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拿走髮釵,接著像是忽然想起她身上有著許多高價物品似的,將其他的裝飾品,包括她額上的花鈿、耳環、手環全數搜括走。
「對了!」陸紛紛靈光一閃,「你可以把我的髮釵拿去給我爹,這樣我爹就會相信你綁架我,不需砍我一隻小指了。」
男人又是冷漠的斜睨一眼,一語不發的走了。
他會不會拿去換錢,買點好吃的給她呢?
還有以髮釵為信物,要爹爹相信他真的綁架她,出錢贖她回去呢?
陸紛紛嘆了口氣,拿起干硬得可以打人的饅頭,哀怨的咬下第一口——嗚……真的好難吃!
她懷念家裡飯桌上的大肥鵝、鮮嫩的雞腿、青翠的蔬菜、新鮮的河鮮與海鮮……還有香噴噴的白米飯……
嗚……可不可以不要再吃饅頭?至少給她一個肉包啊……
「匡啷」,是硬邦邦的饅頭在盤子上跳躍的聲音。
「我、我給你的髮飾呢?你沒拿去變賣嗎?」陸紛紛吃驚瞪著看起來像顆石頭,咬起來也像顆石頭的饅頭。
他是打哪找來那麽多干硬的饅頭?該不會平常劫匪就有收集干硬饅頭來折磨肉票的習慣吧?
「賣了。」
陸紛紛發誓男人鬍鬚中的嘴角百分百正揚起。
「那錢呢?你沒有拿去買吃的嗎?」都賣了怎麽還會是給她干硬的「石頭」吃?
「買了。」
「在哪……」她忽然聞到食物的香氣了。
霍地抬頭,循著香氣而去,就在敞開的房門前方,她看到前廳的桌上就擺放著香噴噴熱騰騰的食物。
她猜那是一隻大烤鴨,烤得金黃香脆,肉汁四溢,攪動她腹中的饞蟲,口水幾乎快掉出來了。
「那隻烤鴨……」難以置信的纖指指著烤鴨,「不應該是給我的嗎?」
「那是我的!」
「那我的呢?」
「喏!」他指著饅頭,「你的。」
「等等,那是用我的錢買的吧?」怎麽用她的錢買的烤鴨,她竟然沒有吃的權利?
「嗯哼。」
「那為什麽只有你能享用?」太過分了吧!
「因為,」綁匪充滿威脅的臉逼近,陸紛紛嚇得連呼吸都不敢,「你是被綁架的人,有得吃就不錯了!」
「這不公平,你從我身上拿錢,還要從我爹身上勒索錢財,應該好好照顧我才是!」她據理力爭。
「我只要維持你還活著就好。」綁匪冷哼。
「你不可以這樣!」她不滿控訴。
「我不可以哪樣?」
「你如果……你如果不讓我好好的吃,我就拒食,我若是餓死了,你就拿不到錢。」她威脅。
「那你就錯了!」綁匪語氣輕蔑。
「我哪兒錯了?」她找不到何錯之有。
「我會先拿到錢才放人,也就是說,就算你死了,我還可以拿到錢。」
「喝!」陸紛紛瞪眼,「你沒有江湖道義!」
「綁匪哪來的江湖道義?」
「你這是……犯罪!」纖細指頭抗議的指著他的鼻尖。
他一手打掉控訴的指,「綁架本身就是犯罪,再殺了個人有何差別?」
「這……這不一樣!」她理直氣壯道,「拿了錢放人,跟拿錢還殺人是兩回事!難道你的良心不會過意不去嗎?你殺了個人,怎麽可以處之泰然,晚上睡得著覺嗎你?」
他為她的天真無知感到好笑。
「放心,我一覺到天明!」意外發現,她竟也有鬥嘴的本事。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纖指再次指控。
「它似乎打從出娘胎就未存在過!」他有股衝動咬上那不平不滿的指頭。
天啊!原來她遇到的是一個極盡兇惡、毫無江湖道義、為錢壞事做盡還視人命如螻蟻的匪徒?
「我還以為你至少存有點人的良心……」
「你若是還想見到你爹,就給我乖乖將那饅頭啃了!」他粗魯的將饅頭推往她的方向。
無奈的瞟了饅頭一眼,再直盯著外頭讓人垂涎欲滴,口齒泛津的香酥大烤鴨,看得著吃不著,可真是酷刑啊!
「不然咱們打個商量,你切一片肉給我夾饅頭,好不?」她退一步。
「不行!」
「半片?」她退兩步。
「不行!」
「皮?」退三步。
「門兒都沒有。」
「心不是這麽狠的吧?」連皮也不行?那好歹是用她的錢買的呀!
這人真是打出娘胎就沒安上良心了!
「心就是這麽狠!」
「嗚……」她哀怨的拿起饅頭,咬了一口後,忽地往他的嘴中塞。
男人迅速做出反應——將她手上的饅頭打掉。
只見硬邦邦的饅頭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在衣箱旁靜止不動。
男人瞧也不瞧饅頭一眼道,「那饅頭沒吃完,就沒第二顆了。」
「可是它髒了!」
「那是你咎由自取!」
「髒了的東西不能吃……」會生病的。
「外頭的乞丐一天到晚都吃餿了、髒了的東西,他們可會抱怨說髒了的東西不能吃?」他突然暴怒,陸紛紛嚇得往床的角落退。
他大踏步走出,將門用力甩上。
她弓起膝蓋,兩手圈起,將小臉埋入膝蓋內。
「快來救我……爹……」她嚶嚶低泣,「快來救我……」
當晚,一個僅比女人高上些許,臉皮比女人還嬌艷的男人走進這棟破舊的小屋。
「爺。」他在桌旁坐下,手上的長劍順手擺上桌。
「城裡情形如何?」留落腮鬍的男人,也就是易容過後的樓永夜恢復正常的嗓音,以後方房間聽不到的音量低聲問道。
「陸家人還在四處找尋女兒。」名塘亦壓低嗓音。
那一天,名塘依了樓永夜的吩咐,將陸紛紛寫給他的紙條放上閨房花廳的桌上,讓陸家人以為她的突然失蹤,是跟「吳岳」私奔去了。
陸老爺因此震怒,派人四處打聽尋找他們的下落,他們哪知樓永夜將被陳述齡帶走的陸紛紛救來小屋,卻順勢扮演綁匪,把陸紛紛騙得團團轉。
名塘不懂樓永夜的用心,不明白他為何要欺騙她,還將她困在此處。
「有陳述齡的消息嗎?」樓永夜問。
「目前沒有,他應該是躲藏起來了。」
「這男人不可小覦,他有極強的追蹤能力,我們不能大意。」說不定他已經查到他落腳在此。
「嗯。」名塘點頭。
「你把這些髮飾拿去他城變賣,製造陸紛紛與吳岳往北私奔的假像,讓他們追錯方向。」樓永夜將自陸紛紛身上拿下來的飾品放到桌上。
名塘點頭,沒有多話,他清楚樓永夜這麽做必有原由,即使他不見得認同,他一樣會支持。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心頭的疑問直接被說破,名塘也不扭揑的大方點頭。
樓永夜側頭偏向陸紛紛居住的房間方向,「我想知道,她是否如我們觀察的一樣。」人盡可夫。
名塘有些困惑的挑眉。
「沒事,你走吧。」
名塘抓起飾品,起身離開。
陸紛紛哭了許久,越哭,肚子越餓,越哭,身子就越不舒服,於是她只好停止哭泣,喝了點水後,瞪著還在地上的饅頭,嘆了口氣,下床撿起。
拍掉饅頭上頭的灰塵,剝掉臟掉的外皮,抿緊唇的她下定決心,張口咬下……
房門突然開放,把她嚇了一跳,嘴巴張得大大的她傻愣愣的看著走入房的男人。
「還是吃了?」
她將小嘴合起,撇過頭去,緊蹙的眉間有著不悅。
樓永夜入了房,在倔強不肯看他的女人腳旁放下一隻碟子,接著無聲走出,帶上房門。
她一直到關門聲響,才轉過頭來細看。
那是……烤鴨腿?
她瞪大眼。
那不是一片皮,不是半片肉,而是一整隻鴨腿?
水眸綻放出這幾日難得一見的興奮晶亮光芒,放下手上的臟饅頭,抓起鴨腿,完全忘了秀氣優雅這回事的大口啃咬。
這鴨腿其實已經冷了,故肉質偏硬,但對已經吃了數天硬饅頭的她而言,卻是天下第一美味。
「好吃……」她邊吃邊掉淚,「好好吃……」
房門被輕推開了一條門縫,門內那位千金小姐完全脫去豪門的矜持優雅,大口撕裂鴨腿的粗魯模樣毫無阻礙的呈現在他眼前。
他很清楚,就算他前兩天很惡劣的只給她干硬的饅頭,但在明白自己毫無逃出生天機會的情況下,略施點小惠,甚至只要稍微對她好一點、溫柔一點,她就會因為態度的落差而對他起了好感。
他很清楚這種心理變化,因為過去他彈劾暴政,自某些貪官一污吏或變態王族手上救出一些遭受虐待的婦孺時,他們都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明明是在他們的精神與身體上施虐的男人,但只是因為偶爾施予的一點小惠,就讓她們認為這男人其實沒那麽壞,他或許有不得已的苦衷,悲憫之心讓他們反過來求情,甚至不願離開,十分有情有義的願與之共生死。
很蠢。可偏偏就是有人這麽蠢。
所以他用這方法去勾陸紛紛,他想知道,她對「吳岳」是否真心喜愛,還是只要有男人便行。
他質疑她的忠貞,就算她似乎義無反顧的願與「吳岳」私逃,但對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來說,私逃,不代表什麽,她可以現下跟著「吳岳」走,等到激情過了,再跟了其他看上眼的男人——或者同時擁有好幾個男人。
她是個在父母的羽翼之下,被保護得非常好的嬌嬌大小姐,所以她視金錢為糞土,完全不知人間疾苦;她總是任性的得到她想要的,而父母也竭盡所能給予,所以就算陸金廣知道「吳岳」留下來是個禍害,可能會阻礙他想藉由女兒為將來不管在商道還是名譽上的錦上添花所打的如意算盤,他還是無法狠下心將「吳岳」趕出去——由此可推斷,陸紛紛必定是說了什麽拂了陸金廣的逆鱗,才讓陸金廣當真氣到二話不說,將「吳岳」趕出家門。
她是那麽容易的就對男人大獻殷勤,可笑的是,這竟是當初她吸引他的主因之一。
她綻露甜甜的笑魘,專註端凝他時,他的左胸口很難不悸動怦然。
她是那麽明顯的將對他的喜好表露於外,絲毫沒有半點姑娘家的矜持;她的心思完全放在他身上,而且也毫不掩飾的讓他知曉,所以她竭盡心力將最好的藥材與膳食安排給他,所以她見不得他受苦,三更半夜天寒地凍也要送香油過來給他,所以她無畏豬圈的惡臭也要過來看他……
就算是尋常男人也會因此而感動,更何況他在第一眼與她四目相對,就對她起了好感……
若不是名塘第一天就發現她完全無視閨教禮俗,直接脫了衣服鑽入他的被窩,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依他的官階,他相信陸金廣絕對會很爽快的踢掉還不曉得是否能在殿試中脫穎而出的許舉人,將女兒交給他。
他痛苦的閉眼。
再怎麽喜愛,他也不想頭頂發綠光,可凡事決斷的他,打青梅竹馬嫁了他人後,無心分神在感情上的他,萬萬沒想到,感情就是他的罩門,他因此變得拖沓,他無法理智的面對,他無法義無反顧的轉身就走……
他還是想試上一試,他還是希望他跟名塘都錯了,大大的錯了,真正的她不是那個樣的……
陸紛紛饑渴的將手上的鴨腿肉啃乾淨,就連邊緣的軟骨都不放過,要不是骨頭太硬,怕傷了牙,她八成會啃得連骨髓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