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記(六)
1995年8月4日星期五看不到天
我是被下身的疼痛弄醒的，這一覺我不知道我究竟睡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幾天，我只能按照我的習慣，姑且相信今天就是八月四號吧。下身原本很細微的變化，已經徹底完成了，我的腿骨還在疼痛，可我必須忍受。一條長長的尾巴從我的尾椎骨根部延伸出來，當我刻意用意識控制它的時候，它竟然可以左右搖動；用手撫摩，裡面有明顯的骨頭——這一切都不是在做夢，我自身也開始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這一次的變化，是從我回到家鄉以來身體開始發生變化后最為劇烈的一次，我的整個下半部從我現在的樣子，我可以推斷出我將會變成一種類似於鱷魚的生物，可是我又有鱗片，也許，未必會是鱷魚——可我的下顎已經開始往前延伸，縱然不是也不會差得太遠。
周圍的人們，如果他們還可以被稱呼為「人」的話，他們的變化也如我一樣的劇烈，幾乎可以說是所有的人都已經變成了那些在傳說中才有可能出現的奇怪生物，他們似乎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巨大變化毫無所知，只是目光迷離的注視著大廳深處的通道。好象只有在那裡他們才能得到解脫，只有在那裡他們才能徹底的擺脫痛苦，莫名其妙的，我的目光也隨著他們注視的方向看著那通道，久久不想離開。
越注視那通道，我越覺得自己的疲勞，我不禁想閉上眼睛再次睡去，可頭腦里一個清晰的聲音對自己說：「把目光挪開！」我用盡全力，讓自己不去注視那通道，讓自己專心於寫這日記，讓自己不再被那魔力所蠱惑，良久，我長出了一口氣，我終於做到了。我終於轉移了視線，把精神集中於寫這日記，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我還要寫下這日記，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信**支撐著我不讓我倒下與放棄，我只知道既然這日記有了一個開始我就有義務把它繼續下去，直到最後的最後我生命的終結。
不敢再觀察別人，怕受到他們的誘惑再次迷失自我，我把目光放回到自己的身上，仔細查看我自身的變化。細小的鱗片已經布滿我的腹部，我身上唯一沒有鱗片的皮膚是胸口的一塊皮膚，我知道，當鱗片爬上我胸口的時候，我將會徹底的變化成一種生物，並開始逐漸失去自我。就像我朋友那樣，就像這個村子里的所有人那樣，我會變成一個怪物然後怪物的本能逐漸淹沒我的理智，當我越來越接近一隻怪物時，當我開始迷失我自己時，這日記將會結束。我希望，上天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寫下這發生在我身邊的一切，可我也知道，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從我看到我朋友開始發生變化的那天起，從我剛剛回到家鄉起，從我對整個事情發生興趣起，我就已經再不能置身事外，苟且獨活了。我必然會和他們一樣，死守在村子里看著自己的變化，沒有任何辦法。這些，是又一個輪迴，又一次歷史的重演，哦，那個聲音又在我的頭腦里喊我，他是什麼？他是什麼？他要我回到他的身邊，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
1995年8月5日星期六還是看不到天
昨天，就在那個聲音呼喚我的同時，我也聽到了周圍各種生物的吼叫嘶鳴，似乎他們和我一樣，都受到那神秘聲音的誘惑。他們的聲音痛苦而又歡快，也許，他們已經知道了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
一些生物都和我一樣蜷曲在地上的黑灰里，可隨著他們聲音的加大，我看到，他們顫抖著站了起來。血從他們的眼睛、鼻孔、耳朵和嘴裡汩汩的流出，落在地下。而他們的神情卻依舊堅定，彷彿這正是解脫之前最後的苦楚，在站立的生物之中，我看到了我爸爸。他正高傲的站著，流下的鮮血染紅了他黑白相間的美麗皮毛，緊皺的眉頭間王字依舊明顯，可我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了，他的血已經流得太多。
當他的身體里最後一點血流出的時候，我看到了他露出解脫的愉悅表情，然後，我清楚的看到一隻潔白的獸形靈魂脫離了那具**，沒有絲毫的留戀，它向著那黝黑的通道走去。
其他那些也曾流血的生物也都幾乎在同一時間流幹了他們的血液，一些和他們**幾乎沒有什麼差別的靈魂紛紛離體，向著那通道走去，而他們的眼睛在靈魂脫體的同時都失去了光彩，他們的生命已經離他們而去。我環顧四周，除了我，還有將近半數的生物沒有流血，也許，是因為我們變化得太慢？還不符合獲得解脫的標準？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看著那些靈魂的離開，我忽然有了一種想法：難道，所謂的解脫，就是解開**的束縛讓靈魂脫離**么？那麼，他們走到哪裡去了？是西方的極樂世界？還是所謂的天堂？
記得以前曾經看過這樣的話：天堂，地獄，皆在人間。
真的是這樣么？天堂是什麼樣子的？我這樣骯髒的身體和墮落的靈魂也可以升上天堂么？我不知道。一直以來我相信我自己應該是一個無神論者，可自從這些詭異而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邊以後，我動搖了：這世界在冥冥之中似乎在被什麼力量所左右著，我們，每一個人似乎都被命運之手撥弄著，按部就班的踏上早已既定的命運之路。即使，我們痛苦掙扎，即使，我們相信人定勝天，也對於自己的命運沒有絲毫的影響與改變。這一切的一切不正也說明了神明的存在么？可如果他們是存在的，在我們受苦的時候，在我們苦苦哀求他們救贖的時候，他們在哪裡？為什麼他們不伸出他們的手憐憫的拉我們一把？
可笑的神佛在我們痛苦時沒能拯救我們的靈魂，我們只能等著靈魂的墮落。
就在那些墮落的靈魂離開一段時間以後，一直僵立著的他們的屍體發生了很劇烈的變化：幾乎是在一瞬間忽然變色暗淡最後完全變成了黑色，然後，如細沙般片片剝落，飛揚，落地，和地上的黑色灰混成一片，再也分不開。難道，地上的黑灰也是這樣來的？他們是在我們之前的什麼生物變成的？
明天，或者後天，我也會和他們一樣，流盡最後一滴血液然後變成一片黑灰么？我不要！我不要死！
媽媽，你在哪裡？你在哪裡啊？我怕……
1995年8月6日星期日永遠的休息日
今天，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八月六號，因為我不知道我究竟已經昏迷了幾天，也許只是一會兒，也許是幾天。不過，都無所謂了，因為我的變化已經徹底完成，我也終於知道我變成的是什麼生物了。
我躺在黑灰里，扭動我細長的身體，為空氣的乾燥而煩悶。我本是應該生活在濕潤環境里的水族，長時間的暴露在空氣中對我來說是痛苦的，可更為痛苦的是我竟會變成了只有傳說中才會出現的生物。
是的，我變成了一條龍，一條真正的龍。
剛醒的時候我被自己的變化嚇了一跳，摸著頭上的犄角我真的是感慨萬千，看來千百年來的傳說沒有錯，也沒有絲毫的虛構成分，龍這種生物的確是真正存在過的，我本身就是明證。可如果龍是真正存在的，那麼那些和我一起發生變化的人，他們所變化成的生物難道也是曾經存在過的？是什麼力量讓我們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力量讓我們變成這樣它又有什麼目的？疑問太多，我卻永遠不會知道答案了。
現在，我已經能夠接受這個新的身體了，雖然用爪子抓著筆寫字還很彆扭，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我才可以適應，可我必須在我的意識還很清醒的時候繼續寫這日記，寫下我自身的變化。也許，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周圍的人們又少了很多，那些變成黑灰的人，他們應該都已經解脫了吧？也許，很快就輪到我了。
是的，已經輪到我了，因為我又聽見那個聲音在腦海里呼喚我，我不能再寫下去了，我必須馬上去。
如果幸運的話，發現我日記的人，請聽我說，這裡有一股不屬於這世間的神秘力量，你不要再去探究這事情的真相，即使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相信我，這力量會吞噬一切，你要務必小心。
我並沒有瘋，真的，我很清醒。忘記這一切吧，別再探究真相。
我真的要從這無盡的痛苦和夢魘一樣的現實中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