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記(二)

第六章 日記(二)

張揚倒吸一口冷氣,看看彭侯又看看小武問:「這些事你們相信么?」

小武皺著眉頭沒有回答,彭侯倒是很熱情的說:「我相信這上面寫的每一句話,你看雖然那些寫在扉頁上的話字跡很潦草卻沒有反覆的勾抹,這說明寫這些話的人也就是薛力當時是清楚自己在寫什麼的,而且他想通過這些字表達給我們的意思很明確:要麼相信他,要麼把這日記當成一本粗製濫造的恐怖小說,我選擇相信他,你呢?」

「我也不知道是應該相信他還是懷疑他,雖然一直以來我都相信這世界存在著各種我們無法理解的事物,可他這篇日記里寫的事情的確是太離譜了,當初看《獸變》的時候我也只是把薛力當成一個很有想象力的作者來崇拜,雖然我一直都對這事情很感興趣卻從沒有想過這一切都是真的!」張揚摸著鼻子說。

「你以前看《白蛇傳》的時候你想過那故事的真假么?現在你已經和白蛇見過了,你還會懷疑那個故事么?」

「當然不會懷疑!可是一個是蛇變成人,一個卻是人變成別的生物,這完全兩碼事啊!」張揚爭辯道。

「我們可以變成人,人為什麼就不能變成別的生物?」彭侯反問張揚。

「這個,我不知道。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問題,人為什麼要變成別的生物?」

「老蔡那死吸血鬼也是人變的吧,只不過他還保持人形而已,怎麼換個形態你就沒有辦法接受?佛家就說,色相二字皮囊而已,你見過那麼多千奇百怪的妖精的變化,怎麼就不能接受人也可以變化這一事實呢。」

張揚搖著頭說:「你讓我先想想……我先想想,這和我以前遇到的聽到的事情都不一樣……我得仔細想一下。」

彭侯不再說話,三個人沉默的走在回瀋陽的路上。

進了瀋陽城區,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在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大街上熙熙攘攘霓虹燈閃閃發光,張揚猛一拍腦袋大叫一聲:「我想通了原來是這樣的道理,我終於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彭侯轉過頭問張揚。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里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這個空說的不是空無一物什麼也沒有,而是說如果你能夠直視生命最本質的東西那就不會被色相所迷,所思所想一言一行更不會再有什麼迷惘那才是真正的了悟。經里又說,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這一句才是這經文的真正中心思想,如果你能夠直視生命本質不再為外界萬事萬物所迷心內自然空洞輕靈就可以看破生死直至涅磐,那才是真正的成佛的心境。」張揚還在拍自己的腦袋,好象在責怪自己這麼淺顯的道理居然這麼晚才想明白看透徹。

彭侯看著張揚發亮的雙眼第一次對他感到陌生起來,他問:「你什麼時候研究過佛經,我怎麼不知道?你不是最討厭各種宗教的教文么?還有,你說了這麼一大堆,你到底想明白什麼了?」

「什麼時候研究的佛經?我忘記了,也許是上輩子吧。至於我明白了什麼,嘿嘿這種豁然開朗天地萬物無所不包無所不含又似乎一無所包一無所含的感覺如果不是親身經歷的話是很難形容的,有點像一個人在黑暗中苦苦掙扎了一生前方卻時刻有一絲光亮在提醒他曙光在前方,忽然有那麼一天他掙脫了束縛跑到那個光亮的世界,那種喜悅感動幸福不是用語言可以描述的,你懂了么?」看彭侯搖頭,張揚接著說:「總之,一句話,我相信薛力的日記是真實的。」

「那我們是不是還要繼續看下去?」彭侯問小武。

「這事和我們玄武一族的名譽有關,不論他寫的真或假我都要知道最後他們在聖殿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張揚摸摸小武的頭髮算是安慰他,然後示意彭侯把頭湊過來,他猛地翻開了那本日記,揚起了一陣黑灰。彭侯瞪了他一眼,卻馬上又把目光放回到日記上,生怕錯過一個字。

1995年7月31日星期一大雨

外面的大雨還在下,我覺得自己像生活在一個巨大的噩夢之中,我不知道這個噩夢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我只希望醒來的時候我是在瀋陽寢室的床上,寢室的兄弟們圍在我身邊笑罵,即使是那麼的不堪入耳我也願意醒來。只是這夢似乎越來越真實,越來越清晰,而對於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卻越來越覺得虛幻,這是我在一切報紙雜誌的故事裡都沒有看到過的,現在每當我撫摩後背上的森森鱗片我都會忍不住的顫抖,更可怕的是它們還在生長!

昨天晚上停電以後我跟著老爸老媽去了村部,我本以為我們提前了兩個多小時應該是很早了,可到了村部卻看到房頂上已經是人山人海了,跟著老媽上了村部房頂,幫她找了一個不大的位置,顧不得聽她的嘮叨我轉身下了房。看著那些帶著大包小裹上房頂的女人們,我不由得發出陣陣冷笑:這種時候連自己的命都顧不過來,還想著那幾身花不少錢置辦的衣服?真是愚昧!洪水一來,我們是應該救人還是救衣服?人都沒了留著衣服還有什麼用!

村長拿著一個擴音器大聲喊著,讓女人們把包裹扔下房,這樣才能有足夠的位置安置更多的人,可那些女人都不約而同的抓緊自己的包裹寧願把自己扔下房也不想把自己的包裹扔下去。村長在下面喊啞了嗓子也沒有用,無可奈何的轉過身對我們這些站在房前的男人們喊,讓我們做家裡那口子的工作:少一個包裹的位置就有可能多救一個人!

幸好在家收拾東西時我就跟老媽說,人活著這些東西都有用人一沒了留著這些東西也是累贅,今天你扔下舊的挺到明天還可以賺錢買新的嘛。再加上老爸也在旁邊勸,老媽才沒有把她收拾好的超級大包拿到房頂上現眼。在各家男人的勸說下女人們心不甘情不願的扔下了包裹,這時,那些還滯留在地上的老人和婦女才上了房頂。

村長長出了一口氣,手一揮什麼都沒說,我們卻心領神會的跟在他後面浩浩蕩蕩向大壩開去。從上高中以後我就再也沒有上過大壩,算來也有三年多了,上去以後我才對這場洪水的恐怖有所了解。壩里側,水已經漲到了大壩一半的高度,而且還有繼續升高的趨勢;河對岸一隊官兵正在堆砌沙袋,他們應該就是我媽口裡的軍隊的支援吧,我回頭看看我們這一邊,除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再沒有外人——瀋陽已經放棄了我們,這就是我們必須自救的理由!

十點多,洪峰到了。雖然我們已經在大壩頂上又堆了將近兩米高的沙袋,可也就在我們堆沙袋的同時水位還在持續升高,沙袋升高一米水位卻似乎升高了一米五。隨著上游排洪量的加大我們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不時有人高呼哪裡哪裡又漏水了,馬上就有幾個人跑去往裡填石頭沙子;不一會兒又有人喊你們看那浪——我從沒有想過我會在一條小小的內陸河裡看到三米多高的浪,可那就是事實。村長一邊高喊著沙袋沙袋繼續加高,一邊看著河對岸,眼裡露出絕望的目光。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其實我們所有人都和他想的一樣:我們都在期盼著河對岸的防線崩潰。

不是我們自私,河對岸是有兩道大壩的,在兩道大壩之間至少還有很大的空地可以緩解水位的上漲,如果他們的第一道防線崩潰至少他們還有第二道可守,而我們,身後只有我們生活了一輩子的家園!

想是這樣想,可對面的解放軍們卻似乎在和我們較力,我們這邊堤壩升高一米,他們也升高一米;我們再升高他們也繼續升高,而水位更是飛速的上漲。終於,到了臨界的位置。

水已經到了堤壩的最高處,如果再漲高一點我們一切的努力都會付之一炬,洪水會撕裂我們用沙袋堆起來的新堤壩湧入我們的家沖毀一切。堤壩上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一個冒失的小子跑到村長身邊大聲說,村長已經沒有袋子了。村長看了看他,又把目光投到了河的那一邊。我想,那一邊的人們也應該是用著同樣期盼的眼神在看著我們吧,只是在這樣的環境里我們已經沒有了可以和自然作對的資本,我們有的只有等待,等待命運安排一切。

很久很久,對面終於傳來一陣急速的號聲,村長笑了。我們堅持住了第一個回合,喘了口氣,村長又讓我們幾人一組的去看看大壩是不是有漏水的老鼠洞,既然已經沒有袋子不能升高堤壩的高度也就只好保持它的穩固了,可萬一這堤壩不能熬過下一次洪峰呢?我不敢想象,也許那種結局對我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次洪峰來得比預期中的晚,或許是因為上游某些地段的堤壩被撕開緩解了我們的壓力吧,可危險並沒有離開我們,在短暫的水流平緩以後是洶湧的第三次洪峰,湍急的河水劇烈的沖刷著堤壩,各處報警聲此起彼伏正當我們忙得焦頭爛額時,我們聽到下游不遠處傳來雷一樣的水聲:大壩被撕裂的聲音。村長跌坐到地上,笑了。

他的笑迅速感染了我們每一個人,雖然不知道明天會怎樣至少在那一刻我們是安全的,每個人都笑都是那麼真誠樸實和城市裡那些虛偽浮華的笑完全不同。我看著慢慢下落的水位,心裡想的卻是下游遭水災的那個村子,那些村民這時候也會像我們一樣露出微笑么?我不覺得。

書上說這是一個人吃的人的世界,我一直都不願意相信,可就在那一刻我相信了。瀋陽的決策者們為了所謂的「幾百萬城市人口的生命財產安全」而不顧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在明知道下游堤壩根本不可能承受洪峰壓力的情況下貿然泄洪,他們會不知道洪水的帶給我們的危害?這難道不比吃人更可怕?

說得遠了,原來環境的確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原先我並不是愛發牢騷的人,可現在我是。

昨天晚上泡在水裡我就總覺得後背很不舒服,有時候是癢有時候又是疼,剛才回來我鎖好房門脫下衣服對著鏡子看了一下。我只看了一下就再沒有敢看第二眼,我怕。鱗片已經布滿我的整個後背,我試著撕下一片卻做不到,真TM疼——那是連在身體上切膚的疼痛,這讓我想起了朋友獸變時那一個個難眠的夜晚,難道他的痛苦也會轉移到我的身上?我也將會像他一樣變成一個怪物?甚至是一個身上長滿魚鱗的怪物?

我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不讓鱗片露出來。我想,既然暫時我們是安全的,那我就應該利用這段時間仔細調查一下,整個村子里是只有我和朋友會發生變化還是所有人都在劫難逃?走在空無一人的路上,我儘力使自己顯得若無其事不去理會窗戶里那些疑惑的目光。在朋友家,那隻他變化而成的狗正愜意的躺在狗窩裡吃著剩飯,看到我時他的眼裡再次閃過一絲迷茫,然後疑惑的看看自己所處的環境搖搖晃晃的站里起來,走到我的身邊蹭著我的大腿。看來他還是有著他做人時的記憶的,只是這身體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不是人,只是一隻被人收留的流浪狗!

我撫摩他的皮毛,想著以前快樂的日子,在我出神的時候他媽媽悄無聲息的走到我身邊流著淚說:「薛力,我們家那誰真的是在瀋陽失蹤了?不是出了什麼大事你沒有告訴我吧?」我剛想勸慰她幾句卻忽然注意到她穿的衣服很不和時宜——一件羽絨服,她看到我的眼神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麼了總是覺得冷,像呆在冰窖里似的,眼神也越來越不濟了,唉,我只有那麼一個兒子啊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以後的日子得怎麼活啊……」

聽著她的嘮叨,我沒有覺得很煩,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在聽。我被一件事情吸引住了:她的舌頭在她說話時總下意識的舔一下上嘴唇,我發誓我絕對看到她舌頭的尖端是分開成叉狀的,忍住震驚和恐懼,我拉住她的一隻手假意安慰她。她看著我,用母親看兒子的目光;我盯著她,用一種我都不知道誰看誰的目光,她的臉色變了一變猛的把手抽了回去,對呆了的我支吾了半天才說:「我屋裡還煮著飯呢,就不陪你聊了。」轉身進屋鎖上了門。

她怕我?她為什麼怕我?她又怕我什麼呢?我能吃了她?

我問那狗:「你還能記起我么?我是薛力。」那狗點頭。

「村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知道么?」那狗搖頭。

「你正在失去你做人時的記憶,你越來越覺得自己本來就是一隻狗,是這樣么?」那狗點頭。

「有什麼辦法能幫你么?我想幫你,我不想你把什麼都忘記了!」那狗看看我,緩慢的搖了搖頭。

我沒說話又想了很久才問了他一個我自己都不敢肯定的問題:「你媽也開始發生變化了?」

那狗對著屋裡吠了幾聲,很痛苦的點頭。

「她會變成什麼你知道的,是不是?」我追問。那狗只有痛苦的點頭。

「是蛇?」我小心翼翼的問。那狗猛的抬頭,對我呲牙,似乎很在意我的說法。

「你跟我回我家吧,反正你媽現在也很難再照顧你了。」那狗嗚嗚了兩聲,很堅決的搖頭。

「你想在這裡守著她?直到她變化完成?」那狗眼裡有了淚光,卻還是對我點了點頭。

我無可奈何的站起身拍拍屁股準備回家,卻又看到那狗哀求的目光,我不忍心的坐到他身邊安慰他說:「你也知道的這些事情不是我們憑自己就可以改變的,我們只能等著變化的完結,然後徹底的忘記自己,那樣痛苦才會少一些。你看看我今天這樣站在你眼前,明天還不知道能不能再站起來呢,得逍遙時且逍遙吧。」說完這些我站起身慌忙往家走,不敢讓他看到我的眼睛——「誰說男兒有淚不能落,自一人,邀明月,酒一盅,苦辣酸甜悲喜皆由我,笑來輕鬆,哭也要從容」這才是我的人生準則。

站在家門外我一直沒有進去,因為我看到老爸正站在鏡子前看著他的後背:黑白相間的皮毛爬滿了他的背,前胸也有一些。就在同時我才發現老爸的臉形改變了很多,他從前是瘦長臉現在卻成了國字臉,他的兩眉之間皺成一道深溝和他的抬頭紋構成了一個巧妙的「王」字,原來詛咒是真實存在的的,所有人都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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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陽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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