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87_87300在氤氳的水汽之中,林嬤嬤將我放在案几上,同時偷偷打開了竹籃邊上一個十分不起眼的暗門。我照着他們的意思,悄無聲息地順着桌腳爬下。瓷磚透出涼意,稍遠處是上好的白玉砌成的浴池,白霧隨着水波浮動,聚散間透出隱約的人影。

在各類話本中,這樣的情形通常容易令人獸性大發,可藝術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此刻我迫不及待地進入水裏,主要還是為了洗洗眼睛。

這實在是因為慕容成長得太過傷眼,雖說身為流赤國主自然應是保養得宜,但事實卻證明,長得丑不醜,有時和年紀大否委實沒有多少關係,真相往往比較殘酷。

他此時大半個身體都浸在水裏,似在閉目養神。林嬤嬤和老太監放下東西,便都躬身倒退著走了出去。整個房間沒有其他人留下,只除了另一邊坐着的一個身着紗衣的美貌女子,想來便是德妃。

例外常常代表着特權,而她也確實當得起這份獨一無二的恩。水光曳曳,光影交織間,那頭及地的長發彷彿墨色的瀑布流瀉,德妃漫不經心地捧著一個茶盞斟滿了水,衣袖下滑,露出一段皓腕如凝霜雪,單一雙柔若無骨的手便讓人不由驚艷,更何況還要加上那張千嬌百媚的臉。

她將茶杯遞給慕容成,笑容嬌媚,眼睛卻不動聲色地斜睨着我。

能確保所有人都離開這裏,讓這場行刺順利進行的人唯有她一人。看來想殺慕容成的人確實便是德妃,而慕容成身上那股進來便能聞到、可以吸引蛇的異香,大概也是由她所為。

只是我明白德妃要做什麼,卻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夫妻之間常有許多分歧誤會,有時你以為對方是想你想得吃不下飯,其實她卻是一想到你就吃不下飯。到了這種時候,尋常人家尚且可以和離,在王侯之家除了選擇弒夫,卻當真是毫無辦法。我相信古往今來,後宮中定然有許多女人曾這麼想過,但無論如何,付諸行動的畢竟不多。只因這世上除了情感之外,尚且需要考慮許多東西;而只考慮感情的人,則往往活不到能輪到她犯蠢的時候。

在我看來,殺慕容成風險太大,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否則德妃這樣處心積慮,想來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話說回來,畢竟人心難測,我的想法未必就能代表所有人的想法。比如我就不能理解玄契一天吃五頓,除了變得更胖外到底有什麼意義;但他卻認為能幸福愉快地長肉,這本身就是吃夜宵的意義。

思維一發散,我想得就有些太久。見我浮在水面上沒有半點動作,德妃顯然是有些急了。她吸了口氣,索性輕挽墨發,婀娜地站起身來邁入池中,池水撫過她羊脂凝成一樣的肌膚,慕容成單手支著下頜,微微睜開一點眼睛。

德妃含笑看着他,側身擋住我,上前攀住慕容成的肩膀,咬着他的耳朵嬌嗔道:「你在想些什麼,竟都不理會我?」

慕容成攬住她,回答道:「我在想幸兒,唉,空雨不見之後,他便私自出宮,到如今也沒有一點音信。」

德妃低下頭,掩飾住微暗的眼神,手卻慢慢伸向我的位置,一邊開口道:「他們兄弟二人的感情,向來是很好的。」

慕容成冷笑:「空雨自然是很討人喜歡的。舉國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盼着他繼位呢。」

德妃微不可見地抿了抿唇:「他畢竟是太子,他失蹤了,您當真不打算派人去找上一找?哪怕只是做做樣子呢。」

慕容成皺眉,視線刀子一般劃過德妃的臉:「幸兒才是你的兒子,你管好他就夠了!」

德妃猛然抬頭,狠狠地瞪向他,豁出去了一般道:「可你能這樣對太子,難道哪一天就不會這樣對幸兒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些什麼,他失蹤,你敢說和你沒有半點關係嗎!」

「你,你大膽!」慕容成先是不可置信,隨即便是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電光火石間,德妃一手抓住我的七寸就扔向了慕容成的面門。

這時機不可謂不準確,反應不可謂不迅速,慕容成盛怒之下,連飛過來是什麼也沒有去看,探手就去格擋。

他的手臂揮來,我條件反射便是一口。

瞬時一片寂靜。德妃抹去臉上的水珠,後退一步,指著慕容成哈哈大笑起來:「你也有今天,去死吧,這是劇毒的蛇,不過半刻鐘你就會七竅流血而死!」

死寂中,這笑聲格外刺耳,彷彿喪鐘。

慕容成捂住傷口,臉色鐵青地望向德妃:「為何?我自認待你不薄。」

「你是怎麼對待我的幸兒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他託人傳信,求我救救他,他受了那麼多苦!」

「無知婦人,欲成大道必然要有所犧牲。」慕容成靠在水池邊緣,咬牙切齒道:「何況那根本就不是幸兒!」

德妃頓時一噎:「你說什麼?那確實是他的字跡……」她立刻警惕起來:「事到如今,你不要狡辯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么?還是死心吧,這種蛇毒沒有解藥。」

「你這個毒婦!」慕容成掙扎著站起來,扯住德妃的頭髮,按着她的腦袋便要往水裏壓。

德妃不甘示弱,用鋒利的指甲去戳慕容成的眼睛。他們如街頭潑婦一般打成一團,真是好不熱鬧,混戰中,德妃尖叫着哭道:「你怎麼還不去死?!」

慕容成的動作忽然頓住。

「是啊,到了這個時候,我怎麼還是什麼異樣的感覺都沒有?」

德妃愣愣地看了他一會,隨即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我。

被忽略了許久,我早已經施施然地爬上了岸。盤在大理石的方磚上,我萬分坦然地接受他們二人目光的洗禮,同時無比淡定地回望過去。

雖說原身是龍,但我此時確實、毫無疑問、千真萬確是一條普普通通的無毒蛇……可惜他們打得熱火朝天未曾注意,這又怪得了誰呢?

「怎麼可能……」眼中一瞬間閃過驚恐,德妃跌倒在水中,一張臉上盡皆失了血色,嘴角還有一些淤青,看上去無比狼狽:「分明該是黑王蛇的!」

她的計劃原本並不周密,卻勝在一處,僅此一處,就能彌補所有的錯漏。德妃是慕容成最寵愛的妃子,慕容成一死,把持內宮的就是她,到時推出個把替死鬼,此事便算是了了,畢竟如今災民圍城、天災不斷,這樣的非常時刻,旁人很難有餘裕去仔細調查慕容成的死因。

但這些是建立在慕容成必死的基礎上的,現在無端半路殺出個我,她苦心積慮的籌謀便算是廢了,這場頗有意思的好戲也只能落幕。

慕容成唇邊帶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即便你久居深宮,未曾見過這些畜生,難道連顏色都分辨不出來了么?看來有人不想我死,卻希望你死無葬身之地。」

德妃低頭沉默片刻,眼神卻忽然兇狠起來,像是一隻拼了命也要護住幼崽的母獸。她轉身邁上石階,一把掃掉茶几上的東西。茶壺掉落在地,碎片四濺,清脆的響聲在空蕩的房間中迴響,紅色的荔枝彈跳幾下,落入碧色池水中,像是一抹刺目的血痕,緩緩沉到水底。

慕容成的臉上被瓷片劃出一道紅線,他摸了一把,望着手上的那點血色,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射出來:「你瘋了嗎?」

「從前不明白皇後為什麼厭惡你,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德妃頹然笑了一聲:「不錯,我是瘋了,從知道你抓了幸兒關進密室,砍掉他三根手指的時候我就瘋了。」

慕容成臉色一緊,壓低了聲音道:「你說什麼?」

德妃卻放棄了一般不再理會他,只兀自走到牆邊,繞着屋子在牆壁上尋找什麼東西似地一點一點摸過去,一邊不管不顧地高聲喊起來:「幸兒,我的幸兒,你在哪裏?母妃在這裏,我來救你了。你若聽到,便應我一聲!」

屋外終於有人發現不對,蒼學的聲音傳來:「主上,德妃娘娘?裏面可有什麼不妥?」

「無事,沒我傳喚不要進來。」慕容成一臉陰霾地說完這句話,便出水給自己披上一件外套,隨後怒斥道:「不要鬧了,究竟是誰說我抓了幸兒的?」

搜尋無果,德妃驀然回頭冷笑道:「是幸兒自己!他將一張紙片偷偷夾帶在了你的身上,我替你更衣之時才發現了,否則至今仍然蒙在鼓裏。我便覺得奇怪,為何你極少讓人進這個房間,原來就是為了藏着我的幸兒,方便隨意拷打他。」

「你……我倒沒有想到,你竟然蠢成這個樣子。」慕容成氣極反笑:「我怎麼可能對幸兒動手?好,既然如此,我就索性讓你看個明白。」

他快步走到池邊,抓住一個石雕的蓮花瓣重重一扭,中間的蓮蓬頓時升高,慕容成在蓮子上按了數下,他們的對面就有一道門隨之悄無聲息地滑開。

一股詭異的涼意順着脊骨竄了上來,過於強烈的光線讓我眯了下眼睛。再抬頭望去,一盞青銅人俑燈立在門旁,燈火輝煌,濃重的黑暗卻在密室深處徘徊不去,光與暗分隔的地方,巨大的琉璃瓶帶着瑩瑩幽光顯露出來,有一張蒼白枯槁的臉憑空懸浮在其中,緩緩側轉過來,在那瞬間一切彷彿氤氳成模糊的色塊,黑色的煙霧拔地而起,無數的冤魂膨脹蠕動着沖向門外,鋪天蓋地地撞在無形的屏障上,污泥一般滴落飛濺。

在德妃刺耳的驚呼聲和惡鬼無窮無盡的叫囂聲中,那張臉上浮現出一個幽深而空洞的笑容。

他望向我們的方向,溫和而妖異地笑着,輕聲緩緩開口道:「你沒能殺了他,真是沒用啊,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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