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第八節

「叔父,落知錯了。」落靜靜微笑着,與帶着雷霆怒火的帝王恰好形成鮮明對比。

「朕並非不允許你出去,只是邊境苦寒之地,兩軍交鋒,甚為危險。郡主之尊,豈可置足?」落的冷靜絲毫沒有減低隋帝的逸興。

落苦笑,輕扣額角。現下只望叔父不要怪罪到宇文拓身上,其他都還好辦。

「表舅,落郡主遠行而歸,毫髮無傷,已是萬幸了。您就不要責備她了嘛,還是讓她快去休息吧。」寧珂嬌磨著,「少時寧珂還要找她玩呢。」

「罷了,看在寧珂的份上,饒你一次。」天子揮手,「回去好生悔過,以後不要再胡鬧了。」

落笑,抬頭仰視大殿上的皇帝,輕柔地道:「謝謝叔父。只是您找太師有何要事?落也感覺很好奇呢。」

隋君怔住。宇文拓詫然看着落,不明她冒險犯上的意圖所在。寧珂則迅速抬頭,瞥了落一眼,目光里有戒備和警告。

「你難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嗎?居然還敢向朕提條件。」天子冷哼一聲。

「叔父若不肯滿足落的好奇心,落只好割下自己的耳朵留在這裏聽了。」落可憐兮兮地說。

隋帝大驚變色,猶豫不語。寧珂笑道:「落郡主如此愛惜自己的美貌,我才不信她會割掉自己的耳朵。表舅,她只是在嚇您罷了,別當真。」

落也笑了。

「寧珂郡主真的是好聰明啊,居然看穿了我的裝腔作勢——可是既已說穿了,若落就這樣灰然離去,卻無任何舉措,傳至全城,落會自感無顏見人呢。」說着,徐徐抽出長劍,「唉,寧珂郡主無心的一句話,實害苦了落。」

晶亮的劍刃倒轉,落微笑閉目,將劍鋒湊近自己的右耳。

雖仍對落的話將信將疑,可此情此景實為驚心動魄。似乎就連宇文拓都有點無法坐視,而準備上前阻擋了。

「住手!」寧珂臉色有點發白——她是了解落的,因而知道落很可能真的會這麼做。「你要聽……就聽好了,又沒有什麼不欲人知的事。表舅,您說是嗎?」

天子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表示贊同。

「謝謝叔父,」落喜孜孜地躬身謝道,復又向寧珂得意地笑了笑,「還有,多謝寧珂郡主成全。」

只是宇文拓和寧珂同時注意到,落看似一直悠然自若的笑容曾消失了一刻,就在寧珂說出示弱的那句話的瞬間。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若有所失。

——彷彿輕輕地,莫名地被傷害了……的感覺。

「那麼,宇文愛卿,朕已說過,有要事相詢。」經過這場騷動,帝王好不容易鎮靜下來,於是開始進入正題。

「臣洗耳以聞。」太師微微低首,沉聲道。

「雁門關之役,北方拓拔部落的神鼎是否為卿所得?」

宇文拓微微一震,默認——真相已露,以他的驕傲,本就不會做無謂的辯解。

「你不知道這種東西是應呈交給朕的嗎?虧你曾為楊素之徒,竟不明這基本的君臣之禮?」

稱呼已由卿改為你,看來這乖戾之君再度動了真火。

「最為朕所震驚的,朕聽說擁有那什麼……什麼鼎的人……」一時噎住,皇帝的目光投向身邊的寧珂。

「是神農鼎。」寧珂輕輕在旁道,很是有些被動。面對同時來自宇文拓和落的兩道目光,她尚可保持平靜,只是稍微轉開視線,不與二人對視。

落喟嘆,轉望向宇文拓。

太師雖並不像落那樣事先已有所預料,卻也只是深懷城府地微微蹙起眉,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麼。

「正是神農鼎。」天子冷笑道,「朕聽聞擁有神農鼎的人即可擁有天下。如今你扣下神農鼎,莫不是想要朕的天下?」

寧珂的臉上再次閃現淡淡的輕蔑笑意,美麗如罪惡之花。

若是別的什麼人,在皇帝盛怒的威嚴下早已雙膝軟倒,叩頭不止,而宇文拓卻仍保持着不卑不亢的風度,直直站立在那裏。

「陛下,此事純屬無稽之談,請明察。至於神農鼎,臣本欲獻於聖上,只因其鼎形貌破舊,臣怕路上有所損傷,因此一直保管並請專人略為修漆,完工之日自當奉上。」

——這麼說不是想要獨佔,而是有重要用途?落靜靜思索。

一國之君卻又豈是那麼簡單之人?只見他勃然作色道:「朕倒要感謝太師一番苦心了?太師無須費心,三個月之內把鼎交到朕面前即可。」說罷拂袖而去。

「表舅,消消氣嘛。」寧珂忙追了出去,自是迫不及待想離開落和宇文拓。

大殿空了下來。兩人無語對視。

「這就是你所不欲告訴我的答案?」落譏諷地笑。

宇文拓冷冷地看了落一眼,他現在的心情並不好,因此落的玩笑令他有點無法接受。他沒有回答,經過落身邊,徑直向外走去。

落一閃身,已先攔在門口。她笑望那雙含着怒氣的雙眸。

「落只是想好心奉勸太師一句,上古神器若要造假,並非容易之事。請太師千萬謹慎行事。」她笑着,以指輕輕擊額,搖搖頭。「不過倒顯得落多事了,這點太師該比任何人都明白呢。不是嗎?崑崙鏡大人。」

笑聲中,落已飄然離開,輕靈若一陣煙雨,瀟灑地來去,留下的卻惟有久久不能釋然的感情。

「你的計劃……要開始了吧?」落斜倚朱柱,坐在闌幹上,信手拂弄伸至眼前的柳絲。

「落,這件事與你本沒有任何關係,請不要多管無謂的閑事。」寧珂鄭重地道,彷彿最後的通牒。「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

「難得難得。」落笑道,「馬上就要兵戎相見,你和宇文拓在這件事上的意見居然出奇的一致。他現在對我都沒有好臉色呢。」

寧珂肅然道:「認真一點,落。你到底答不答應我?」寧珂雖很少在落面前扮天真,可這麼嚴肅的時候畢竟也屈指可數。

落的笑容竟也有些不自然起來。她把目光集中在手中柳枝的葉片上,時已入夏,原本嫩綠的顏色也漸轉深,如同世上的事,無論有多麼美好的開始,也無法逃脫時間的詛咒。

緩緩地,道:「寧珂,你先回答我。——為什麼不企圖利用我,而是要我離開?」

寧珂冷笑。「因為你太聰明了,一旦無法控制你,反而會對我的計劃造成威脅。」

「那麼為何不殺掉我?」

「我並沒有殺你的把握。」寧珂徐徐回答。

雖在意料之中,落還是感覺自己的心被什麼尖銳的物體刺中。這並非她想要的回答。

——她希望的是此刻寧珂會露出一貫純潔的微笑說「因為人家喜歡落,不希望落受到傷害嘛」。

落自嘲地笑。剪不斷,理還亂——自己已完全被自己的繭包裹起來,看來一時是無法掙脫了……真是一生中最大的失策呢。

「好,既然你已回答我,那麼我也依照約定給你我的答案。」落從闌幹上跳下,來到寧珂面前,俯首,盯住她的眼睛。

很悠閑的語氣,與其說在做出一個決定,不若說更像是在約定下次一起去踏青的時間。

「這件事本來的確和我沒有什麼關係,我也會巴不得地走開,免得惹上任何麻煩。可是現在,來不及了。」落笑,「有些事,早在多年前我們初識的那天你就該對我說的,但你沒有。你做錯了的事情,你就必須親眼看見它會引發什麼後果。」

寧珂的臉色有些蒼白,但並沒有驚訝之色,顯見落的回答也在她的預料中。

落清楚地看見,多年前的殺機再次在那雙美麗的眼中閃過。

她的心裏卻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

只是靜靜地笑了笑。「不過,你倒不用擔心我會站在他的一邊來一起對付你。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我會盡量不干涉你們的勝負。」

落悠悠望向青冥長天,笑容裏帶着說不出的自嘲之意,喃喃地似乎更像是在說給自己。「真是見鬼……我發現我居然沒有辦法成為你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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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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