玖定下,上交皇帝御批,紀律由嚴誠壁組織,這一路也是由他來安排,其中貪墨多少無人可知,但皇帝舒服了是真的,所以就一直這麼用了下來。

這次去往的,正是皇家專用的上林苑。

嚴誠壁早在開春的時候,便準備了很多獵物,大多溫順且沒有什麼攻擊力,只要不進入深處的樹林,就沒有什麼危險。

為了以防萬一,嚴誠壁查缺補漏,來來回回琢磨了好幾遍,要在皇帝面前邀寵。

童簡鸞是一路被人當成透明人看待的,坐著破破爛爛的車,吃著白水煮白菜,伙食自理的情況下,他其實並沒有想到這麼苛責自己。

只是容玖叫雲錦傳話,讓他盡量低調點,這段時間容玖為了避嫌也不能過來看他。

童簡鸞恨恨的咬了口饅頭,心想真是憋屈啊,不過為了刷皇帝的好感度,忍了,這時候看著越可憐,才能在之後喚起皇帝不多的同情心,讓他從株連之罪中把自己給除名。

那天來的很快。

到了上林苑行宮,大家各自找地方住下,找不到地方的那就住在自己的馬車上,童簡鸞按照容玖給的路線,拎著一隻雉雞,和明德帝來了一場巧遇。

如果不是身份不對年齡不對,這倒是稱得上是邂逅——多少戲本里唱的好聽又旖旎的艷-遇,只是童簡鸞已經從王水三千(女子叫弱水,男人就稱為王水)中取得了最銷-魂的一瓢,喝下去心肝脾肺腎都腐蝕掉,也能留個「徒有其表」。

且他喝的心甘情願。

童簡鸞找了一處避風的巨石後頭,開始了自製叫花雞的過程。劈了點柴火塞了點料塗了點泥巴,將裹好的雉雞烤起來。

雉雞的口感並不如何,肉質很粗糙,吃起來有點像是吃樹皮,味同嚼蠟。但這時候沒有趁手的材料,拿其他東西來冒充有被戳穿的危險。

這時候有腳步聲來,明德帝被味道給吸引過來了。

童簡鸞聽到那腳步聲,微微一笑,這笑容只停留了片刻,一閃而逝。

「你這是在做什麼?」淳厚的聲音響起。

童簡鸞裝作對食物太過於專註以至於現在才發現有人靠近的樣子,懶洋洋的開口「我這是在做叫花雞」,回頭,驚訝,態度切換到恭順,跪下,態度不卑不亢,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堪稱影帝——

「參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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