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山外青山樓外樓，湖上歌舞幾時休？

落再次置身於紙醉金迷中，已是在皇帝的龍舟上。此時正是隋君南下之途，風流成性的天子竟欲當地無數顏如玉充作殿腳女，自己則把酒自賞，與一屬諂媚之士談得甚是投機。

落笑笑，此種景況倒早已見怪不怪，只是有些乏味。

酒是冷的——如許年來，畢竟還是在獨自品嘗著酒中的寂然氣息。

隋堤的柳，漫漫延伸至遠方。輕輕從風，疑然舉袂，那萬絛欲系蘭舟的多情，曾令多少離人黯然神傷？

即使落，此時也不禁微微有些慨嘆。

一直以來，避免和宇文拓見面甚至交談。她知道宇文拓並不想見到自己，自己也不欲讓他為難。

而寧珂，亦已開始做緊張的籌備。偶爾見面，兩個人相對的微笑虛偽到讓人無奈。

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其實也許是說反了。那遙望無覓的美好時光，簡直就是一次豪醉，當三人均清醒過來，便淡淡分開。

春夢秋雲，聚散總是如此容易。

聽見頭上輕輕的交談聲，落凝眸向房樑上望去。

三個人，緊張地討論著什麼。一個男孩子，一個白髮的女孩，和一個外貌粗獷的大漢。落注意到那個女孩竟也是上古神器的轉生，不禁大感有趣。

三個人的目光，聚集在一個宮女的身上。此時她正端著一壺酒前往殿上。

那個女孩，陌生的臉孔，但卻異常美麗。

她的眼中，隱藏著強烈的殺機。

原來如此……落明白了。真是一個招人怨恨的君主呢，落笑。

女孩在皇帝色心已起之刻，拔出刀，眨眼間殺掉了殿上的守衛，冷笑著將刀指向仇人，說是要為死去的父母復仇。

滿殿皆一片寂靜，想來已被眼前的情景驚呆，抑或已怕得邁不開步子。

落微笑，慢慢飲下一杯酒。

要不要去保護那「叔父」呢？落考慮著，如果是出於父親的立場，應該是要保護他吧——儘管說起來這昏君也算自己的殺親之仇呢。

落一向最怕麻煩。比起皇帝，落倒更喜歡那個女孩。況且父親當初所喜歡的，也並非現在這個昏庸之君吧，那麼就更沒有保護的價值。

落突然笑起來，敲了敲自己的額。自己一直在盤算什麼呢……鼎鼎的護國太師宇文拓也在這船上的話，哪裡還有自己出手的餘地。

「很抱歉。憑你現在的實力，連本座的一根小指頭都碰不到。」宇文拓用氣震開女孩——他甚至根本就沒有出手。

驚嚇過度的人們終於還過魂來，蜂擁般逃離這是非之地。

女孩咬牙又衝上去，復又被震開。宇文拓眉峰微聚，臉上似有微微的不忍與無奈，顯已準備下殺手。

「你們先走，我去救人。」樑上的男孩急道，接著匆匆跑開。

那麼需要先爭取一些時間給他嘍……落笑。

她忽輕輕驚呼一聲，像是被涌涌的人群沖擠著，一路跌跌撞撞，不由自主地被擠到了女孩的面前。

「押我做人質，快！」在與女孩相對的一剎那，落迅速細語一句。

那女孩亦是冰雪聰明，一怔間已理解了落的意思。她無暇判斷這一「皇室中人」是否有何詭計，長刀一閃，架在落雪白的頸上。

「叔父……」落面對著隋君，輕輕呼喚一聲。楚楚可憐的樣子，似乎很是害怕。

「落！」君王大驚，「宇文愛卿，快把郡主救出來。」

「別動！」女孩刀鋒一側，寒光在落的頸上閃過。「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大殿回復了寂靜。氣氛緊張得似一觸即發。

忽一陣煙霧瀰漫了整個廳堂。一時之間，什麼也看不清楚。

落感覺項上的刀掉落。耳聽得那男孩和女孩交談，或者不如說「爭吵」了幾句，然後一起逃走了。

落撫摸著自己的脖頸，如釋重負地笑著吁了口氣。

煙霧漸漸散開。周圍的事物慢慢清晰起來。

落首先看到宇文拓凝視著她的目光。在目光相對的瞬間，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感激。

落粲然相對，宇文拓則迅速轉過頭去。

落笑著敲敲自己的額。

「表舅，表舅！您沒事吧。」粉衫的女孩迅速跑上大殿，滿臉焦急擔心之色。

落暗暗呻吟一聲——此刻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這種三人的「團聚」更令人頭大的了。

「朕沒事，倒是落剛才被刺客挾持了，有沒有受傷？」隋帝表示出極大的關懷。

「落沒有受傷。都是落不好，害得刺客從宇文大人手裡逃脫了。」落的眼裡流過一絲隱隱的笑意，卻作出一副余驚未平的樣子。

「落郡主被挾持了？」寧珂驚呼一聲，一臉驚懼。「人家好擔心啊。」

「落謝謝寧珂郡主關心。」落輕嘆一聲，笑。

「不過寧珂好怕刺客會再回來。況且如果他們再對錶舅不利的話……」寧珂淚光盈盈，似乎已要哭出來了。

「還是小寧珂想得周到。」君王大為感動。他轉向宇文拓，聲音微有些嚴厲，「宇文愛卿，適才為何不去追那個刺客？」

「回稟陛下，臣發現剛才的煙霧是以鬼谷之術製造的，擔心懷此異術之人會傷害陛下，因此不敢離開。」太師微微躬身。

君王不悅，但亦無話可說。頓了頓，道：「那麼朕命你速出發追捕刺客，好讓寧珂放心。」

太師猶豫了片刻，遂領旨。落不由喟嘆——宇文拓又被流放了，只因為君王的一時膽怯而已。

「人家也要和宇文大人一起去！」寧珂笑得像看到新奇的玩具的孩子，臉上滿是興奮的躍躍欲試。

「你剛才還說害怕那個刺客……」君王愕然。

「不害怕了！」寧珂笑。那可愛的笑容剎時讓落的心漏跳了一拍。

君王堅決反對——可是誰能經受得了寧珂的糾纏，那人就可以成為落最崇拜的人了。

「好吧好吧，你跟著去就是。」君主苦笑。「宇文愛卿，務必保護好郡主。」

「臣……」太師方欲開口，即被截斷。

龍顏不喜。「別忘了，當初若不是寧珂告訴朕，朕根本不會知道你私藏了神農鼎。」

宇文拓蹙眉，默然。片刻后淡淡道：「臣遵旨。」轉身欲行。

「我……」

落剛剛說出第一個音，即感受到來自三個方向的強烈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雖不盡相同，但全部斷然傳達了拒絕之意。

落有些退縮了，此刻的表情像是個無辜的孩子。

「我只是想說這裡煙氣太重，我要到甲板上透透氣而已。大家幹嘛都這麼凶地看著我？」

這裡離最近的陸地大約有十里左右。

落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遠處，青山隱隱水迢迢。迢遞間，時有水鷗點點。

落喜歡一切與水有關的事物——像自己的性格，輕靈，淡澈。無論是池、泉、溪……

包括江湖。

經常的，趁著皇帝的忽視，落會偷偷跑到江湖上去玩。

江湖是個很有趣，也很危險的地方。

在那裡，沒有皇室與庶民，只有強者與弱者。

在那裡，落得到了劍術和經驗識見，也得到了很多朋友。

那亦是個情報集中站，上至皇宮，下至市井，三教九流的消息無所不有。也許亦會有關於大隋太師的事情——畢竟「天下無敵，宇文太師」已傳遍朝野，他也是江湖上的熱門人物了。

思**著江湖，落突然微笑——眼前真的是一片浩浩湯湯的江湖了，卻不知自己到底有什麼可懷**的。

她的身形忽輕如風絮般飄起至半空，在甲板上的眾人反應過來之前，扎入了眼前的一片波光。

淪漪漾開之處，人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