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看戲

第60章 看戲

87_87419那女子肌膚瑩潤,柳葉眉,杏仁眼,火樹銀花之光映入她通透的眼睛,叫人移不開眼,鼻樑挺翹而小巧,唇色不點而紅,有水色,一言一行皆似畫中來,行若流水淙淙,靜若秋葉雅緻,怪不得周圍人看的都呆了。

就連童簡鸞這個死基佬,也不得不承認這女子的長相滿足了近乎男人審美的極限。

但童簡鸞呆的不是這點,而是……這女子長相,竟然和死去的商若言有九分像!

商若言便是明德帝那位太子時期便已經陪在身旁的太子妃,只是後來因為生育時候沒有得到很好的生養,再加上後來擔驚受怕和操勞,年歲不及三十,便死了。

明德帝對這位皇后的感情很深,畢竟聖祖有訓男子為後,他仍然不顧群臣諫言,將其追封為端敬皇后,可見他對這位女子的深情與敬重。

畢竟從他被困邊疆府邸之前便開始陪伴、在他還是一文不名的破落皇子時候便為其操持郡王府,篡-權上位的時候堅定的站在他身後,最艱難的時刻都陪在他身邊,這樣的女子,叫人不得不敬佩。

那女子欣然答應,和然後和男子相視而笑。

童簡鸞卻覺出有一絲不妥,或許是他疑心,但他心中,總有種不好的直覺不停的侵擾心中。

於是他跟在了那對男女身後,有點像個跟蹤狂。

死變-態,童簡鸞心底罵了自己一句。

他如今耳力甚好,能聽到那對男女彼此的交談,從對話中知道了男的叫沈良弼,女的叫李懷素,女的還有一個哥哥叫李錦程。他們本非京城人士,這次是因為男子趕考,所以一同上京。

沈良弼與李懷素的家中自小定下婚約,兩家長輩交好,一同出去做生意,結果沒想到遇到劫匪,雙雙遇難。最後三個半大的孩子相互扶持長大。

李錦程無心向學,便索性接替家中生意,而沈良弼則乾脆將家中生意也交予了他,自己一心向學,加上要專心讀書,之後獲取功名便迎娶李懷素過門。

三人這次將家中事務皆數處理,準備以後在京城落腳,等沈良弼春闈過去之後看結果,之後再商議去哪裡,總歸家人在哪裡,便往哪裡去。

童簡鸞聽得一陣感慨,這麼一路下來,竟然把所有資料背景都聽的七七八八的,那些沒有聽到的也能大致推出來。

也只怪這兩人太沒有警戒心了,如果有什麼人心懷不軌的話,現在他們早就男的被捅腎女的被劫走了。

童簡鸞亂七八糟想了一路,上遊船的時候被攔住了,因為他沒有邀請牌,連矇混過關都不行,拿出容玖的玉牌示意也沒有用,眼睜睜的看著遊船離岸,緩緩行駛。

「也沒那麼好用啊!」童簡鸞忿忿把玉牌揣回懷裡,心想還萬能通行證呢,連上個船都不行,要你何用?

「在想什麼?」容玖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那一瞬間童簡鸞以為自己心中的那句壞話被容玖聽到了,有種被抓包的感覺,舌頭立刻打了好幾個結,繞了一圈發現找不到路,只得囁嚅道:「沒……沒想什麼。」

他低著頭,眼神躲躲閃閃。

奧斯卡影帝級別的人物,到了容玖面前一切演技都碎成了渣。

容玖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手中的一束桃花枝,口中似是稱讚道:「很受歡迎么。」

童簡鸞腦子一抽,張口便道:「哪裡哪裡,魅力不及玖爺。」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順手直接把一束桃花枝都遞給了容玖,「鮮花贈美人,幸好我剛才沒有和你站一起,不然花都扔你身上了,我看著就寒磣了。不過如果可以,我定是要將天下人的桃花枝都拿過來,然後贈給我的玖爺。」

他嘴上這樣說,心中卻深深的鄙夷了容玖的穿著。

那人依舊一身青袍,青色大氅,玉冠束髮,連腳上蹬著的靴子都是雪青色,站在那裡唯有一句「長身玉立」可以形容,姿態從容,似笑非笑的神態並不會破壞這種美感,而是讓本來可能有些太過於莊重的氣度中添加了幾分流轉,宛如一潭深水,忽然活了起來。

這種衣著這種風度,初見時不覺如何驚艷,然而叫人移不開眼,之後便會覺得越來越耐看,若是行走間看到此人,說不定頭都要扭斷了,撞向別人,都捨不得把目光移開。

「看飽了沒?」容玖戲謔。

「沒……啊?」童簡鸞不自覺得說出了答案,才意識到他到底在問什麼,這麼一來著實尷尬,又帶了點憤怒,穿這麼好出來幹什麼?!

他有點想把容玖關在屋子裡,每天不論穿什麼都給自己看,後來又一想,如果真的關在屋子裡,還穿衣服做什麼?這麼一想心向神馳,巴不得早日金屋藏嬌,給容玖築一座椒房殿。

童簡鸞心中感慨,這還沒當上皇帝呢,就想著做昏君了。

容玖此人,真是藍顏禍水。

想到這裡,童簡鸞嘆氣,索性不再遮掩,伸手就想摸容玖的臉,「沒看夠,想摸摸。」

容玖沒有攔住他的手,相反,在童簡鸞手探上來后,在他的手掌之外又覆著自己的手上,手心與手背重疊,童簡鸞感受到他掌心的繭子,心中一顫。

那已經不是心動,而是心顫,好像整個心都是水豆腐做的,對方動一動碰一碰,就軟成一團。

我什麼時候變成這副鬼樣子的?童簡鸞心想,真是見鬼了。

這處位於河邊臨渡口不遠的地方,行人頗多,來來往往,童簡鸞已經收到好幾次怪異的眼神,他索性把頭埋在容玖肩窩中,高度剛好。

又是那陣熟悉的桂花香,哪怕這個季節沒有桂花,他身上也帶著這種香氣。

童簡鸞閉上眼睛又睜開,這麼一動,不小心看到容玖後頸與肩窩交界處,有什麼東西在皮膚上。因為是夜晚,這裡黑燈瞎火,遠處燈火輝煌也借不來多少光,只大致看的處奇怪形狀,應該是紋身。

「這是……」童簡鸞話沒說完,被容玖直接用大氅給包裹住,然後攬住他的腰部,躍向遠方。

童簡鸞感覺到中間幾次躍起,落在水面上借力,然後再度向前,最後停在了一處,搖晃了一下又站穩,這才知道自己已經站在了小舟上。

大船是不會因為這麼兩個人上去就晃的。

容玖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邊道:「莫出聲,看好戲。」

童簡鸞也沒有來得及關注那脖子後邊的到底是什麼,注意力很快被轉移了。

容玖所說的好戲,卻是此間裝飾最為輝煌的一艘船,今晚夜遊文軒河的主角。

那船很大,長度足有百丈,高度也有六丈,共有四層,每一層長度都有減少。最下一層看起來人是最多的,越是往上人便越少,並且大多都坐在房間里看風景,沒有扶著扶著欄杆往外看的。

所以當最上一層有人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童簡鸞還愣了一下。

因為離得距離剛好,所以童簡鸞既能看到底層,也能看到最上層——底層的甲板處站著一對璧人,正是李懷素和沈良弼,而最高層那出現的人,正是明德帝。

童簡鸞當時全身都發冷,之後所有血液都沖向了頭頂。

他難以置信的扭頭看容玖,發現他仍然是剛才那副笑容模樣,絲毫沒有改變。

或許不會有那麼壞,或許容玖說的好戲不是這個。

童簡鸞手不自覺攢緊,指甲快要掐到掌心裡,被容玖發現,一根一根的掰開,然後十指相扣,波瀾不驚道:「繼續看。」

這毫無起伏的聲音中,隱含著一種對別人命運任意擺布的無情。

皇帝身邊出現了一人,容色昳麗,雌雄莫辯,他穿著錦衣華袍,看起來像是高門大戶人家的管事的,然而又不像,因為太過於年輕,這叫旁人看不出他的真實身份來,只會覺得大約是誰女扮男裝出現在外邊,畢竟太殷之前,也不是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這人正是何保保。

只見明德帝朝著何保保吩咐了一句話,何保保轉身往後走,那正是樓梯的方向。

他要下樓。

童簡鸞聲音一緊,問容玖:「你早知道,是不是?」「我不僅早知道,這人還是我引來京城的。」容玖道。

童簡鸞脊背上冒出冷汗,想到劉懷素和沈良弼那死於匪患的雙親,「那……他們的父母,也是你害的?」

他的心似乎無限往下墜,又似乎停滯在空中,只等著這個答案。

「不,」容玖嘴角勾起,眼神冰冷無情,「這倒是巧合——事實上我會知道李懷素,也是因為那場匪患。」

何保保已經下到了一層,朝著遊船的甲板走去。

童簡鸞又問:「然後你就生出了心思?把毫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

容玖的拇指在童簡鸞手掌邊緣摩挲,聲音漫不經心:「如果不是當年我巧合路過,那些匪患連他們三人也不會放過,富商之家,又沒有什麼靠山,衣錦還鄉的時候被殺,背後沒人指使,怎麼可能?那府尹早有殺人奪財,順便劫色的預謀。」

他聲音輕的像羽毛,落在童簡鸞耳邊,「匪患殺人,美人垂淚,必然上告,這時候做足了姿態,直接佔有了這美人,然後清除匪患,連財物都可以佔為己有,名副其實的嫁妝,一舉三得,這塊肥肉,誰不饞得慌?」

何保保已經走到了李懷素身邊,對她說了幾句話,李懷素臉上有猶豫之色,何保保又面無表情的說話,沈良弼就要上前說話,被何保保碰了一下,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李懷素大驚失色,扯住何保保的衣袖,急切的在求什麼,何保保對她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姿勢。

李懷素壯士斷腕一般,一步三回頭,看向了沈良弼。

沈良弼痛苦的面色猙獰,卻沒有用處。

「沈良弼是個良才。」容玖如同評價街邊的物什一樣評價這人,「李懷素的哥哥李錦程也是,李錦程此人有一樣技能,很是有用。」

「什麼技能。」童簡鸞順著他的話問,聲音很平靜,目光卻沒有從那遊船上移開。

這一出棒打鴛鴦,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悲劇,就要在自己面前上演。

「。」容玖閑著的那隻手覆上童簡鸞的眼睛,「你不高興,何必再看?」

李懷素已經跟著何保保到了遊船四層,彎了彎身子,明德帝親手扶起了她。

也不知是河面波光粼粼映射,還是花千樹吹落的星如雨倒垂眼眸,童簡鸞覺得自己看見了一道水光從李懷素的眼中閃過。

那是她的眼淚。

童簡鸞一胳膊肘直接捅向容玖,剋制自己的聲音不讓自己喊出來,仍然帶著十足的悲憤:「你有什麼資格去操縱別人的命運?!他們明明可以不牽扯進來的——」

容玖被他打了個猝不及防,然而他臉上並沒有驚訝,或許他本就知道童簡鸞會生氣,這也是他能預料的到的景象。

船晃了晃,容玖退了兩步,站穩,過了一會兒,船才平靜下來。

他笑了,笑容很淺,一閃而逝,之後便又是那位喜怒不形於色的青衣總管:「這是犧牲最少的方法。」

「但他們是無辜的……」童簡鸞低聲道,「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做呢?」

容玖往前一步,伸手用拇指和食指卡住童簡鸞的下巴,湊近他,逼得他眼神和自己相撞,然後對他說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阿簡,你好像對我的印象有什麼誤會。我從來不是什麼善類,能這麼做,自然是因為這麼做有好處。無辜,誰不無辜?」

「你救她一命,難道就是為了利用……」

童簡鸞話沒說完便噤聲,一個閃念間想明白了其中曲折的含義。

誰不無辜?

容玖難道就想要這樣的命運?

他自小天縱奇才,出生帶著無數人的期待和光環,後來百年世家千年古韻,一夕間破滅,如果和家人一同赴死倒也不必受之後的苦楚,但被容明皇收留,這是恩情,總要報答。

后容明皇出事,他出生,分壽給容玖,容玖便背負了本來應該他背負的一切,屈辱為奴,運籌帷幄,在一條荊棘滿布的荒原上愣是生生劈出了一條路。

然而如果當初可以選擇,他會選這條路嗎?到底是短暫而自由的活著好,還是這樣活的從來沒有自我,背負著別人命途活著更好?

他從來沒有選擇,最開始的他被家族安排,之後的他為道義所束縛。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就算她此刻沒有災禍,之後也會有相同的劫難。」容玖的話冰涼而軟糯,宛如一條細蛇,從腳底板往上攀爬,一路到心臟處,叫人整個身體都被這種感覺所淹沒,「她長成這個樣子,就註定了前路坎坷,到時候不僅她自己,就連她身邊的人,也要被她害了。阿簡,這就是我給你上的第一課。」

「萬物芻狗,芸芸眾生,誰不是在苦苦煎熬?」

童簡鸞掙開了他的手,直接從小船上跳下去,水花嘩啦一聲濺起,然而河面很快又恢復平靜。

容玖沒有跟著他跳下去,而是看著童簡鸞就這麼直接往岸上游去,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到阿簡冒頭的時候,直接從水面掠過,腳尖在他冒出的頭上點了一下,童簡鸞本來探出頭張嘴呼吸,結果被他這麼一點,直接又被強行按在水裡,喝了好幾口水,從喉嚨一路到脾肺,由內而外的涼下去。

容玖撈起他往河邊走,夜幕是很好的掩藏,二人的這番作為並沒有人看到,且因為容玖身形過快,只會以為是自己剛才花了眼。

再次落在土地上,童簡鸞全身上下濕漉漉的,像一條可憐巴巴的小狗,但這條小狗顯然很倔強,推開容玖環著他的手臂,低聲道:「我覺得我們最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給我點時間冷靜一下。」

「好。」容玖從善如流,刺激不宜太過,「不過你現在最好把衣服換一下,雖然你不會生病,但也不宜太出風頭。」

「嗯。」童簡鸞雖然天賦異稟,體質特殊,骨骼清奇,但也是怕冷的。他此刻渾身打顫,牙齒上下磕巴,發冠也不知道掉哪裡去了,頭髮散落在後邊,有幾綹黏在額頭上,臉色發青。

習慣他嘚瑟習慣他流︶氓習慣他調戲的容玖,居然有些不習慣他如今的低落,卻也沒有開口,他只是默默地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來,披在童簡鸞身上,然後牽著他的手,將他送回羊良舍。

童簡鸞沒有說再見,只是關上門,然後開始換衣服。

容玖其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門外,看見燭光倒映童簡鸞的身影於窗上,看見他脫衣和穿衣的動作,而自己一動不動。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這樣喜慶的日子,又下雪了。

春天已經開始,這場雪姍姍來遲,誤了時節。

雪花很大,飄落地面,沾土便化成水,而落在發梢間的那些,卻讓佇立的容玖好似一瞬青絲白髮。

寒意侵入肺腑,容玖不由得咳嗽了一聲,腥味從喉嚨冒出,他急忙伸手捂嘴,血沫溢出指縫,滴在地面。

他從懷中掏出素帕,擦拭自己的手指和嘴角,轉身離開羊良舍。

路上,這塊帕子被直接點燃,最後快要燒到指尖,才被容玖扔到牆角。

他今天帶童簡鸞去看那場戲,並非預謀好的,而是忽然想這麼做。

至於原因,或許是因為他將桃花枝遞給自己。

或許是「我的玖爺」四個字。

那一瞬間,他竟然感到自己的心動搖了一下。

容玖回憶自己這些日子的行為,不由得微微惶恐。他發現,他從來都下意識的在童簡鸞面前偽裝,將自己那些血腥與殺-戮都隱藏的好好的,而沒有表現出來。

他捫心自問,我這是怎麼了?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這樣不對。

所以他壯士斷腕,將童簡鸞帶去那條船上,讓阿簡目睹他策劃的一系列事情。

沈良弼與李錦程都是可以用的人才,李懷素進宮之後勢如若不找靠山,那麼勢必死無全屍,哪怕有明德帝的庇佑和寵愛,也抵不過那些妃子暗中的算計。

那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今年春闈的主考官正是穆青石,而他還欠自己一個人情。

沈良弼正是今科趕考士子,他的謀略容玖領教過,當年沈良弼的父母慘死之後,他迅速變賣家產十之八-九,將其中半數以慰勞之名給了正在南邊剿-海寇的駐軍,言辭中將那匪患之地透露出去,駐軍與當地府尹關係不好,可謂是針鋒相對。

那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樣一來,駐軍剿-匪,而那府尹,自然什麼也沒落下。

沈良弼和李氏兄妹這才來到京城,因為天子腳下,一個餡餅砸下來十有七八都能砸到官,那府尹鞭長莫及,報復不得。便是說府尹在這裡有人報復,那沈良弼也是趕考士子,且學問如皎皎明月,今後前程似錦,與其為難,何不收為己用?

所以容玖送回童簡鸞之後並沒有直接入宮,而是去見那李錦程與沈良弼。

李懷素並沒有被直接帶到宮中,明德帝顯然不想讓她承受言官的攻訐,所以只是問話,姓名籍貫與家中關係,李懷素雖然突遭變故,卻臨危不亂,唯恐明德帝對沈良弼不利,說話間言辭委婉。

她只道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有婚約在身,今次來京為趕考,說話間態度落落大方。

殊不知這種落落大方,像極了商皇后,明德帝看著她的目光變了,那是看屬於自己物品時候的佔有慾。

他將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來交到李懷素手中,李懷素心中近乎是絕望的,跪下來低頭道無功不受祿,聖人之物不可收,明德帝卻抬起了她的手,然後將這塊玉佩放到上邊,之後將李懷素的手指扣上去,道:「朕的東西,說給你,你就收著。」

然後他對何保保說了一句:「此間事情,你看著辦吧。」

明德帝離開之時,回頭看了李懷素一眼。

李懷素還在原地跪著,一動不動。

她在遊船四層跪著,而沈良弼在一層甲板上也立成一座雕塑,何保保伸手去扶李懷素起來的時候,李懷素一動不動。

「姑娘,你這是何必呢?」

李懷素抬頭看他的時候滿眼含淚,「真的沒有辦法拒絕嗎?」

何保保嘆了一口氣,「帝心難測,姑娘若是孑身一人,從這船上跳下去便一了百了,但我看姑娘是有家人的吧。」

李懷素楞了一下,側頭看向了欄杆外,那下面站著她未來的夫君,他二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馬,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可是我的心已經給了他了……」

何保保笑著搖搖頭,「姑娘是個明白人,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都是陛下的,您的人也是陛下的,這樣話,會惹禍上身的。」

李懷素朝何保保深深地磕了個頭,「懷素在此謝過公公指點。」

她扶著地板站起來,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何保保跟在她身後,明德帝都說這事讓他看著辦,自然是要他把所有隱患都消除,包括查一下這人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勢力,是不是懷著異樣的目的靠近的,如果有,那麼清除掉,然後把李懷素趁這次選秀送進宮,當然也要給相應的背景。

沒有背景也要創造背景。

何保保將沈良弼的穴道解開,沈良弼可以活動之後立刻看向離他不遠的李懷素,她的神色已經將剛才發生的事情明明白白的說了出來。

「素素,過來。」沈良弼喚她。

他神色鎮定,然而雙手的顫抖出賣了他。

「沈哥,晚了。」李懷素出聲。

這時候遊船已經結束了今天的全程,到岸了。

三人默不作聲的回到落腳的小院中,那是一個偏僻的小院,只有兩個房間與一個小廚房,回去的時候廚房還點著燈,推門的時候木門發出了響聲,將在小廚房的人也驚了出來。

那人相貌俊秀,哪怕身上穿的是布衣青衫,也帶著一種「落拓江湖載酒行」的丰神俊逸,臉上帶著笑,看到有陌生人跟著妹妹和好友進來,表情微微詫異,「這位是?」

走近之後,他才看出好友臉色蒼白,妹妹神色凄惶,而那位隨之而來的陌生人,長相驚艷,雌雄莫辯,對他微微一笑,彬彬有禮道:「這位便是李公子罷,我家貴人有事相商,事關重大,還望能到屋內一敘。」

李錦程看著他的模樣微微失神,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何保保覺得這人有點不識抬舉,心想這真是督主說的可用人才?他為何半點看不出來。但督主說什麼都是對的,督主就是說餅是方的,那餅肯定是方的,就算圓的也要切放。

大概這人被驚到了,於是何保保又出聲喚道:「李公子?」

「啊……這邊請。」李錦程這才神遊回來,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因為主人家要在前迎客,而李懷素和沈良弼都在最後,所以李錦程也沒來得及問,然而他很快便知道了。

何保保客客氣氣的將事情緣由告知。

李錦程的反應和李懷素一樣,都想推掉,但天子的意思,哪裡是常人能推的?

「為什麼會這樣?」李錦程難以置信,他們只是出了一趟門,為什麼回來之後天都變色了?

「既然已經成了定局,何必再問前塵緣由?」何保保出聲把一群呆鵝喚醒,心中雖然感慨,卻也沒有惋惜。事實就是如此,倘使沒有能力保護心愛之人,那麼便會在不經意間被奪走,而永生悔恨。

但悔恨又有什麼用呢?

「從今以後,便絕無這位沈公子與李姑娘親事的說法了,我想既然三位情同一家,那邊做主讓沈公子成為李姑娘的義兄如何?」何保保將安排客客氣氣的一一道來,「我家貴人吩咐將事情安排好,我想了兩個辦法,一則將三位安排到朝廷五品以上官宦人家,到時候藉由他們的名義出去……」

「絕無可能!」李錦程想也不想拒絕,「身體毛髮受之父母,姓名也由雙親賜予,豈能捨棄?」

「看來李公子是個明白人。」有人推門進來,容貌雅緻,一身青袍端地風流,他聲音溫和卻不容置喙,「二則你三人自成一家,我聽聞沈公子才學之名譽滿京師,今次科舉定能進入殿試,前程似錦,他日平步青雲不在話下。」

李錦程在內的三人皆站起來,何保保這時候走向容玖,站在他身後,動作恭敬。

「敢問閣下是?」沈良弼忽然出聲問道。

「鄙姓容名玖。」容玖微笑起來無人能抵擋其光彩,「諸位喚我玖爺便可。」

誰敢叫你玖爺?!

除了童簡鸞。

沈良弼臉色微變,李錦程面色也不太好。

畢竟容玖這個名字雖然比較不常見,但大名鼎鼎的玖爺,可是小兒啼哭,人人聞之色-變。

「不敢。」沈良弼冷冷吐出兩個字,腰背挺的筆直。

「閣下難道要效仿那些酸腐文人與我隔江而治?」容玖眼中閃過冷意,之後便留下淡淡的嘲諷,「那今日我也不必多話,更不必屈身前來。畢竟此事與我何干,爾等生死,又與我有什麼關係?」

李錦程臉色先變的,不是因為容玖的話,而是因為容玖的聲音。

「你是那位——」李錦程對聲音極其敏-感,聽出來這正是當初那位將他們從刀下救出來的高人。

只說當日他三人聽聞雙親慘死,而屍首異處,便要前去收屍,未免意外,還帶了幾個護院,誰知道路上仍然遇到了

只是當時那人在車廂中,用三根筷子射向三個方向,便將賊寇殺死。之後出聲指點三人不要去找府尹,散財復仇,離開此地。

說罷這三句馬車便離去,恩人連臉都沒有露出來。他們三人險險避開危險逃得一命,之後沈良弼便偷偷潛回去讓管家把所有東西都處理掉,用白銀開道,剿匪復仇,來到京城。

沒想到卻在此間遇到了恩人。

沈良弼想的比他更遠一步,他在這不多的時間想到了一個看似震驚卻合情合理的可能:「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

李懷素身體一震,顯然是聽出了沈良弼的意思。

李錦程卻沒有明白,一頭霧水。

「沈公子倒是高看我了。」容玖冷笑,「我犯不著遠赴千里設計你們,你們有什麼叫我設計的?那日路過救你們,不過順手為之,是我二十餘年來不多時行善之際,卻未曾想到受人質疑,看來倒是我多此一舉了。」

沈良弼卻是不會信他的話,這一連串的事情實在太巧,如果不是有人故意為之,李懷素又為什麼會入得今上的眼中?

「我……是不是與什麼人長得相像?」李懷素率先問出來。

她問到的,卻是一切問題的關鍵之處。

「姑娘冰雪聰明,容某佩服。」容玖詫異於這人的聰慧,眉梢挑起,語氣波瀾不驚,卻將沈良弼的方才話中的可疑之處全部一一擊碎,「沈公子方才質疑於我,雖然我不怎麼在乎自己的名聲,卻還是要說上一說。今日上元節燈會是你們主動出去,猜燈謎是你們主動去猜,而上遊船也是你們自己前去,我從未有一絲一毫強迫於你們,何來設計一說?」

他看著沈良弼信心被打擊的潰不成軍,微微一笑,「沈公子是聰明人,莫要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好。說句不好聽的,事到如今,皆是你咎由自取,何必將原因置於他人身上之說?」

沈良弼回想了一下今日的作為,越想便越是痛苦,最後竟是氣火攻心,直接一口血噴出來!

李懷素嚇得跳起來,扶著搖搖欲墜的沈良弼,眼中滿是擔憂與深情,心疼竹馬,扭頭對容玖怒目而視,絲毫不怕這權傾天下的奸佞是如何的殘暴,「你何苦逼他?我進宮便是!」

「懷素……」沈良弼推開她的手,緩緩的跪下來,「是我的錯,我沒有護著你,我太無能了……」

懷素拉他站起來,沈良弼心有愧疚,跪著不起。

李懷素「啪」的給了沈良弼一巴掌,眼睛通紅,咬牙切齒:「我叫你站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是跪給誰看!」

沈良弼臉上有了五指山,髮髻也亂了,聽了懷素的話,站起來。

李錦程知道這位妹妹素來足智多謀,且有自己的想法主見,他這做哥哥的勸不得,也無力規勸。

山高皇帝遠的時候,他們曾經蔭蔽於雙親之下,無憂無慮,而之後事態急轉而下,外出一趟,一切就都變了。

而現在皇城腳下,他們第一次感覺到強權究竟是怎樣一種威壓,那是不容許任何人說不,甚至一句錯話便可能叫身邊的人都被拖累致死的戰戰兢兢!

容玖穿過站著的幾人,何保保給他拉了個凳子,他坐了下來。

哪怕這凳子只是尋常的木質破板凳,容玖都能坐出別樣的風采。

沈良弼經過這一番事-變徹底頓悟,看向容玖的眼神也發生了變化。如果剛才還帶著書生意氣,那麼現在已經迅速褪去年輕浮躁,而變得冷靜沉著,甚至帶了些許消沉。

他朝著容玖的方向舉手作揖,雙手抱拳,嘴上說話語氣畢恭畢敬:「不知先生可有指教?」

「聰明,」容玖讚賞道,「我最喜歡識時務的人了。」

李錦程發現這位昔日的同窗的變化,有些憂心的看著他,然後目光投向妹妹李懷素。懷素微微搖頭,也看向了容玖。

這樣一來,李錦程的視線也投向容玖,不可避免的看到容玖身後站著的何保保。

兩人視線一碰,各自別開,並未說話,似乎剛才那些驚艷和獃滯,只是一場夢境。

「你既然要聽我的指教,身上便不可避免的打上我的標籤。」容玖聲明道,「我非聖人,總有私心。只是我也保證,我在一日,諸位便受我庇護一日,從不虧待我的人。」

「如此,便請玖爺明示。」沈良弼頷首之後,說出這麼一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沈兄!」李錦程出聲提醒。

「李兄不必多言,我心中已經有了定奪。」沈良弼沉著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我今日無力護著懷素,是我之過,如若不給懷素一個靠山,她在宮中的日子又如何能好過?是我對不起她,我便要以後做她的倚靠。」

「沈哥……你又是何必呢?」懷素聲音顫抖道。

沈良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竟然成為他最後明目張胆的感情,從那以後,他所有的感情都沉澱到了心底深處,腐掉爛掉,除了在場的人,其他人都不會再知道。

一代名相之路,自此開始。

「你既已想通,我便不再多言。」容玖站起來,「今次春闈只管去考,我信以你的才學,定然能博得頭籌。穆青石擔當此屆主考官,這人風格你想必熟悉,好好準備。」

他走過來拍拍沈良弼的肩膀,「不要讓我失望。」

說罷便離開,頭也不回。

何保保在後邊將剩下的話說完:「這處地方太過於破舊,於三位並無好處,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帶諸位換個地方住下。」

「這不必……」李錦程想要拒絕,因為他有種賣妹妹的感覺。

「李公子不必拒絕,這不是為閣下準備,而是為李姑娘。」何保保完美的笑直接擊敗李錦程,「懷素姑娘如今已經不再僅僅是閣下的妹妹,更是……小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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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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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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