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87_87300拿回黑蛇,浮遊臉色頗有些糾結,但總體上對我的無理取鬧採取縱容態度。因為他看上去太好欺負,我便想得寸進尺地再欺負他一些,卻見他手忽然一頓,若有所聞地轉頭看向鳳若宮的正門,皺眉道:「有人進來了。」

附近的人因為血蓮,此刻都已經跑了個精光,偏偏正是這時,卻有人不知是為求財還是來救人,竟這麼巴巴地趕了回來,可見我當真是運氣不好。而我運氣不好的時候,通常會期望別人也運氣不好,微微勾唇,正盤算著怎麼對付來人,笑容卻驟然凝結在了我的臉上。

顓頊一死,此後只要回九重天將常羲的事情了結,再想辦法暫時穩住天柱、找回帝晨的魂魄,這次的危機便算是告一段落。

也因塵埃落定,我心裏緊繃着的弦便跟着松上了一松,於是並未特別注意來的是誰,然而此時仔細分辨,我卻意識到這氣息未免太過熟悉,熟悉到我甚至有片刻的失神。

冰涼的感覺滑過我的脊背,血液上沖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胸口,我無法移動,只能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信步而出。

察覺了我的異狀,浮遊毫不猶豫地攔在了我的身前。

朝他搖了搖頭,我抬眼看去。

明凈的初夏日光自樹葉縫隙中落下,光影斑駁中,那人的臉上掛着一抹如輕風拂過湖面一樣的淡笑,雨月一般溫雅閑寂,廝殺過後陰暗沉鬱的空氣,彷彿因為他而變得倏忽澄澈明凈起來——即便長相相同,但只要見過他,就沒有人會將我們二人弄混,因為帝晨與我,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應該稱作什麼,他的出現如此出乎意料。歲月太長,已經模糊了記憶,只是經歷許多事,兜兜轉轉、驀然回首,他卻彷彿一直都在原地。指尖有輕微的麻痹感,我深吸了一口氣喚回自己的神智,對着這不速之客緩緩開口道:「帝晨?」

來人安靜地望着我,彷彿透過我看到了遙遠的時光。溫煦澄澈的聲音響起,帝晨開口道:「許久不見了,帝鴻。」

我閉了閉眼睛,說道:「我以為你已經死了……顓頊將你的魂魄附在了什麼上面?」

帝晨一笑未答,視線掠過浮遊,又重新投向我:「不用這麼驚訝,顓頊總歸是做了些好事的。這些年來你過得不錯,帝鴻,看來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不過這人似是共工的舊部……」

他的話中似有深意,我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后正要回答,卻聽到浮遊猶豫一會,忽然收起了武器端端正正地站好,對帝晨鞠了個躬,一臉認真地開口道:「大哥好。」

帝晨:……

見帝晨沒有反應,浮遊不安地回頭問我:「輩分稱呼排錯了?」

帝晨聞言咳嗽了一聲,忽然微微地笑起來,溫聲開口道:「應該是沒錯,浮遊弟媳。」

我:……

時隔七萬餘年的見面和我想像中頗為不同,他們二人在那裏相談甚歡,讓我很有一種錯覺,彷彿帝晨等會便能摸出個鼓鼓囊囊的紅包來,笑眯眯地塞到浮遊手中,囑咐他要努力生個大胖小子。

所有奔涌的情緒一時都被荒謬感壓了下去,未曾來得及有什麼觸動,浮遊便已經將我一腔離愁別緒驅趕得乾乾淨淨。

要出口的話於是不上不下地噎著,半晌,我終於哭笑不得地長長嘆了口氣,對帝晨道:「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喝杯茶,剩下的事慢慢聊?」

流赤已是滿目瘡痍,我們行了許久方才找到一個還算完整的茶館。老闆夥計都已經不知所蹤,浮遊便自己動手燒了一壺水,又自後頭伙房裏尋出一些東西,等裊裊娜娜的熱氣自茶壺嘴中冒出,已經過了兩柱香的時間。我與帝晨相顧無言。

一片沉默中,唯有浮遊沒心沒肺地埋頭喝着茶,間或吃塊點心。

不知顓頊用了什麼方法,帝晨坐在另一端,竟完全沒有已死之人該有的樣子。

他隨手把玩著一個白瓷瓶,那裏面裝了一捧骨灰。德妃和慕容幸的屍骨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來,他便索性將兩人一起斂了。以帝晨的行事,他會這麼做倒也不算太奇怪。

四海八荒之中,能讓我真正掛心的並不多,如今他們都好好地坐在我的面前,我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只隨手替浮遊重新滿上茶水,沉吟許久才開口道:「司幽死了。」

輕紗般的纖雲在碧藍的天幕中緩慢流動,遮蔽了太陽投下淡青色的陰翳,暖風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土腥氣拂動帝晨的衣袂髮絲。

「是么……」他聽到我的話,動作停頓了一下方才抬眼,嘴角輕輕上揚,開口自言自語一般輕聲說道:「我知道,死的人太多了。我誰都不願犧牲,於是只好犧牲自己,可卻沒有一點用處。世事從來如此,憑着一腔熱情投入其中,才發現很多東西與想像之中的並不一樣。我現在常常想,父神那時的決定,或許才是正確的。」

不周山的天柱損毀,西南處不穩,遲早累及其他的地方。而父神那時想到的辦法,便是消減天柱的負擔,避免大陸傾斜,延緩地震的到來。東陸於其他地方,唯有一道狹窄的通道相連,其上居住的又是羸弱的人族,正是最好的選擇。

父神駕崩后,正是因為不想捨棄東陸與居住其上的幾千萬人族,帝晨才會封鎖了消息,隨後投入歸墟,以己身暫時鎮住天柱。

以往他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執著茶盞的手頓了頓:「若非顓頊,事情不會發展到今天的地步。帝晨,這從來不是你的錯。」

帝晨笑笑,轉移了話題:「我聽說青丘多了不少沒尾巴的小狐狸?」

我回答:「是。」

「這就是你想的辦法?」帝晨掩唇思考道:「父神禁止妖族與神族進入東陸,其實不是怕他們侵擾人族,恰恰相反,父神是在保護他們。天柱不穩的消息不能傳出去,否則會引起恐慌,父神只有先用這種辦法,才能防止東陸崩塌時有妖族和神族被牽連。可你一上任,便默許甚至鼓勵二族打破這條禁令,青丘的狐族居然還生出了許多混血的後代……」

「確實如此,畢竟以我之見,天柱不穩的事是瞞不了多久的。屆時憑我一人,或許不能阻止二族毀了東陸。」

我淡然回答道:「當初父神毫不猶豫地打算犧牲東陸,便是因為自上古以來,人族和其他二族就沒有多少牽連。因為不能修鍊,人族毫無反抗的力量,在是否毀去東陸一事上自然也不會有多少發言權。我需要同盟,就只能在妖族和神族之中尋找,而唯有利益,才是最大的保證。所以這些年,我便索性任由二族在東陸發展勢力。」

帝晨直直地看着我,片刻后垂下眼睫輕笑道:「也就是說,你果然未曾想到真正穩住天柱的辦法。」

一瞬間的訝異過後,我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不錯。」

「你沒能做到我託付給你的事。」帝晨直直地看向我,臉上仍舊帶着輕風一樣的笑意,溫聲道:「帝鴻,你還記得那件事么?」

我微微怔愣,隨即皺起眉頭道:「早已經忘了。」

「可我分明還未曾說過是什麼事……」

帝晨搖了搖頭,笑道:「那年我們生辰,你卻被父神派出去剿滅鑿齒一族,回來的路上被上千妖族圍攻,差點重傷身亡。因自覺時日無多,擔憂自己百年之後你會與我爭奪帝位,父神那時,是真的想要你的性命的。你被關在禁閉室里,我持劍守在房門外,足足過去百年,才逼得他改變了主意。」

手中的茶杯炸裂,熱水順着指縫流下,我卻渾然未覺,只勾唇問道:「帝晨,有些事,我說忘了,那便是忘了。」

氣氛靜謐卻又暗潮洶湧。

帝晨眼中滑過一道晦澀的情緒,偏頭望向清晰遙遠的天空,在極高處,那蔚藍的顏色彷彿被金黃的日光稀釋,呈現出軟玉般的色澤,像是籠著一層青白霧靄,有着一種不切實際的虛幻感。

他道:「今日舊事重提,只是因為有一件事需要告訴你。你心性不穩,父神臨死前,仍舊記掛着此事。未免你日後揭起反旗,他留給了我一個術法,雖然只能用上一次,但也足夠了。」

帝晨話中隱隱有殺機。浮遊身上現出蓬勃的怒氣,瞬時抽出一把匕首,反手橫在他的頸前。冷氣自脊背而上,一點點蠶食着我的思緒,我面無表情地望着帝晨,看似冷靜漠然,其實卻是不知該作何反應:「帝晨,你想做什麼?」

「你早該猜到了,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帝晨淺笑低語:「我站在顓頊這一邊。帝鴻,你讓我覺得失望。父神是對的,你活着,對誰其實都沒有好處。」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沒有半點的波動。我端詳了他許久,隨即取過他身前的茶水,連同著不曾說出口的話一飲而盡,重新露出無所謂的神情,起身笑了笑道:「可惜我如今卻不想死了,天下人的想法與我何干?我若是死了,誰來替我養著浮遊?」

帝晨卻道:「帝鴻,兩個同樣寒冷的人靠在一起取暖,未必就有多麼深的感情。」

「這事恐怕不由你說了算。」我挑起眉梢,側頭對浮遊道:「我們走。」

「你們走不了了。」帝晨輕輕地嘆了口氣,開口道:「還沒有發現么,法術早就已經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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