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是嗎？斛律安將軍也已為那顆女媧石……」

聽到靖仇和玉兒的描述，落幽幽嘆息一聲，微笑，仰望長天。

天，似乎還是當日塞外的天。當日位列宇文太師身邊，對自己這位刁鑽的郡主又愛又怕，偶有責罵卻致以無微不至的照顧的四位將軍，如今點檢，已無一半。

自己倒還罷。久轉沙場，共當雄師的太師，與四位將軍的情誼理當比自己更深得多，此時又做何感想呢？

落自然知道小雪才是真正的女媧石，甚至小雪本人都不知曉。落無法將這事實告訴這纖弱的姑娘，否則她勢必將面臨一個選擇，一個很殘酷的選擇。

而從小雪的夢裏，她已知道宇文拓苦苦守侯的事物到底是什麼。她敬佩，雖然並不深以為然。神州的事情，落本並非如此關心，只是那是她的朋友所選擇的「正義」，所以也可以說是她的「正義」。

這次勝負的關鍵，大概就在於小雪自己的選擇吧。

落不會去影響小雪的判斷，但她決定有所行動。

「古月在嗎？」落在門口探出頭，微笑。

「是落啊。古月他出去訪友了，大概得十天後才能回來。」何然藹然微笑。「來，過來陪我老人家下兩盤棋，白毛狐狸這麼久不在，我都快悶死了。」

「好啊好啊，下多少盤都沒有問題。」落笑吟吟地點頭。「不過先幫我個忙。」

「可是古月不在啊。」何然隱隱感到不妙，連忙推脫——落大小姐自己都解決不了的事，換了別人也一定更為頭大，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

「就是因為他不在我才來的。」落斬釘截鐵地道。何然的臉成了苦瓜相，才知道自己是絕對逃不掉了。

「小事啦，老人家您這是什麼表情啊。」落無奈地笑，「只要用御劍把我送到敦煌，少時再送我回來即可，然後我們就開始下棋。很簡單嘛。」

「敦煌？」何然警然道，「你到那裏去幹什麼？」

「觀光啊。」落奇道，「到那種地方還能有別的原因？」

的確有別的原因。

至少宇文拓此行就不是去觀光的。

伏羲琴所在的地方，受到千佛之力的封印，自古以來無人能得破解。

他並非沒有破解的自信，只是離敦煌愈近，心頭一種不安的預感就愈強烈。他把握不好那到底是因為什麼，所以他只能帶着這不安不斷前行。

拔出軒轅劍，太師靜靜佇立在入口前，氣如臨淵，在石門內傳出的殺機中巍然不動。

一雙妖瞳謹慎地凝視着黑洞洞的入口，權衡著，許久。然後他沉穩地移動着腳步，一步步向石門走去。

「這就是你的小情人？」何然透過不遠處石堆的縫隙看去。

「然，不要亂說。」落悠然笑笑，「這話在我面前說沒有什麼，被他聽見了，他一定會很『耐心』、『嚴肅』並『誠懇』地向你解釋清楚我和他只是摯友，屆時恐怕我都受不了，更何況你。——再說人家是上古就有的，你怎麼能用小字稱呼他？」

「即使他有崑崙鏡的力量，他現在也不過就是個二十多歲的凡人。這孩子看起來就是個很好的年輕人，若見到老夫一定會恭恭敬敬地稱呼『仙人』，哪會像你這麼沒大沒小？」何然捋須微笑。

落嘆口氣，懶於對這從來自我感覺良好的人再說什麼。

「不過你不是來幫他的嗎？看你的樣子，卻似毫不擔心。」何然看着懶洋洋倚在石堆上的落，如是問道。

「我幫他？我有何資格幫他？」落冷笑，「除非我料想之事會發生。」

「料想之事？」

「嗯。我注意過小雪幾次不舒服的情況，每次周圍均有神器的出現，因此想到神器間可是會有互相的感應。只是看宇文拓能自如運用軒轅劍，又不禁懷疑。不管怎麼說，如果在此關口，他因與伏羲琴有所感應而削弱了力量，可是個大麻煩呢。」落閉上了眼睛，「不過現在還未見分曉，可暫且小睡

片刻。若有異樣情況麻煩叫醒我。」

何然呆了呆，嘆氣，嘴裏喃喃自語。「取琴的取琴，睡覺的睡覺。我在這兒這麼辛苦到底所為何事呢？」

宇文拓小心翼翼地走進入口。

他感受到很強烈的力量。伸出軒轅劍，凝定心神，與那股力量靜靜交鋒。

那是種摧毀精神的波動。宇文拓記起伏羲琴的特殊用途在於控制人心，不由暗暗警惕，想來眾僧當年正是利用伏羲琴的這一點特性而設立了這種結界。

好在有軒轅劍的協助，這力量雖然很強，還不足以威脅到自己。宇文拓不由暗自慶幸，還好沒有讓韓老將軍到這裏，否則又要平白損失掉這最後的忠實部下了。

太師就這樣步步為營地走向深處，直至看到了那躺在石階上的琴，才微微舒了一口氣。

伏羲琴靜靜地躺着，看上去無比聖潔。琴身似泛著淡淡的瑩潤如玉的光芒，那琴弦，如縷縷月光，幽然若虛。宇文拓雖也是愛琴之人，卻從未見過一把琴能及之十一。

他走上前，抱起那把琴。

魔音陡起。

宇文拓臉色突變。

他感覺到尖利的高音利刃般刺向耳膜，與此同時，頭部撕裂般痛起來。手中之劍受到感應，亦金芒暴長，力量迅速提升，竟似興奮到要失去控制。

千佛之力察覺到敵人之處有機可乘，趁勢排山倒海般直壓下來。

宇文拓忍受住強烈痛楚，舉起軒轅劍與那力量對峙住，心裏不禁暗暗叫苦。他自然了解此時若放下伏羲琴，要想全身而退就絕非難事。可他又怎能放棄？

忽有清涼的琴聲隱隱傳來。

如叮咚瀉下的泉水，顆顆銀珠般滾落，匯成一條山林間的清澈見底的溪水，流淌著輕柔而愉悅的歌聲，其勢雖弱卻無窮無盡。

宇文拓心中一動——那琴聲中的意蘊似曾相識。此時他亦發覺伏羲琴已漸漸安靜下來，頭部的痛楚也同時減輕了很多。

他當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輕喝一聲，揮劍。劍氣縱橫間，巨石崩摧，隨即在結界中化為粉碎。

宇文拓已在塵石飛揚中，展動身形，挾琴急退，翩若驚鴻般到達洞外。

停下來，他才發現汗水已浸透長衫。從入洞到出洞，雖只星火般一瞬，其間之險已非尋常所能想像。現下想來，尚餘悸未息。

怔忡間，似有一縷輕風從身邊掠過，微微盪起他的髮絲。

熟悉的輕笑聲隨風傳至耳邊。「回去後記得答謝我喲。」

宇文拓回頭，身周空無一物。沉吟片刻，他一藍一黑的雙眸中露出了溫暖而會心的微笑。

淡淡輕煙縈繞着，又淡淡消散開。室內溢着清幽的檀香。

落靜靜地躺在何然的床上。烏髮略微凌亂地散開，星眸緊閉，一動不動地似已熟睡。

許久，她長長吁出一口氣，睜開眼睛，笑道：「不愧是伏羲琴啊。」

「你還好吧。」何然來到床邊，俯身關切地問。

「已經好多了。」落一臉輕鬆的笑。「還好正如我所料。不過作為上古神器的伏羲琴會有如此小孩子心性，還真是有趣呢。」

「小孩子？」

「是啊。」落笑了。「它聽到了我的琴聲，難免好勝心起，想通過樂律，在精神力量上與我比拼。也正因為如此，才降低了它見到崑崙鏡和軒轅劍時的共鳴，宇文拓方有機會脫身。」

何然表示理解。他當時已見到了落彈琴時汗如雨下的樣子。待御劍到達天外天時，落甚至已疲倦到睡倒在了劍上。

「好好休息吧。」何然拍了拍落的頭。「恢復幾天後，我送你回去。」

「不行啊，然。」落綻放出很乖的笑容，「說好要陪你下棋，怎可不守約？」

「別胡鬧。你現在坐得起來？」何然對落的話頗嗤之以鼻。

落坐不起來。她依舊躺在床上，注視着屋頂。

「十之六。」何然道，同時放下一枚黑子。

「三之七。」落淡淡地道。何然依言落下白子，不禁一怔。

「這是何怪招？」

「別管我是何怪招。」落悠然道，「仔細看看棋盤，你又輸了。」

「好了，大小姐。」何然無奈地道。「到此為止吧。」

「您老人家幫了我如此大忙，少說也得下二十盤讓您盡興。」罕見地使用着敬稱，落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現在才第六盤而已，繼續，繼續。」

整整一個下午，然翁居的窗內響徹了「劈啪」的棋子聲和何然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