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1988年暑假的高曉松(12)

寫給1988年暑假的高曉松(12)

你猜我聽見什麼了?不知哪個老警察在哼李宗盛的《我終於失去了你》,走調了,我覺得我應該熱淚盈眶,因為我想起你在中戲317宿舍等劉晨時坐在被美術系畫板隔開的小角落裡聽了一晚上這首歌,含著熱淚。

你知道嗎?我無數次為你設想過在爸爸葬禮上的發言稿,都是因為你,我和爸爸一直處不好。爸爸現在老了,你那時還小,所以都不是你們的錯。是我的錯,因為我一直不明白你們怎麼處成了那樣,所以也無從補救,並且不知道需不需要補救。每當想到這些,我都開始相信各種宗教和緣法,我想這東西是科學和藝術都解決不了的,宗教就是這些不孝的兒子孫子們想出來的。

我在裡面閑極無聊,為你寫了一篇訃告,你好好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自己修改。反正無論你今生做過什麼,葬禮上的人數最終是天氣決定的。所以看開點。

「他走了/沒有消逝,只是遷徙了/如今他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時間的馬累倒了/他知道永逝降臨,並不悲傷/松林中安放著他的願望/下邊有海,遠看像水池,一點點跟他的是下午的陽光--人時已盡/人世很長/他在中間應當休息。」

這他媽哪是我寫的,幾乎是顧城寫的!告訴你個壞消息或者談不上壞消息:那之後沒過幾年,顧城自殺了。情況是他先用斧子砍死了謝燁,然後自掛東南枝,在紐西蘭一個小島上,留下一個可能叫小耳朵的孩子。還留下一個疑似小三,叫嬰兒什麼的,北大的,女的。你那時泡北大女生頻頻失手,現在明白原因了吧。這幫詩人,謀財害命,欺師滅祖,魚肉青春,全都不得好死。不過話雖這麼說,顧城死那天我還是流了幾滴灌腸淚,寫了幾首歌。其中一首叫《白衣飄飄的年代》,後來被各種文藝青年用來代指你活著的那個年代了。其實那時你從沒穿過白衣,即使在外婆的葬禮上。你穿軍裝戴草帽,拖著一雙拖鞋,傻逼極了。就如同現在我穿著囚衣,拖著一雙拖鞋,站在一丈高的窗下仰著頭,看天慢慢黑去,晚風還新,時光卻舊了。

你知道坐牢看什麼書最解氣嗎?《歷史上的今天》,每天看一點,看我坐牢的這些個日子在從前都發生了些什麼,於是你看到好多牛逼人出生,好多牛逼人死去,如果坐滿一年的牢,你會看到歷史上所有牛逼的人出生及死去,牛逼們,活得有長有短,我有充足的時間把每個人活了多長算出來,以小時為單位。然後發現我現在42歲,已經活得比大多數人長了,並且那些僥倖活過42歲的人們,在42歲之後也沒幹出什麼漂亮的活計,都是苟延殘喘,還有不少沒死成又落魄了@,眼看丫起高樓,眼看丫宴賓客,眼看丫稀里嘩啦樓塌了。我的Bunkie,56歲,一個安全局的官,被判了7年,他很恐懼,因為他接受不了出去都他媽了逼的六張多了,他夜裡經常盯著兩丈高的房頂看,盯得蚊子掉在我嘴唇上。他後來下決心去陪死刑號,因為那是減刑最快的,陪一天減一天,陪一年減一年,這樣他可以在59歲零10個月的時候出獄,就算是活著出去了。可他娘的沒有一個死刑犯能讓你陪上一年的,不知哪天就拉出去斃了。他現在在陪一個19歲的強姦殺人犯,陪丫說話,幫丫擦身子,因為該死的都戴著手銬腳鐐,手銬腳鐐還鏈著,除了JB哪兒都擦不著,大夏天的。每天早晨還得給丫換上正經衣服,服侍丫吃早飯,然後等到8點半,沒人來提走槍斃,就再換上號服多活一天,等哪天斃了,還得再託人托關係找個死刑犯去陪,現在他們屋6個陪6個,晚上睡覺依舊盯著兩丈高的天花板看,因為怕死刑犯情緒爆棚大夜裡摳你眼珠子,真有摳的,挺大的眼珠子,一手指頭就摳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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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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