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亡命天涯

第92章 亡命天涯

第92章亡命天涯

他把手中的酒杯遞給我,我低頭抿了一小口,他繼而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就這樣,我們一邊喝酒,一邊各自想着心事,直到很晚。我每次只略略抿一小口,幾杯過去,身子倒是暖和許多,但頭也多少點了醉意。「今後你有什麼打算?」他藉著酒勁終於開了口,他似乎在心裏打轉了好久才問出這句話。這時,寂靜的村莊被一陣雜亂又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一群村民抬着副擔架匆匆從院門前經過,象是出了什麼急事,只聽村民們議論紛紛,「這小子命真大,能挺過來真是老天保估啊。」

「是啊,那麼大的雪,又是深晚,拖着傷腳能走到這裏真是不簡單。看樣子象是走了幾天幾夜的路。」

「別說了,快找大夫幫他冶傷吧!」

這裏的村民都很熱情好客,一家有事全村人都能趕來幫忙,象是和睦的大家庭。等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輕聲嘆了口氣,「不知道,廷璐一走,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了,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我悠悠的想着往事,緩緩輕道:「我已經習慣了木蘭府的生活,每日送廷璐上朝,再等着他下朝,做他愛吃的飯,講些他愛聽的笑話,或是跟他的朋友們一起聚會聊天,不管做什麼,我們都是一起行動,從沒有分開過……有時,就算看不到他,我也知道他一定會在某個角落看着我。幾年了,我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的生活,從未想過如果把我們分開會是什麼情形……現在,我知道了……」

噶爾丹沒有說話,默默的聽着。

「沒有他,我會象瘋子似的一刻不停的想他,心一直是痛的,痛得讓人無法呼吸,就象……有東西梗在胸口憋的很難受很難受……」淚水悄然劃下面龐,我哽咽的說不下去了,閉上眼不敢再想廷璐,一想心就痛得不行。

「跟我走吧,木蘭,我帶你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噶爾丹心疼的握住我的手,低頭吻上我的眼,低聲道:「你需要換個環境能讓自己振作起來。」

我緩緩抬起眼帘,迎上他的視線,發現他在深深的凝視着我,看得出來是認真的。我靜默的看着他,心裏卻想起了廷璐,廷璐的眼眸也象噶爾丹這樣執著而專情。我沒有說話,怔怔的出起神來。噶爾丹低頭吻上我的唇,輕輕的纏綿輾轉,奇怪的是,我居然沒有象往象一樣有昏眩的感覺,唇瓣涼涼的,沒有溫度。噶爾丹以為廷璐不在了,他就可以取替廷璐的位置了,事實上,我的腦子裏已經亂得一塌糊塗了,但想的念的依然都是廷璐,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我的心已經關上大門,除了廷璐,不想再容納任何人。

「為什麼?」他似乎感覺到我沒有回應,低問。

我抬起頭,留戀的目光在他面龐上細細逡巡,伸手輕輕撫摸他的眼,從鼻樑緩緩移到嘴唇,到下巴,淚水接連不斷的掉落下來,我嘴唇顫動的輕道:「噶爾丹,你知道愛人死去心是一種怎樣的痛嗎?那是一種經歷過一次之後再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的痛苦……」噶爾丹頻頻親吻着我的額頭,低聲說道:「我知道,我曾經經歷過,所以才特別珍惜。」

我輕輕搖頭,「不,如果你真的經歷過,就不會這麼說了。噶爾丹,如果你真的對我好,就不要有更近一步的要求,我怕愛上你,象愛的廷璐那麼深……將來面對分離的痛苦,我一定會痛苦的死掉……一定會的……」

噶爾丹動容的將我抱入懷中,「不,我不會讓你嘗到相同的痛苦,也不會象廷璐那樣甩下你一個人。」他輕撫着我的背,「有我在,永遠不會讓你有淚水,木蘭,你要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找個未來。」在他的安慰下,我倒入他懷裏低泣起來,哭的很厲害,肩頭不住的抖動着。

噶爾丹抱着我,不再相勸,靜靜的等我情緒平復。後來,我在他懷裏哭暈過去被他抱了回去。那一夜,噶爾丹合衣睡在我身側一直陪着,痴迷得看着我的睡容,不時用手指輕輕撫摸我面龐,好象總也看不夠似的。

兩三天之後,我已經可以強打着精神獨自出院走動了。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有幾個孩子正在村子裏跑來跑去,快活的打鬧着。走到村中央一棵大樹旁,我在水井沿坐了下來。不遠處有兩個村婦端著盆朝這邊走來,邊走邊說着什麼,「聽說了嗎?昨天在王大娘家受傷的那個年輕人,傷還沒好就急着要走,怎麼攔都攔不住。今兒天剛亮,王大娘出來一看,人早走了!」

「這個小夥子,有什麼急事非趕這雪天趕去古托斯鎮呀,王大娘也沒問問清楚,他是幹什麼的,去古托斯鎮做什麼?」

「沒顧上問呢,看樣子一準有什麼急事吧。」

見她們來到井邊要打水,我忙讓出地方,她們看了看我,驚喜的問:「姑娘,你病好了?瞧著氣色可好多了。」

我點頭稱是,「前幾天你們救了一個年輕人是嗎?我也看到了。」蹲在旁邊看她們洗衣服。一聽我提起這事,其中一個似乎來勁了,把手擦乾拉着我在井邊說起來,「跟你說,那個小夥子長得可俊了,聽話音象是京城裏來的,啊對了,跟你說話的口音一模一樣,姑娘,你也是打京城裏來的吧?」我點點頭,「瞧瞧說一口京片子就是好聽。哦對對,說那個小夥子,他的右腳受傷不說,又被凍腫了一大片,看着這個可憐呀。聽獵戶張大哥說,這小子走了四五天的路才趕到這裏,要不是昏過去了,他沒準還要一口氣走到古托斯鎮呢。唉,別提了,看他着急的樣子,興許真有什麼急事。」

右腳受傷?京城來的?我心一動,不知怎麼脫口而出:「他叫什麼名字?」

「好象是叫張廷什麼的,也沒記清楚。」說話的女人想了想搖頭道。張廷……我的心一緊,呼吸突然變得紊亂起來,明知廷璐已經死了,卻鬼始神差似的追問了一句:「是叫張廷璐嗎?」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那位婦人驚喜的叫道。「咦?姑娘你怎麼知道的?」

這下,輪到我大大的愣住了,不可思議的瞪着她們直瞧。一個跟張廷璐同名同姓的人,一個同樣傷在右腳的人……而且要去的目的地都是古托斯鎮……這會不會是同一人呢!一個古怪的念頭從腦海間冒了出來。我被這個想法驚得有些喘不過氣,怔獃獃的愣在原地出神。

她們面面相覷,不曉得我在愣神什麼。突然我轉身撥腳跑了起來,她們在後面叫喊:「喂,姑娘!」

世上怎麼會有那麼恰合的事,死了的那個人穿着的是廷璐的衣服,也有廷璐的佩飾;而受傷的這個人也叫張廷璐,偏偏又是傷在右腳,到底哪個才是廷璐?我的腦子突然亂了,隱隱中多了絲絲期待多希望受傷的那個就是廷璐,可是,會有那麼幸運嗎?

當時死人被抬回來的時候只顧傷心也沒有確認他到底是不是本人,如果廷璐還活着,那死了的那個人又是誰?為什麼身上會有廷璐的佩飾?太多的疑團在腦中兜轉,我急於想知道答案。

腳下跑得飛快,我一口氣跑回了和噶爾丹住的小院,一衝進院子,噶爾丹正坐在卧椅上靜靜的想事情,見我狂奔進來,忙站起身迎上來扶住我,「出了什麼事,怎麼跑這麼急?」我一把抓住他,上氣不接下氣的追問:「上次埋的那個人他的腳有沒有受傷?你們有沒有注意他是不是傷在右腳上?」

「沒有,當然匆忙也沒有注意這些。」噶爾丹拉我坐下,想談點事情,我迫不及待的說:「噶爾丹,那個人被埋在哪裏?我想去確認一下,他是不是廷璐!」

噶爾丹顯得很冷靜,「你不要急,我已經派人去墳地上去確認了,另外,也託了這裏一位老漢去古托斯鎮那邊打聽廷璐的下落,如果證實受傷的年輕人就是廷璐,他會知道你在這裏的。」

一席話說的我給愣住了,吶吶的,怔怔地問:「你、你知道?」

他點點頭,「也是剛剛獲悉的。」他拉我在卧椅上坐下來,又從屋裏取出被子蓋在我身上,「現在需要擔心的人是你,身子沒恢復好,不許這樣劇烈活動。」我剛要起身想說點什麼,就被他壓了回去,命令道:「躺好。」我只好乖乖躺下來。就在這裏,一名鐵衛走進來行禮。

「事情怎麼樣?」噶爾丹問。

「證實過了,被埋的那個人腳沒有受傷。」鐵衛剛回答完,我狂喜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的坐起來,笑得嘴巴快咧出臉龐了。「真的么,你確定?那個人腳上沒有傷?」

「是,夫人。兩隻腳屬下都仔仔細細查看過了,確實沒有傷!」

我的心開始微微顫悸,剛剛接受了廷璐的死訊,這麼快就又聽到這樣一件天大的喜歡,我的心情也從悲傷的谷底一路飈升到驚喜的峰頂,脆弱的心臟快有點承受不住這樣大悲大喜之間迅速轉換的情緒波動。我緊緊揪著胸口的衣服,不住的喘息,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噶爾丹揮手讓鐵衛退下,返身回到我旁邊,他的臉上多了一些釋然的淡淡笑容,但是笑容的背後卻彷彿藏着幾許失望與離愁。我滿心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巨大幸福中,完全忽略了噶爾丹的感受。「真不敢相信,廷璐曾經離我那麼近,近到只隔着一道牆的距離,我卻沒有認出他!他一定是去古托斯鎮找我的,一定是的!」我激動的哭中帶笑,淚珠接連不斷的掉落下來。

噶爾丹緩緩在我身邊蹲下,手放在我頭頂輕輕摩挲,繼而將我擁入懷中。「噶爾丹,你不為我高……」我的話說到這兒,突然硬生生打住,感覺噶爾丹的情緒有點不對頭。「你怎麼了?」

噶爾丹沒有說話,只是這樣抱着。「噶爾丹?」我輕聲問,他的情緒有點低落,我隱隱猜到了他為什麼會這樣。他原本打算趁機會把我帶走,想不到驚聞到這件不可思議的事,廷璐居然還活着,剛剛可以看到希望的時候突然就這樣憑空失去了機會,一下子讓他有些接受不了吧。

想到幾天來噶爾丹為我和廷璐所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奔走於兇險之中,若不是他,我和廷璐的命運早就改變了,還能象現在這樣安然無事。噶爾丹之所以毫無保留的默默付出,正是在履行當年他對我許下的承諾,用他的生命在守護着我。想到這兒,我鼻腔酸酸的,伸手抱住他,「謝謝你,噶爾丹,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你的好。真的。」

「廷璐沒事就好。」他故作自然的淡笑。我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冷嗎?抱你回去吧?」他柔聲道,一把將我抱起來朝屋裏走去。此時的他顯得份外溫柔,哪裏象徵戰沙場的那個勇猛戰獅,他好象……更加留戀眼前的時光了。難道廷璐的出現,意味着他將要離開了嗎?我默默的依在他懷裏,心裏突然徒增了幾分傷感。

這天晚上,我們一起用膳,噶爾丹照例不斷往我盤中夾肉,勸我多吃。雖然表情看上去一卻如常,話卻少了很多,每當我埋頭吃飯的時候,他總是靜默又專註的看着我,寵愛的眼神中隱隱透着絲絲傷感與落莫。我一抬頭看他,他便微微一笑,很快將自己的情緒掩飾得雲淡風清。我太了解他了,又豈會看不懂他的心情,我夾了塊肉輕輕放在他碗中,他意外的怔住,我柔和的淡笑:「別光顧着我,你也吃。」

他笑的好勉強,似乎在極力剋制着什麼,低頭看了好久,才動筷夾起來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末了,抬頭沖我一笑。我突然記起,從前習慣了受他照顧,這還是第一次主動給他夾菜。怪不得他剛才遲遲捨不得吃,好半天才動筷。

見此情形,我的心微微痛起來,自己好象忽略了太多的東西。當鼻腔里傳來濃濃酸意時,我迅速低下頭,淚珠滴落到碗中,我用手指點了點眼角,掩飾的笑:「真是的,都天黑了,廷璐還沒有消息回來。」

「他人已經到了古托斯鎮,一來一回也要好幾個時辰呢。」噶爾丹頭也不抬的說道。吃完飯,他早早勸我上床睡覺,自己斜依著床畔陪着我,噶爾丹的反常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與我在一起。他握着我的手,輕輕的摩挲著,悠悠的不知在想什麼。我閉着眼睛在想明天廷璐會以什麼方式見面,想着想着漸漸的心頭有了少許困意,就在我意識模糊起來的時候,忽聽噶爾丹低低的問了一句:「你還記得在木蘭圍場,我發下的誓言嗎?」他的手來到我額頭,輕輕理順着我的秀髮。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提起了這個。我睜開眼,抬頭看向他。他沖我寵愛的一笑,緩緩念道:「我噶爾丹願意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你,權力,錢財,甚至生命全部獻給你,任你驅使,噶爾丹願做你忠實的奴僕……從此,不離不棄,念念永不忘。」最後一句是他新加上去的,聽他說完,我的心倏地一動,再次抬眼看向他時,眼眶裏已盈滿淚花。

噶爾丹依然淡淡的笑着,專註的望着我,「睡吧。」

他的手掌蓋上我的眼,我順勢閉上了眼睛,淚水卻沿着我的面龐悄然滑下。我極力忍着難捨的情緒,鼻翼卻一直微微顫動,呼吸明顯的不穩。噶爾丹輕聲的唱起歌來,這是他第一次唱歌給我聽,也是最後一次,聽着他低低的,類似催眠曲的低沉曲調,不知不覺,我沉入了夢鄉——

這一夜,我睡得份外香甜,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緩緩睜開眼睛,身邊已空無一人,屋裏靜悄悄的。我悠悠的出神片刻,突然想起什麼,迅速翻身下床來到外間,民婦正在燒水做飯,她沖我笑道:「姑娘,你醒了?」

「噶爾丹呢?」

「他們已經走了,天還沒亮,就離開了。」

「走了?」我微驚,噶爾丹為什麼會突然不告而別?他以前從不會撇下我一個人不管的……這次是為什麼?我正愣愣的還沒有從這件事回過神,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朝這邊而來,最後陸續在院門口靜止下來。這是誰來了?難道是噶爾丹?

我快步奔到院門口撥掉門閂,正要打開門時突然感覺外面安靜得有些異常,我心一抖,手下頓時停了下來。不對,噶爾丹不會去而復返,誰會知道我在這裏?

想到這兒,我的心莫名其妙的狂跳起來,手指也微微顫抖,突然沒有勇氣打開這扇門了。我心神不寧甚至有些惶恐不安的緩緩將門推開,只見門前圍聚著幾十匹清軍騎兵,打頭的一個人正好停在門口,一股久違了的熟悉感覺撲面而來,還沒有看到他的時候,直覺已經告訴我,奇迹就在自己眼前,它真的發生了!

我抬眼朝他看去,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千思萬想再盼望不過的廷璐。他穿上了清兵服飾,疲憊的面容滿是掩飾不住的焦急與渴望,他的眼底有些泛紅,額頭的青筋正突突跳動,顯然,內心正處於情緒渲瀉的前一刻。乍一對上熟悉的面龐,熟悉的眼眸,我的心猛地一窒,呼吸也跟着停止了,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嗵撲嗵跳得飛快,震得鼓膜生疼。緊接着,鼻腔一酸,眼睛瞬間被淚水蒙蔽,眼前的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他真的還活着,終於看到他了!我睜大眼睛,緊緊的注視着面前晃動的身影,生怕一錯珠他會從眼前消失。心悸的胸口象被什麼東西堵塞住梗得呼吸不暢,所有的情緒都越來越多的積蓄在胸口急等著宣洩。「廷璐……」

我身子不聽使喚的顫抖,嘴唇也哆嗦得說不出話來。廷璐迅速翻身下馬快步朝我奔來,我注意到他的腳傷未好,走路仍是一拐拐,沒等我反應,他已然將我擁入懷中緊緊抱住。我大口大口喘息著,有些不敢相信幸福會這麼快降臨,抬起頭,伸手撫上他面龐,反覆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眼淚撲簌簌直掉。

「我沒死……我還活着,」他低頭吻上我額頭,在我耳畔低啞的說道:「我說過不離開你的,不是嗎?」

我的嘴唇微微顫動,說不出話來,於是一頭撲進他懷裏,任憑淚水狂泄。我們相互緊緊擁抱着,完全淹沒在重逢的潮湧中。

原來廷璐摔下山崖后並沒有死,堅持着走下山朝古托斯鎮走去,途中實在太冷了,腳傷又疼,他就用身上所有的飾物跟一位獵戶換了人家一身獸皮外套,自己繼續前行。因為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的趕路,實在太累了結果在路邊昏倒了。後來被人抬去一座小山村休息了兩天,緩了口氣,繼續踏上東去的路。後來到了古托斯鎮不久,有位老漢找到他,說有位叫木蘭的姑娘正在他們村裏……接着就發生了今天的一幕情形。

這次,廷璐帶來了官府準備的馬車,登上馬車的時候,我猛然間明白噶爾丹為什麼會不告而別了,他一定知道廷璐會隔天趕來接我,為了不與清兵碰面,特意避開了這個場面。

除了我和廷璐,還有生死未卜的常安外,沒人知道噶爾丹也曾參與其中,並且從始至終一直保護着我們,還挽救了我們三人的生命。最後,當我們平安的踏上回家的路時,他卻悄無聲息的離去,象空氣般從我們中間消失了。

坐在馬車上,我依偎在廷璐懷裏,享受着久違了的懷抱,廷璐則頻頻親吻我的臉,「我們能重新團聚真的很做夢一樣,多虧了噶爾丹。」

噶爾丹?我突然從他懷裏坐直了身,掀簾朝外望去,馬車正行駛在平坦的官道上,前後都有清兵保護,離這裏不遠的荒野上,我看見一支黑衣騎兵隊伍正朝着馬車相同的方向飛奔,始終與我們保持着一定距離,打頭的正是噶爾丹。看來他是想送我們一程。

廷璐湊頭過來,望了一眼,「噶爾丹是條好漢子,找機會我們去他那裏坐客,相信常安也一定樂意。」

「常安?他不是……」我正要說常安生死未卜,廷璐慶幸的笑了笑,「他沒死,他被噶爾丹的鐵衛送去農家養傷了,雖然傷勢很重,好在搶救及時現在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只是我們要幾個月後才能見到他了。」

「你……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我狐疑的問。廷璐從衣袖裏掏出一封信,遞給你:「噶爾丹已經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包括你流產的事,木蘭,我很抱歉……」我伸手捂住他的唇,欣慰的依向他懷中,「不要跟我說道歉的話,你能活下來,我們能重逢,都是托噶爾丹的福,托老天的福,我對你沒有任何怨言。」

廷璐伸手摟住我,緊緊的抱着。等我們再次朝窗外望去,噶爾丹他們立在原地止步不前了,一行幾十騎黑衣鐵衛站在遠遠的地方遙望着我們這邊——

看着他們的身影,我心底突然浮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滿足感,我和廷璐相親相愛是一種幸福,我們與噶爾丹遠隔千里,能這樣彼此牽掛着對方,不也是一種幸福嗎?一種相守相望,時時刻刻將對方系在心間的幸福,它永遠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四年後,我們還會見面的。」廷璐笑了笑,沖我說道。他放下車簾,不再讓冷風灌進來,然後抖開披風將我們兩人一起蓋住。

「二哥呢?」

「他在古托斯鎮等我們呢,本來要跟着我一起來,不過皇上派來接應我們的人快到了,二哥要留下負責接待。」廷璐笑道:「猜猜,來接我們的人是誰?」

「還用猜,屬大阿哥最喜歡湊熱鬧,又是會帶兵的阿哥,除了他還能有別人?」我抱着他的腰,猜都懶得猜,隨口說道。廷璐揚了揚眉,低頭吻了我唇一記,贊道:「聰明。」

燃燒正旺的火盆就在腳底下,小小的馬車內烘得暖暖的。我象只懶懶的貓蜷伏在他懷裏,有點昏昏欲睡,廷璐抬起那隻傷腳擱在小板凳上墊起來,舒舒服服的抱着我。

我圈上他的脖子,美美的貼着他胸膛閉目假寐,廷璐不安份的頻頻偷香,害我撲哧笑出聲,笑聲未絕,他的唇便密密實實的捕捉上來吻上了我的唇,讓笑聲淹沒於兩人的口中——

一記飽含思念的熱吻過後,他終於放開我,在嫣紅腫漲的唇間又補了一記,低聲道:「你知道我面臨死亡時腦子裏想的最多的是什麼嗎?」他倍加珍惜的擁緊我,低低的說了句:「我好怕自己不在了,再也不能愛你了……」我淺淺的笑,淚水不聽使喚的滑落下來,好想一輩子就這樣依偎在他懷裏,直到老去。「你累了么?」他低問。

我點點頭,他說了句那就睡吧,用披風將我裹緊,象哄孩子似的輕輕拍打我的背,我笑了一下,乖乖閉上了眼睛,疲倦的身子乍一放鬆下來很快便有了困意,隨着馬車的輕晃,我漸漸的沉入了夢鄉。

天又飄起了雪花,小小的馬車內卻暖意融融,我在廷璐營造的一方天地里沉沉的熟睡着,如今,所有的危機與麻煩都已過去,相信等我再次睜開眼,迎接我們的一定是個晴空萬里灑落幸福的嶄新一天。

長城外,燕山北麓,灤河匯聚無數支流向東南奔涌流淌,河的源頭閃電河卻在水草肥美的塞北草原彎成一個漂亮的圓圈,環抱着一座美麗的小鎮多倫諾爾。在這個景色優美的牧場,無數群駝馬牛羊漫散於草原上,喀爾喀蒙古各部貴族在暮春的陽光下,馬蹄踏着碧綠如氈的草地,先後匯聚而來。

「這裏好美啊,能在這裏溜溜馬,也不虛此行了!」我端坐在馬上,笑眯眯的沖廷璐笑道。廷璐牽着韁繩在前邊走着,他停下腳步朝四周望去,一手插腰嘖嘖感嘆:「偷得浮生半日閑,等那些蒙古王公們到齊了,我就有的忙了,怕沒時間陪你了。」

一望無際的草場鮮花四野,我不止一次的感嘆著大自然的美好,能有幸伴隨皇駕出遊實在多虧了廷璐。當初皇上打算在這裏組織蒙古各部會盟,命廷玉廷璐兄弟伴駕隨行,廷璐聞言,馬上不失時機的向皇上請求可否准允他帶家眷。旁邊幾位大臣紛紛拿眼斜睨着他,似乎嫌他提了一個很厚臉皮的請求,誰都知道廷璐無論去哪裏都喜歡帶上我。

就連胤禔也忍不住拿眼斜愣他,埋怨的眼神似乎在說:你也差不多點。估計當時廷玉都為廷璐有點汗顏吧。偏偏廷璐不管這些,頂着一副厚顏無恥的笑巴巴的看着皇上,皇上低頭忍笑,末了,給了一句:「准了,朕看你呀,木蘭不在,就算人過去了心思也未必過去!」就這樣,廷璐請了恩旨,喜滋滋的把我也拉入伴駕的行列中。

自從烏蘭布通一役,清兵打得噶爾丹元氣大傷,皇上趁他西逃又無力回軍的時機馬上組織蒙古各部會盟,一來調解各部間的矛盾,二來共同商議對敵策略。此時,各個蒙古頭領正率部陸續朝這裏集結,而皇上早在五天前就已經抵達這裏。我舉目四望,只見明潢色的御營周圍軍威整肅,旌旗獵獵,而那些蒙古各王公的營帳則在距御營五十里處,環繞屯列。

明天皇上就要在這裏舉辦盛大的會盟了,這也是蒙古草原最重大一次事件。幾日來御帳內天天都有人進出,皇上更是沒日沒夜的處理著大小事務,有時深夜裏仍可見帳內燈火通明,每每看到這裏我不由暗暗欽佩康熙帝的務實與勤政,難怪他能把大清冶理成一派盛世景象。

「看,四阿哥在那邊呢。」廷璐朝不遠處指了一下。我看見胤禛在那邊,少有輕閑的跟着侍衛在練習跑馬,皇上以前北上常常帶着太子或大阿哥胤禔,胤禛這還是第一次離京,第一次來到塞北草原。從皇上帶他出行這件事上可以看出,皇上似乎有意開始培養他學習接觸政務了。

自眼角的餘光,我看見李德全從御帳中走出,正朝這邊張望,扭頭看過去,李德全忙朝我們招招手,我招呼了廷璐一聲:「李公公好象在叫我們過去呢!」廷璐馬上扶我下馬,一起快步走過去。

「木蘭,萬歲爺要喝涼茶,您也別光顧著玩呀。」李德全上前說道。我撲哧笑了一下,「我當什麼事呢,李公公,這泡茶的藝您不早會了?」

「也邪門了,皇上就是喝不慣別人泡的茶,是不是出自你的手一品就知。得咧,你也別為難咱家了,趕緊著吧。」

我笑了笑,讓廷璐稍等便掀簾入內,皇上正伏案批折,已批和待批的摺子在桌几上摞了好幾墩,他頭也不抬的說了句:「朕在這裏忙得四腳朝天,就聽你們在外面咯咯笑個不停,着實羨慕啊!」聽他的口氣似乎在為自己叫屈。待批完一份摺子,合攏擱於旁邊,這才抬起頭朝我看來。我在旁邊的桌几上精心配茶,遂笑道:「皇上,您應該勞逸結合,身子是自己的,累壞了誰也代不了您。再這樣下去,您可就變成工作的奴隸了。」

「是啊,朕是該放鬆放鬆了。」皇上拍拍面前的奏摺,感嘆道。「看你們玩得開心,朕卻在這裏處理一堆的奏摺,有時朕覺得還不如你們活得灑脫自在。」

待茶配好往茶壺中注進熱水,然後將茶杯用熱水燙了,重新倒上茶雙手端到皇上面前。皇上接過去的時候仔細打量了我一番,滿意的點點頭,「瞅着你今兒氣色不錯,看來廷璐帶你來是來對了。喜歡這裏嗎?」

我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嗯,這裏連着好幾座天然牧場,平川廣野,正是跑馬的好去處。」我們所處的這個位置四周還分佈着清朝上駟院、太僕寺、禮部、內務府慶豐司幾個廣大的牧場,處處都跟這裏一樣景色優美。

「哦?是么?」皇上眸底漾笑的看了我一眼,唇邊泛起一抹好笑的意味:「可是,朕怎麼聽李德全說,你一直坐在馬上,馬蹄都未曾離開過地面呀。」

皇上人在帳中坐,忙得無暇分身,閑事倒不少聽。我悻悻的摸了摸鼻頭,訕笑:「這要怪廷璐太,總說不放心,連馬韁繩都不讓我碰。」皇上淡笑的看着我,平靜漾笑的黑眸中透着絲絲不輕易被人查覺的落莫情懷,也許是年紀大了,情緒也控制得極好,不再象過去那樣銳意畢露。而我也修練的能在皇上面前談笑自如,過去的一幕幕往事彷佛不曾發生過一般,誰也不去觸及。

這時,李德全掀簾而入,小聲報道:「萬歲爺,喀而喀三汗在外候見。」

「宣。」皇上收起玩笑之心,抬手一晃,沖我做了個退下的手勢,我恭身行禮走出帳篷。只見外面正等著三位蒙古頭領,個個紅光滿面喜氣洋洋的神情,以前我在木蘭圍場時也曾見過他們,跟那時相比,現在的他們顯得更自信更積級了。此次皇上召集蒙古各個頭領會盟是為了調解各部族之間的嫌隙與矛盾,整合力量共同對抗噶爾丹大軍,視噶爾丹為死對頭的喀爾喀頭領們當然拍手歡迎。再往遠處看,目及之處蒙古各王公的營帳一頂挨着一頂錯落有致的分佈在草場上,應邀的各部差不多都到齊了。明兒皇上就要主持喀爾喀三汗、部長、四十九旗扎薩克會盟了,不知遙遠的噶爾丹聞聽這裏的動靜,有何打算。

史書記載皇上第四次御駕親征將一舉大敗噶爾丹,算算時間,只剩四五個年頭了,有時,我真的不敢去想幾年之後的事,不想面對噶爾丹死去的消息,更希望有朝一日皇上大獲全勝的時候能給他保全性命的機會。

唉,我居然開始為噶爾丹擔心了……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歷史無法改變,我的希望也只是個念頭罷了。

有隻手臂搭上我的肩頭,回頭一看,我彷彿從廷璐眼中看到了和我一樣的想法。我淡淡笑了一下,挽着他手臂離開營帳。「有時心裏承載的感情太多,也未必就是好事,總有面臨割捨的一天。」

「別為還沒發生的事擔心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上天給每個人都做了安排,也許他的結局比我們預想的要好。」

我淡然的一笑搖了搖頭,「依皇上的個性看,他不會給叛逆之人留有一線生機的……」這裏人多眼雜,廷璐不想讓人聽到我們的對話,馬上轉移開話題。「傍黑我和二哥要陪皇上用膳,你自己用膳行嗎?」

「行,怎麼不行,你不在我就去惠妃娘娘那兒蹭飯去,女人在一起吃飯也熱鬧。」我笑道。說到這兒,忽見一位侍衛朝這邊跑過來,象是沖我們來的,便停下話頭等著。侍衛奔到近前行禮,「張大人,內閣幾位大人正等你過去呢。」

廷璐是忙裏偷閒跑出來陪我散心的,見這麼快就被人召回,遺憾的撓撓頭,「應該給那幫老頭子上堂課,教教他們什麼叫勞逸結合,可憐我大好時間就這樣耗在沒完沒了的政務上,一點也見不得輕閑呀。」

近來天氣很熱,大部分官員依然全身正裝的辦公,怕熱的廷璐可受不了,經常找機會出來透透氣,帽子擱一旁。朝服也搭在馬背上,一副蠻清涼的裝束。一聽侍衛在叫回去,我忙伺候他穿朝服,拿過涼帽正要幫他摘上,他接過涼帽說了句:「進去再戴不遲。」說着,用涼帽當扇子忽答忽答的扇著,就這樣匆匆過去了。這傢伙,朝中上下有哪個跟他似的這麼隨性,哪裏象當父母官的人,我無奈的搖頭笑了笑。

此次皇駕是四月中旬從京城啟程的,護駕隊伍由三旗騎兵組成,會合古北口的綠營兵,沿灣河河谷北上,與後來的下五旗騎兵在月底時分抵達多倫諾爾。皇上知我身子弱,特意分給我一輛馬車,允許廷璐陪同在側,一路有廷璐照顧著,雖然行程時間緊湊,卻沒有讓我感到半分疲憊,相反,一到地方我就興緻濃濃的拉着惠妃德妃兩位娘娘到附近走走。

惠妃德妃他們久居宮中很少騎馬,礙於身份也不能無拘無束的象小時候般騎馬玩耍,偏偏我又是個半調子,她們不放心讓我去跑,每每一看到我磨掌豁豁的上馬,就忙叫侍衛把我拉下來,說什麼也不同意我騎馬,說什麼要幫廷璐看住我,少做危險的事云云。這兩位娘娘可謂是合格的保姆啊。眼下趁她們不在,廷璐也走了,我剛好可以自由自在的溜馬。

好久不曾這麼輕鬆的郊遊散心了,終於找回了第一次出發木蘭圍場時的大好心情。

最近半年時間裏好象有一半時間奔波在路上,過去我很喜歡外出旅遊,這樣可以趁機飽賞各地的不同風光。第一次來京城,第一次去木蘭圍場時的經歷都給我留下了美好回憶。直到上次奉旨前往新疆,那一路上的奔波勞頓可把我折騰壞了,從此再也不願出遠門,除非有廷璐作陪,否則絕不走遠途。

看着眼前陽光明媚的草場,鮮花遍佈,綠草油油,不久前經歷的種種磨難恍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一般。我和廷璐,還有常安的人馬在哈拉汗的追擊下被打得四零五散,常安面臨重傷差點死去,就在哈拉汗的大宗追兵壓來的危急時刻,幸虧噶爾丹及時帶人出現,幫助我們擺脫了困境。

常安被送往最近的村子醫冶養傷,我則被噶爾丹帶到另一隱密的鄉村安頓下來。那段時間簡直象一場惡夢,什麼時候想起心裏都痛痛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當時我誤以為廷璐不在了,整個人一點活下去的心思也沒了,日日夜夜滿腦子想的都是廷璐,在得知肚裏的孩子流產時,甚至一度生出輕生的念頭。

好在人生中最悲觀的那個階段過去了。當廷璐活生生的再次出現在我眼前時,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抱緊他,今生今世再也不分開了……正因為經歷了那些波折與痛苦,才知道能夠廝守相伴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我們也因此而倍加珍惜在一起的時光。我們永遠也不會忘記是誰成就了我們的團圓,若沒有噶爾丹,我肯定已經不在人世了,更不會象今日這樣悠閑的散步於草原。

除了我和廷璐外,還有一個人也轉變了看法,對噶爾丹抱着感激之情,那就是——

「木蘭,怎麼你一個人在這兒呢?」常安象股風般騎馬而至,停在一旁面帶微笑的看着我。現在,常安的身體已經痊癒了,想不到當初受到重的傷,奄奄一息的他經過一段時間的冶療和修養,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來。

「廷璐有事要忙,只好自己隨便走走了。」我拍了拍馬頭,沖他笑了笑。「四阿哥的騎術練得不錯,看來你這個師傅教得不錯,名師出高徒嘛。」

常安哈哈長笑:「是啊,四阿哥學習起來上手很快,哪象你,跟廷璐學了幾年騎術,到現在還停留在新手水平上。究竟是你的問題還是廷璐的問題啊?」最後不忘眼底含笑的揶揄了一句。言下之意分明在說不是我笨就是廷璐不是個好師傅的意思,我臉微紅,嘴硬地說:「廷璐的騎術那麼好,怎麼會是他的問題,是我心善見不得馬累,練習得機會少點罷了。」

「心善?」常安忍不住再次噴笑,「你還真會強詞奪理啊!廷璐的騎術是不錯,可惜他心太軟不會成為一個好師傅,跟着他,你永遠也學不會跑馬。」

「我這人很隨性的,學不會也無妨啊,看你們跑得那麼過癮,我一樣可以養養眼,自己嘛就不一定非要做到那一步了。」我侃侃而談地說道:「知道嗎?世間每個姑娘都是天上下凡的公主,而她的另一半是保護她的騎士,如果有一天公主不得不自己變得堅強起來化身成騎士,那是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常安笑着搖頭,「罷了罷了,論嘴皮子我可不是你的對手。」我抓緊馬鞍,一施力,一個很漂亮的利落姿態過去,自己穩穩坐在了馬背上。我頗為得意的斜了一眼常安,常安唇角邊綻起一抹好笑:「上馬姿態倒挺耐看的……」話剛落,恰逢四阿哥風般的從我身邊打馬經過,一下子驚了我的馬,坐騎不安的顛了幾步,常安疾手扯住馬嚼子安撫,我抬頭一看,衝到前邊的胤禛已剎住坐騎回頭在看我們,,我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這傢伙,怎麼瞧怎麼象是故意的……

「行了,我過去了,自己玩吧。」常安一夾馬肚,朝胤禛的方向追去。胤禛抿唇淡笑,驅動坐騎又跑了起來。等他們離去,我又陷入往事的回憶跟噶爾丹他們分手后,我和廷璐在清兵的護衛下抵達古托斯鎮,與等在那裏的地方官和廷玉碰了頭,這才踏上回京的路。流產原本令我元氣大傷,後來持續趕路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我一直流血不止,身子變得十分虛弱。廷玉瞧出我臉上沒有血色私下裏問廷璐是不是我身體有什麼不適,廷璐這才把我流產的事告訴了二哥,廷玉聽后馬上從當地買來紅糖,又找大夫配了幾幅中藥,天天讓廷璐督促我喝下,就這樣一路堅持到了京城。

在木蘭府養病期間,廷璐父母和雪蓮櫻蘭齊圍在床邊照顧我,大阿哥家的福晉們也來看望過,就連交情不深的和碩郡主也打發人過來問候了一下,並送來營養品。

皇上曾作出承諾,如果我們換回皇子回京,就封廷璐為定疆候子孫世襲罔替。當時事出緊急,只有我能完成這項任務,個別大臣有異議的也不敢提出反應,等我們這次回京皇上舊事重提,打算頒旨覆行承諾。張英第一個站出來懇求皇上收回成命,廷璐也表示這是身為臣子應該做的事,不願受此重恩。張英之前曾召集廷玉廷璐商議過此事,一旦接下這個定疆候的鐵帽子,其它大臣定有眼紅的,保不準日後成為一群臣子眾夭之的,給自己惹來麻煩。經過慎重考慮,張英勸廷璐拚死也要推掉這個鐵帽子。在別人眼中巴不得想要的恩澤在張家人眼中卻是燙手的山芋,能推乾淨最好。

以廷璐的性子對這些功名的事要不要兩可,聽了父親的話,欣然贊成。於是,當皇上提及此事時,一家三口極力婉辭,加上其它大臣也有咐和的,皇上方收回成命。他原想升廷璐的職,但年紀輕輕的廷璐已經做到從四品的官這在朝廷里已是少有的恩典了,實在不能再升了,不然恐引起其它臣工的議論。最後,無奈的皇上只好賜了大量財物以示表彰。

在我養病期間,皇上派了太醫來給我瞧病,內務府隔三差五就派人送來各種名貴藥材,能得到皇上這樣的寵護這在大清已是獨一份了。經過近兩個月時間的休養和調理,我的身子漸漸好轉,已然恢復到離京前的體質了。看現在常安身體壯如牛,兩個月前他的事讓我們着實棘手,當我們一行人剛抵京城時,常笑便風風火火的跑來找人,一見隊伍中沒有常安的身影連聲問大哥的下落。廷璐說常安另有差事要等些天才能回來,不料,常安的親衛隊早有傳言,大都認為常安已經死在哈拉汗的追兵手下了。

常笑一聽,情緒過度激動登時昏了過去。廷璐忙派人把常笑送回府中休息。待我們回到木蘭府,屁股還沒坐穩,裕親王福全突然光臨,大概聞聽隊伍中傳言常安犧牲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匆匆趕來詢問緣由。常安是裕親王的長子,也是五子中最受器重的一個,如今突然聞聽常安沒了,打擊頗大。裕親王初次登門,我和廷璐忙將他迎入前廳,好茶伺候。

我強打着精神將常安救我的事詳詳細細講了一遍,福全聽的很仔細,一聽常安胸口中刀,他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起來,眼底泛起迷濛的水氣,下巴的鬍鬚一直微微顫動,看得出來情緒一直處於激動之中。我不時的用手帕點點眼角的淚,緩慢的往下講述。後面被噶爾丹救走的事當然不能說,我只說幸好遇到一位當地人,是個鄉野大夫,他把常安背下山送到最近的村子醫冶,而我則在鄉親的幫助下暫時在一個不具名的小山村安頓下來,等待緩兵。

從我們逃出雅爾開始,只有常安知道噶爾丹曾經來過,手底下的清兵們甚至沒人知道噶爾丹的存在。

「大人,您不要擔心,我們回來的時候,聽說常安性命已無憂,只是傷勢必過重,不宜搬動,恐怕要在當地休養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我勸慰道:「雖然當地的設施條件簡陋了點,但那位大夫醫術不錯,有他照顧常安不會有事的。」

福全一聽這才徹底塌實下來,連連道好險,長長吁了口氣。他問常安現在被安置在哪裏,廷璐從噶爾丹留下的信中了解到一些事情,說道:「那裏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小村,山勢複雜很不好找,不過請裕親王放心,過一個月我會親自帶人去把常安接回來。」

後來,不出一個月,廷璐就帶着福全派給他的親隨部將又跑了趟新疆,把傷勢轉輕的常安接了回來。廷璐不在的那段時間,廷玉為方便照顧我,把我接回了張相府。直到看到常安平安抵京,福全一家對我們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特地在裕親王府設宴款待我們一家人,以答謝廷璐的救命之恩。

事後我從廷璐口中得知,他們趕去那個鄉村找到常安,常安的傷勢已經明顯好轉,噶爾丹留下的巴林是個醫術很高明的人,最擅長處理各種外傷,常安那麼得的傷都被他奇迹般的救活了。撇開這些不說,巴林對常安的照顧也做到了極至,由於當地生活的現狀實在貧窮之極,為了妥善救助常安,巴林用重金把全村人都調動起來,徵用各家最好的家用。甚至僱人從附近的村子買來很多生活用品,把常安住的小屋佈置的十分舒適,吃的食物也十分豐富可口,就這樣,常安的傷勢一日好過一日,徹底遠離了死亡陰影。

福全的親隨見常安受到如此優渥的待遇,便替主子向巴林表示感激。巴林似乎不喜歡跟外人打交道,只淡淡說了一句:要謝就謝廷璐吧,我是看在他的面子才救常安的。

見常安有家人來接,次日巴林就不告而別,從山村裏消失了。常安知道噶爾丹的名字會給我們帶來很大麻煩,所以很聰明的將他的事抹殺一空,沒跟任何人提起。但是私底下卻跟廷璐苦笑,如今被噶爾丹所獲就等於欠下一個人情,它日戰場相見,他的刀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向救命恩人砍下去。身為武將,手下留情是戰場一大忌,所以他頗為難。

「夫人,主子回來了!」那天,小史得到消息驚喜的跑回來告訴我。等了兩個來月終於盼著廷璐他們回來了!我高興極了,叫上小桃迫不及待的拔腿衝出張相府。由於一時急切,忘記叫上櫻蘭了,直到馬車要走的時候忽見她也擠了上來,我拉她坐到身邊,一起朝城門方向馳去。京城門口聚集著回來的人們,廷璐正跟前來接應的福全一家人寒喧,福晉則抱着常安喜及而泣。一看到他們,我立即從馬車上跳下站在原地,一邊喘息一邊手撫著胸口激動的看着,臉上漾滿了感動的笑。

看到廷璐平安回來,還有久違了的常安,多日來懸在心頭的挂念終於放了下來。廷璐的臉上不乏倦意,但是氣色不錯,人也顯得很精神,他見我來了,沖我招了招手示意我稍等。我笑着點了點頭,這時,正跟母親談話的常安扭頭朝這邊望來,漆黑深沉的眸子一下子跟我對個正著。他面色蒼白,多半是旅程勞頓休息不好的緣故,臉上依然漾著一貫熟悉的沉靜微笑。

看到我的一刻,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不知為什麼,一對上他的目光,我的心忽悠一緊,呼吸緊跟着屏息住了。瞬間,腦海里跳出他受重傷時倒在我懷裏的畫面,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的情形,還有他對我說的那番話。

那時,我們都以為局面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隱藏在深處的情感再也無法抑制滾滾而出。常安把他那個原想在心底雪藏一輩子的秘密也在那一刻緩緩說了出來。「……木蘭,還記得我過去跟你說的那些話嗎?曾經愛過一個姑娘的事……那個姑娘……就是你啊……」眼看常安快要死了,我心痛的說不出話,抱着虛弱的他眼淚撲簌簌直掉,只覺得最好的一個朋友快要離我而去了,心裏慌得不行。

雖然後來事情有了轉機,最可怕的一幕過去了,但當時的情形時至今日仍在眼前晃動,那番表白的話更是時時縈繞心頭,如今知道了他的心事,我反而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了。經歷過生死考驗的常安眼神依然沉靜,只是似乎比以前顯得深邃了。我輕輕吁了口氣,緩緩淺笑相對,眼底氳氤起的霧氣使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真的能活下來,此刻相見心裏一定感慨萬千,有種重生的感覺吧。他專註的看着我,沒有注意到櫻蘭已奔至近前,福全夫婦知道常安和櫻蘭交往的事,相互看了一眼,齊退到旁邊把時間給了他們。

櫻蘭小聲喚了一句,常安這才集中心神將視線投到嬌小玲瓏的姑娘身上。他微微一笑,低聲問了幾句什麼,櫻蘭臉頰嫣紅,半羞半怯的點點頭。我邁步款款走過去來到廷璐身旁,被他伸手攬住腰。自眼角的餘光,我注意到常安的目光不著痕迹的朝這邊掃來,很快又收了回去。

如今,所有事情都過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軌道,常安在裕親王府休養了一段時間,托多年習武的福,身體恢復的很快,不久就回到任上開始辦差了。時隔不久,趕上皇上組織蒙古各族會盟,身為驍旗營統領的常安臨時受命擔負起會盟期間的冶安工作。偶而閑暇的時候,他也會教教四阿哥騎射功夫。看常安一切恢復如常,我打心眼裏替他高興。

遠方傳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打斷我的出神,那是蒙古各族在集合部下。看看時間不早了,我抖了抖韁繩,拍拍馬脖子,誰知坐騎紋絲不動的立在原地,「老兄,該動一動了,給點面子嘛!」我拿腳點了點馬腹,它還是一動不動。奇怪,怎麼不聽我號令了?低頭看了看身下前後沒有發生什麼異常,這坐騎莫非傻了?

我正納悶時,忽聽背後傳來一陣雨點般的馬蹄聲,沒等回頭看,就見十幾名騎兵快馬從坐騎左右急馳掠過,這下可把坐騎驚了一跳,兩隻前肢猛的彈起老高,馬身直立起來。突如其來的變化把我嚇懵了,一顆心倏的抵到嗓子眼,沒等驚呼出聲,身子一下子從馬背上掀了下來,朝地面墜去。

老天,這馬一定有問題,不然為什麼廷璐會不放心讓我單獨駕它?不聽號令就罷了,偏偏動不動就上演驚險動作,完蛋了,這下我可慘了!!剎那間腦子裏飛轉着這個念頭,隱約中好象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就在這緊急時刻,身後一陣風撲面,有道人影倏的從眼前閃過,我的腰被一隻有力的手臂及時撈住,接着身子騰空拎起,轉眼間自己落到某人懷中。

令人驚心目眩的一刻過去,驚魂未定的我卻還沒有從剛才的事件中回神,眼睛睜得老大,手撫著胸口喘息未定。直到感覺到那人的手臂仍攬在我腰間,這才想起向救起自己的人道謝。回頭一看,我不由愣住了,來人不是侍衛,不是當地的老百姓,身上的服飾象是哪個少數民族的人,但絕不是蒙族人。

這人……是誰?我愣愣的看着他。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濃眉大眼鼻樑高挺,五官長得很有點藏族人的特點,正值五月熱天,他穿着一個及腰馬甲,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光滑而結實,皮膚長年暴晒在陽光下呈現著好看的小麥色,這是一個愛運動的男人,所以渾身透著一股子很男人的陽剛感覺。

就在我愣愣的看着他的時候,耳邊傳來常安的叫喊:「木蘭!」

聞聲看去,常安正領着胤禛朝這邊急馳而來,之前聽到的那聲呼喊原來是常安發出來的,剛剛驚險的一幕想必也被他們看到了。我終於定下心神恢復了常態,剛一動,那人便知道我要做什麼,彎腰將我放了下去。

「謝謝你,不知勇士怎麼稱呼?」我感激的道謝。那個年輕人豁然一笑,露出一張很明朗很健康的笑容,話也沒說,一夾馬腹竄了出去,披在肩頭的彎曲長發隨風飄揚,竟然有幾分噶爾丹的豪邁味道。我正望着那人的背影發怔,常安他們已趕到近前拉住韁繩,「木蘭,你沒事吧?」

我收回視線看向常安,常安眉宇間的擔心之色尚未退去,胤禛喘息未定,眼中滿是焦急。我遂笑着釋了口氣:「虛驚一場,幸好那人救了我一把。咦?馬呢?」放眼一瞧,受驚的馬早優哉游哉的溜嗒到一旁吃草去了。常安奇怪的望向那人背影,「那人是誰?」

「好象隨喀爾喀三汗來的,聽說是新疆哪個蕃王的兒子。」胤禛眯起眼說道。兩人正說着話,目光不約而同齊朝一處望去,我轉頭看去,只見不遠處,惠妃德妃她們正蹺首站在營帳前望着這邊,她們一邊交談一邊朝這邊張望,臉上滿是不安與驚憂,看她們的表情似乎看到了剛剛驚險一幕的全過程。有個侍衛朝這邊跑來,象是被娘娘們打發來了,很快趕至近前行禮。

「張夫人,娘娘請您過去呢。」

胤禛驅馬過去把我那匹受驚嚇的馬牽了過來,我口中不滿的說道:「廷璐還誇它是百里挑一的好馬呢,我看倒象別人不要的淘汰品,體格是一流,馬品卻是下下流,實在有待調教。常安,你原來答應送我匹馬的,好象一直沒有兌現呢吧?」

常安好笑的說:「別怨我啊,我是想送,是你家廷璐不讓。」「這傢伙,自己騎馬凈撿著好馬用,分給我的都是馬品不好的……」我小聲嘟囔著隨來人過去了,身後傳來常安的笑聲,好象還聽見他在跟胤禛小聲說:「木蘭有怨氣了,等著瞧,廷璐回來准有排頭吃……」後面的話就聽不見了,回頭望去,胤禛正唇角帶笑一臉認同的點頭,兩人一起縱馬離去。

人還沒走到營帳,惠妃已經迫不及待的迎上來,拉着我數落,「木蘭,怎麼說你就不聽呢,瞧瞧,剛剛好險不是,要是摔下來,骨頭還不散架了?」惠妃隨即吩咐侍衛將馬牽走。

德妃捏着手絹等在帳口,等我們走過來,也咐和的說道:「你呀,性情溫婉怎麼就喜歡玩些危險的遊戲,剛剛看得我的心差點跳出來。」我笑眯眯地行禮,隨笑道:「這不能怪我,我馬術還是不錯的,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坐騎。」

「姑娘家騎什麼馬呀,萬一摔個鼻青臉腫的怎麼見人?」宮女掀開帘子,惠妃不由分說拉着我的手走了進去,德妃隨後跟進來。我被拉扯到桌几旁坐下,口中不忘爭辯:「娘娘,那些皇子福晉們可是個個都會騎射,姑娘家騎馬的有的是,我怎麼就不能騎。再說了,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就算臉傷了,也不至於愁嫁,廷璐好壞都要留着不是?」

德妃被我的話逗笑,用帕子捂著嘴吃吃的笑了一陣子,才道:「你再野下去,人家廷璐不休你都難。」

宮女給我倒了杯茶,然後又給娘娘喝了一半的茶續滿,退至一旁。我捧著茶杯小口的啜著,「對了,娘娘,明兒皇上會盟,你們有什麼打算?要不要去別處轉轉?」

「去哪裏呀?」惠妃含笑的看着我。我馬上提議:「我們去上駟院那邊瞧瞧如何?聽說那裏養的馬個個是馬中極品,一色的紅里透黑,膘肥體壯,毛梢亮得出油,像緞子一樣……」我口沫橫飛的誇著,惠妃跟德妃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似乎猜到我打了什麼主意,兩人齊低頭喝茶誰也沒應聲。旁邊的宮女也是個個低頭忍笑。「……上駟院牧馬場專為皇室養馬,那品質自然與普通民馬大不相同,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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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牽夢繞回大清:浪漫一生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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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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